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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第1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第1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某醫院婦產科。

  盡管口罩遮住了男醫生大半部分的臉,但從鏡片後瞪大的瞳目以及皺起的眉頭來看,口罩下的臉現在一定是一副嚴肅又極不讚同的表情。這讓梁樂笑不禁想起了學生時代,老師因她與同桌關系過於親密把家裡老梁叫來時,老梁那副要打斷她的腿的樣子。

  “梁樂笑?”

  “有!”她立刻抬頭挺胸認真起來。

  “你懷孕了?”語氣中竟帶著鮮見的震驚和震怒。

  雖然才三周,小腹平坦身體輕盈,但她此刻的確是掛了特需門診,坐在婦產科的診室內。

  這醫生到底想乾嗎?不就懷孕麽,怎麽搞得像是她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男醫生低頭翻著她的病例,金邊眼鏡冰冷的反光遮住了眼中的怒氣,但仍讓梁樂笑擔心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怕他突然給自己一拳。

  “主任,報告放這兒了。”婦產科的坐班孫醫生終於從一大堆病例中回來,恭敬地把某孕婦的大卡材料交到他手中。

  病例裡的這名膽囊炎孕婦非常幸運,雖然不是微創,但能由外科主任醫師親自動刀,哪怕是打開腹腔都不怕傷及胎兒。可無論怎麽看,連醫生現在的表情都不像是很樂意。本來就是一嚴肅的人,臉一板更是生人勿近。怪不得那些小醫生割個闌尾,只要有他在場都會手抖。

  這時,孫醫生才發現梁樂笑渾身緊繃地坐在那兒。

  “沒叫你怎麽就進來了?小卡呢?”

  原來這才是婦產科醫生!胖胖的中年婦女才有安全感嘛。那位,拜托沒事別到婦產科串門,會嚇到寶寶的!

  梁樂笑趕緊抽回被男醫生壓在手下的病例,抽了幾下才抽動,抬頭時還見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孫醫生順口問道:“梁小姐,父親的血型驗過了麽?”

  “父親?”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想了想,“我爸是B型血。”

  “不,我說的是孩子的爸爸。不清楚就叫他現在過來驗血。”

  看到梁樂笑露出為難的神色,孫醫生試探著問道,“你先生,沒陪你來?”

  孕婦們建小卡後第一次全面產檢,通常都是婆婆媽媽老公老爸擠一屋子,把準媽媽像國寶那樣供奉著。哪見過這種一個人來還穿著高跟鞋,手裡拿著文檔隨時要去銀行辦事。

  “你們既然要寶寶,那就應該認真應對,又不是養條貓養條狗。”孫醫生埋怨幾句開了些化驗項目,“你先去把這些做了吧,結果出來後再拿來給我看。”

  等梁樂笑道了謝出門,孫醫生詢問依然坐在桌邊若有所思的連辰:“連主任,您還在這裡,是還需要什麽材料嗎?”

  “剛才那個梁樂笑的病例也拿給我看。”

  既然連主任都那麽說了,孫醫生也從善如流。當她正準備把梁樂笑的病例合起,看到家庭情況那一欄時,突然一拍腦袋。

  “哦喲,我真糊塗。”

  梁樂笑是以跑銀行為由從辦公室抽身出來產檢的,擔心回去晚了會被人發現,她一路小跑去產科B超室。天不遂人願,遠遠地就看到隊伍排得就像她昨天去買網紅肉松小貝時一般,轉了好幾個彎彎。

  今年是生育高峰,專科醫院爆棚,綜合醫院的產科也都擠滿了孕婦和後援團,吵吵嚷嚷,把肅靜的醫院走廊變成了菜市場。

  她正考慮著要不要索性向公司請個病假,就聽到有人叫她。

  “Daisy!”

  梁樂笑渾身一僵,會那麽理直氣壯叫她“雛菊”的人,只有公司同事。果然,辦公室前輩Lisa正朝她揮手。

  梁樂笑才進公司不足兩周,得到現在的這份總經理助理的工作實屬不易。跨國貿易公司,薪酬高,福利好,配停車位,老外總經理長期在海外根本不需要她助理。簡直是傳說中的事少錢多離家近的美差。

  當初她在網上投簡歷的時候,發現竟然有二十人要參加面試。

  不曉得是她積累的人品爆發,還是最近處在上升星座,竟狗屎運地一路過關斬將。最後只剩下她和另外四人參加“終面”。

  最終面試的前一天,梁樂笑的閨蜜小艾與劈腿渣男徹底分手,尋死覓活了半天。梁樂笑站在天台上愣是給灌了一通宵的心靈雞湯,才把小艾勸回人生正途。

  結果第二天面試時,雖然通過化妝蓋住了吹了一夜冷風的腫眼皮,但梁樂笑仍是一副“寧願相信世界有鬼,也不相信男人的嘴”的滅絕師太樣。再看她的四個對手,每個人身上都散發著“精英怪”的氣焰,她坐老遠就覺得渾身被她們的鬥志灼傷得不輕。

  萬萬沒想到,梁樂笑最後屏雀中選拿到offer。

  不久前,前輩Lisa才和她說了原委。去年有個大學應屆生入職半年就懷孕,病假產假哺乳假連休一年,還沒來上班又懷上二胎繼續休。公司人事部老總被激怒了,之後女職員的招聘除了個人資質,還多了個人婚戀生育狀況這一條。

  就在梁樂笑以“剛剛失戀感覺再也不會愛了”的優秀表現,從備胎中脫穎而出的短短兩周後,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懷孕三周半。為了保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她至少得熬過前三個月試用期才行。

  “Lisa,好巧。”梁樂笑深吸一口氣,展開笑容正面迎上。

  Lisa瞧了眼逶迤蛇形的B超隊伍,不由感歎:“最近好多人懷孕。”

  “最近好多人感冒……沒想到感冒也要做B超。”梁樂笑咳嗽了幾聲,“Lisa,你怎麽也來醫院了,哪裡不舒服嗎?”

  “我約了牙醫。”

  梁樂笑和Lisa閑聊幾句之後,確定她並未起疑,偷偷松了口氣。可當梁樂笑看到B超室叫號系統上閃爍的LED顯示屏時,又渾身緊繃起來。

  跑馬燈紅字顯示:梁樂笑請到婦產科三號B超室。

  她跳起來,立刻拉著Lisa遠離大屏幕。

  “乾嗎?你不排隊了麽。”Lisa背對著屏幕,完全沒有注意到令梁樂笑冷汗都要冒出來的那行字。

  以為這樣就安全的梁樂笑,很快就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深深惡意。

  因為遲遲不去報到,梁樂笑的大名再次出現在LED屏上,外加人工合成語音無情且嘹亮地播報:“梁樂笑、梁樂笑,請速到婦產科三號B超室。”

  這一記魔音穿耳,打了梁樂笑一個耳光,相信無論Lisa站得多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果然,Lisa甩開了梁樂笑拉住她袖子的手臂,一副恍然大悟又震驚不已的表情。

  “怪不得你這麽緊張,原來Daisy你……”

  梁樂笑毛都豎起來了:“Lisa姐啊,你聽我說……”

  “原來你,原來你也是翹班來看病的,別緊張,雖然我們是外企,實習期上班去看個病什麽的倒完全沒有問題。”Lisa從梁樂笑有些僵硬地臂彎裡掙脫出來,“哎,都叫你不要緊張了,這沒什麽,先走了哦,記得要互相保密喲。”

  托外資公司的福,托英文名字的福,原來Lisa根本不知道梁樂笑的中文名。梁樂笑仔細想了下,發現自己除了知道Lisa姓張,全名也完全不知道。這是多可貴的同事情誼啊!

  待梁樂笑從B超室出來,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青梅竹馬十幾年交情的好兄弟連訣。這幾年他因為私事在國外的時間比國內長,梁樂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

  “笑笑,我哥說你懷孕了,他要打斷我的腿!”

  梁樂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我懷孕和你有關嗎?”

  “當然沒有。但是我怎麽解釋大哥都不聽。你知道我哥,嚴肅起來超恐怖!”

  梁樂笑當然知道連大哥嚴肅起來有多恐怖。每每不小心回想起學生時代那次丟人的家長見面,就忍不住生出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當時,她和連訣因為關系過於密切被老師叫來雙方家長面談。她家老梁那張臉別提有多難看了,但一看連訣那邊的家長,梁樂笑立刻感受到父親慈愛的光芒。

  連訣的父母在國外,來的是比連訣年長六歲的連辰。二十歲出頭的連辰當時還是醫學院的學生,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有著和年紀不相符的沉穩,整個人都冷冷的,卻有一種讓人不敢輕視的氣場。就連從師范剛畢業的老師見到他,都不禁收起了訓人的氣焰,變得好說話起來。

  不知為何,那時梁樂笑總覺得,這人是在反光的鏡片後嚴厲地瞪著自己。可當老師提出兩人各停校一周的處分時,連辰又搶在老梁發言之前主動承認是自己管教無方,全部問題都出在連訣身上,應該加重處罰連訣,而不關梁樂笑的事。

  在他專業坑弟數十年的說辭下,梁樂笑當場免去停校處分。但她忘不了走出相談室時,連辰投向她的那一抹涼涼的目光,似乎是在嘲笑又帶著些責備。

  “喂喂,笑笑,你還在嗎?我剛下飛機,特地回來看你了,晚上一起吃飯啊。”電話那頭連訣的聲音喚回了梁樂笑的神智,“笑笑,說真的,其實你有什麽需要幫助,我都隨叫隨到,咱們這麽多年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再說下去,這沒頭腦的家夥就要義無反顧地喜當爹了,梁樂笑趕緊以信號不好為由掛了電話。

  當初梁樂笑的確是被連訣的皮相騙倒。學生時代誰不喜歡和白淨高挑、笑起來像少女漫畫男主角的美少年交朋友,熟悉之後才發現連訣這孩子不但有少女漫畫的外表,還有少女漫畫的智商。

  梁樂笑走進電梯,一抬頭,發現裡面有一人正定定地看著她。他又高又挺拔,白大褂裡搭著的淺藍色羊毛衫,襯衫領口微敞,襯著他棱角分明的俊顏,金邊眼鏡下深褐色的眼睛,像是夜晚沒有月光的深海。

  這人吧,主要看氣質,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普通又單調的醫生製服在他身上都像是阿瑪尼新款風衣。當年連訣能把土肥圓的企鵝裝校服穿得與眾不同,俊美不凡,他大哥自然也是醫生隊伍中的頂級男模。

  這次連辰沒有戴口罩,因此梁樂笑能從他緊抿的雙唇和緊繃的下巴判定,他真的對她相當不滿。

  梁樂笑眨了眨眼,憋出一句話。

  “和連訣沒關系,大哥,你放心。”

  那人沒有預想中的松了口氣,依舊是皺著眉看她。時光好像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家長相談室,他總是拿不解又嚴肅的眼神看她,讓她自覺辜負了什麽。

  “我回去上班了,連大哥再見。”

  她低下頭,企圖從尚未關閉的電梯門裡擠出去。可手肘突然被人拽住,整個人被往裡一帶,貼到了冰冷的電梯上。咚的一下,連辰單手撐在電梯牆上,斷絕了梁樂笑的退路。

  這可是偶像劇裡經常出現的壁咚啊,可惜梁樂笑從來不喜歡這種風花雪月嘰嘰哇哇的片子,連帶自己沒什麽戀愛經歷。因此,她此刻只是覺得自己被人高馬大的連醫生困住了。

  低沉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梁樂笑,你在搞什麽鬼?”

  都說壁咚看顏值,目前這位把她逼到牆角“深情”俯視她的男人,不僅顏值很高,怒值也爆表。

  “連大哥,你誤會了,和連訣沒有關系。幾百年前我和連訣在您殷切指導下分手後,一直就是普通朋友,真的!”她故意把“分手”兩字咬得很重,其實他們根本沒牽過手。

  “和他的確沒有關系,但和我有關系。”說著,連辰慢慢從醫師袍的內口袋中拿出一紙文書在她面前攤開,“梁樂笑,你是有多荒唐?”

  外科醫生特有的蒼白手指捏著一份用英文書寫的文書,簽署時間是一個月前,有梁樂笑和連辰的中文簽名。除了年少時代被老師逼著寫的悔改書外,這兩個看上去沒什麽關系的人的名字,從未並列出現在一張紙上。

  而且這是一張結婚證書。

  梁樂笑像是想到了什麽變了臉色。

  “連大哥一個月前也去過拉斯維加斯?”她顫抖地問。

  “醫院會議。”

  拉斯維加斯哪有可能開什麽醫學會議,那裡除了紙醉金迷就是縱情聲色。梁樂笑當然不敢這麽說,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試探。

  “連大哥當時也喝醉了?”

  連辰只是一臉嚴肅地看著她,看到她心裡發毛。

  “連大哥,你有沒有看過《宿醉》這個片子,北美票房冠軍,現在出到第三集了。第一集講的是一群好兄弟去拉斯維加斯,為就要結婚的哥們兒過最後的單身派對,他們都喝高了,結果發生了很多離奇的事。”

  梁樂笑一邊說,一邊瞟著眼前這張薄薄的婚書,終於找到機會趁連辰不備,一把奪過迅速揉成球一口塞進嘴裡。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像是經常練過。

  連辰定定地瞅著她,瞅到梁樂笑豎起了全身的汗毛,連辰卻又像是習慣了她時不時短路的荒唐舉動,輕笑出聲。

  “正本已拿去公證處公證,這是副本,消毒過的。”他頓了頓,“家裡還有很多。”

  一個月前,美國拉斯維加斯。

  像是月球表面般暗淡粗糙的荒涼之境中,有一顆璀璨明珠般的不夜之城,叫人趨之若鶩。這裡沒有日落只有狂歡,這裡沒有戒律只有放縱,即便沒能在賭場一顯身手,也有看不完的巨星秀場和逛不完的免稅商店,或者隨時來個豔遇。

  只要願意花錢,你就是拉斯維加斯的主宰。

  梁樂笑花了錢,卻什麽都沒有享受到。

  “笑笑啊,阿光的電話總有打不通,但是他幾分鍾前還發了朋友圈。”小艾滿面愁容,憂心忡忡地瞧著她,“你說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想想好的方面啊,說不定他只是發生車禍了。”梁樂笑安慰道。

  小艾的男友失蹤,說好只是幾天的商務出境,到了美國就全無消息,最後一次定位顯示在拉斯維加斯。小艾生怕親親男友遭遇不測,千裡尋來。剛好在東海岸自由行的梁樂笑不得不仗義相助。

  結果,還不如遭遇不測呢。

  兩人在米高梅酒店的套房,找到了那個一絲不掛、正在做“運動”的爛人。什麽商務出境,分明是來“度蜜月”的。

  小艾受不了這種打擊,要不是梁樂笑將她拖到樓下酒吧,她可能當場就昏倒了。

  Tabu酒吧裡,小艾給自己倒滿酒,一杯接著一杯,企圖借酒消愁。

  “笑笑,為什麽我喜歡的每一任,都會被我捉奸在床。”

  說來奇怪,資質平平的小艾同學自從情竇初開,遇到過不少自認為的真愛,但最終都以男方劈腿收場。令人不由感歎,她是有多天賦異稟,才能籠罩如此強烈的光環,吸引那麽多渣男前赴後繼。

  作為閨蜜和狗頭軍師的梁樂笑,沒少吐槽她看人的眼光,有貼為證。

  “早就和你說過了,這個人不靠譜。你還刪我的微博留言!”

  在小艾曬甜蜜的微博下方,梁樂笑所有中肯的提醒,都被認為是單身狗的羨慕嫉妒,小艾為了不讓親親男友看到,刪得一乾二淨。

  梁樂笑忽覺手上黑啤的口味還不錯,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張上傳微博。她有隨手拍好東西的習慣,所有好吃好玩好看的都曬在微博上。

  見身邊唯一可以依靠的友人竟然開始玩手機,小艾哭得更大聲。

  “你這個沒心沒肺沒談過戀愛的,怎麽能理解我一次又一次受傷的心。”

  說得好像有多值得驕傲,梁樂笑不屑地哼了一聲。

  除了學生時代與連訣傳過緋聞,梁樂笑的確沒怎麽談過戀愛。她充沛的精力全都用在吃喝玩樂上,微博上最憂傷的一篇大概就是“海鮮吃多了發皮疹好痛苦”的程度。

  “好啦,下次再努力好了,反正你很有經驗。”梁樂笑咧嘴一笑,拍了拍小艾的背,“喝酒!”

  酒吧嘈雜的音樂裡掩蓋了小艾的碎碎念,五顏六色的燈光穿梭在亞非歐各色臉龐的男女身上,點燃著一支支驅魔亂舞的焰火。因為眼中有淚,小艾看到的是一個由溫暖色彩構建起的朦朧世界。那天她們到底喝多少,梁樂笑完全沒有印象。最後的記憶是兩人加入狂歡的人群又跳又鬧。

  翌日,梁樂笑從腰酸背痛中醒來,蕾絲像是荊棘那般,刺得她渾身不舒服。

  蕾絲?

  一個鯉魚打挺,梁樂笑從柔軟的床上坐起,低頭髮現自己昨晚的牛仔褲短T,竟變成了一襲綴滿水鑽蓬松而潔白的紗裙。此刻這脫了一半的蕾絲裙,已被她混亂的睡姿拱成了一個刺毛球。

  梁樂笑趕緊拉好後面的拉鏈,將裙擺扯到膝蓋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她斷片了。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一概沒有印象,但從混亂的床鋪以及酒店套房奢華的紅玫瑰布置來看,一定發生了大事。

  雙腳一落地,眼前一片蒙矓,什麽鬼東西擋住了她的視線,梁樂笑隨手一扯,竟然是頭紗。她這才發現,不但周圍彌漫著過濃的香水味,足以俯瞰整個拉斯維加斯的47層的窗玻璃上還被塗上了Happy Wedding的字樣。

  梁樂笑不由抽一口冷氣,退了兩步,一腳踩在自己白孔雀般的裙擺上,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她穿的不是件普通的白紗裙,而是一件新娘的婚紗!

  拉斯維加斯不僅以各種娛樂產業聞名世界,也是閃婚聖地。市政府結婚登記處和教堂24小時終年無休,平均每天舉辦300場婚禮,每年有12萬對新人在這裡結婚。發達的結婚產業將流程簡化到只需男女雙方說“I do”就能在不查背景、無須戶口本的情況下神速結為美國認證的合法夫妻。

  都說喝酒誤事,看來這次她誤的還是“婚事”。

  那麽,新郎是誰?
  “Surprise!”正對大床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一金發碧眼的老外手持香檳,跳了進來。

  要放在其他時候,梁樂笑說不定還會細細打量他白西裝倒三角的身板,以及匹敵歐美電影明星的俊臉,可現在突如其來的“驚喜”,只會讓受驚過度梁樂笑爆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尖叫。

  老外也是一愣,似乎是想要伸手安慰她,可說時遲那時快,梁樂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提起裙擺狠狠將人踹到門框上。男人後腦杓發出“嘭”的一聲,沿著牆壁緩緩下滑,最終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糟糕,出腳太重了!

  無論是謀殺親夫還是殘害國際友人的罪名,都夠她受的。梁樂笑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彎腰去探人鼻息。

  誰知那人突然睜開了藍眼睛,梁樂笑再次被他嚇一大跳。

  “我很抱歉,我會負責的!讓我準備一下……別來找我,也別……別報警。”她驚慌失措地邊說邊退,直到門口,一轉身逃也似的瘋跑起來。

  清晨7點拉斯維加斯大街只有陽光和晨風,狂歡的荒漠綠洲還在沉睡。可這份寧靜很快被一個提著婚紗赤腳奔跑的新娘打破。

  她抱著雲朵一樣的婚紗裙擺,跑得飛快。散開的秀發舞動在細碎的朝霞中,烏黑裡透出點點耀光,像是有精靈環繞周身。面紗被吹落,露出一張嬌好的東方美女的臉,她來不及回頭拾取,像是到了點必須回家的灰姑娘。

  仿佛背後有洪水猛獸追趕,新娘以矯健的身姿超越了晨跑者、單車健身者以及巡邏警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大有馬拉松城市賽道選手路過時夾道歡迎的即視感。梁樂笑又羞又窘,恨不得用紗裙把自己的頭包起來。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一聲:“一定要幸福啊!祝福你!”

  來自神秘東方的落跑新娘,在這些不明真相的西方浪漫主義者眼中,儼然是朝著真愛飛奔而去。梁樂笑所到之處,各國語言的祝福此起彼伏,不斷有人為她加油鼓勁。中途有來蜜月旅行的情侶衝出來要與她合影握手,還有一對白發斑斑的老人甚至熱淚盈眶地向她豎起了大拇指。

  趕著回酒店拿護照跑路的梁樂笑心想:這都什麽破事?!

  當時,她不知道,自己已身體力行為拉斯維加斯的真愛傳奇,又添磚加瓦了。

  她也不知道,之前被她無辜踹倒的美國人,只不過是貴賓套房的管家,而她那句語法不對、表意不清的英語將會由這個倒霉的家夥傳遞給她真正的新郎。

  就是眼前這位了!
  叮!一樓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

  原本擁擠在門口爭先恐後上電梯的病患,在見到裡面兩人之時,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

  梁樂笑塞滿碎紙的O型嘴,張得老大,滿是不相信命運如此待我的眼睛瞪得更大。身邊的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此刻深皺著眉,一臉的肅穆像是雕像。

  連醫生率先邁步,梁樂笑立刻跟上。

  “連大哥,連醫生,連先生,等一下我啊,公證是什麽意思?喂!等一下!”

  連辰黑著臉拐進一處角落,倏地停下,梁樂笑差點撞上他的背。

  “等一下,連大哥,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連辰淡淡的視線最終從梁樂笑滑稽的表情上移開,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啊,這個啊。”梁樂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放心我一定當它是親生的。我不介意,你也別認真。”

  “梁樂笑!”

  “有!”她忍不住立正站好。

  眼鏡下的那雙深褐色瞳目眼看要噴出火來:“那天晚上你自己是怎麽和我說的,都忘了嗎?”

  “我是怎麽和你說的?”梁樂笑呆呆地問,她真的完全沒印象。

  他咬了咬牙,拳頭握得嘎嘎響,真的像是被氣到了,向來嚴肅的臉頰發紅。最終他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說道:“算了,周末我會去拜訪你的父親,你把東西收拾一下住到我這裡來。”

  這還不被老梁給打死?!

  梁樂笑頭皮都發麻了,從小到大她做過的荒唐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但這次是超水平發揮,達到殿堂級水準,竟然染指到她從小怕到大、面對面說句話都緊張不已的連醫生身上。

  不知為何,老梁和連辰也很不對盤,她還記得老梁每次提起連家兄弟時的感歎:弟弟一表人才,哥哥道貌岸然。要是東窗事發,她真的會被打死,而且還不知道是給兩人中的誰乾掉的。

  梁樂笑差點沒骨氣地跪了。

  “連大哥,我自由散漫慣了,雖說您是持證上崗,我們是先婚後‘愛’,但是我爸有心臟病經不起嚇的,我們兩個的事,不,三個的事,還是慢一點兒再公開……”其實她想說的是全世界都有心臟病經不起嚇的,我們還是不公開吧,“而且,您貴為外科主任,別人都知道您還沒結婚,現在身邊多了個孕婦,就算現在立刻結婚,別人會怎麽想,你們老板,不,領導會怎麽想,您忠實的粉絲會怎麽想。連大哥,你們醫院評職晉級都是要看個人作風的吧,我覺得我們暫時還是別告訴別人,看我多為您著想。”

  幸好她平時有看過很多醫務劇,積累豐富。可連辰聽她說完,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梁樂笑實在沒轍了,難道要她剖腹謝罪?

  “求你了,別告訴別人行嗎,我……我還要做人的,給我個適應期行不行?”她的態度軟下來,可憐巴巴地拽著連辰的衣角,搖啊搖,大眼睛中似盛有淚光。

  沒想到剛才還鐵面黑臉的連醫生,竟然被她搖得態度緩和下來。

  “你要適應多久?”

  當然是天長地久!
  梁樂笑當然不敢這麽說,她繼續裝可憐:“等我準備準備嘛,畢竟這事也瞞不了多久。我媽走了之後,我家老梁脾氣特暴躁,心臟特脆弱,神經特敏感,得慢慢和他說才行。”

  連辰點了點頭說:“好。”

  梁樂笑終於松了一口氣,還想說些什麽,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是連訣。

  “笑笑,前面還沒說完。你和我哥到底是什麽情況?”

  還有什麽情況?小叔子,我恐怕要做你嫂子了!
  連辰胸前的小靈通閃了。他不得不收回落在梁樂笑身上的目光查看信息,隨即向她做了一個之後再找她的手勢,表情凝重地向醫務大樓走去。

  嗯?這麽簡單就走了?

  原本以為一本正經的連醫生,動氣起來會很難纏,梁樂笑都準備好了五千字發言稿,這下全都用不上。

  看來,連醫生應該真的很忙的,病患需要他,醫院需要他,全世界都在呼喚他,那她這個無關緊要的人,是不是可以自動閃了。

  梁樂笑心情大好:“喂喂,連訣,新開了一家烤肉店,晚上我請你。”

  陡然岔開的話題讓電話那端愣了片刻。普通人都會覺得是梁樂笑在故意回避問題,但連訣不是普通人。

  “為什麽要請我吃飯?有什麽值得慶祝的事?”

  “慶祝我懷孕。”

  “我又沒幫什麽忙。”

  “噗……”

  就在梁樂笑和連訣激烈討論烤肉的時候,連醫生已走遠。他回頭看了眼,那張眉飛色舞的小臉上,早已沒有剛才的驚慌失措。

  無拘無束,無懼無恐,無期無望,即使一個人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樣的女人的確很適合做醫生妻。

  連開三台手術之後,已是夜深人靜。中心醫院喧鬧的場景淡去,只有儀器規律的嘀嗒聲在拍打著清冷的走廊。連辰褪下綠色消毒袍,按著太陽穴回辦公室寫病歷。嚴肅的俊顏,並沒有因疲憊而有任何松懈,冷光燈下他剛毅的輪廓,有點讓人覺得不近人情。

  突然有一個暖色的光投在他的側臉,深不見底的黑眸總算是染上了人間溫情的顏色。

  連醫生的手機亮了,是微博的特別關注的推送。

  笑笑郡主:烤肉最高,新開的這家店我給三十二個讚,九宮圖附給各位眼饞的親。大熱天怎能不來一發!
  明明應該專注於文案,早一分鍾結束手頭工作好回家睡覺,但連辰仍眯著眼睛點開了微博。

  她果然又和連訣去吃喝了。

  向上翻閱,梁樂笑的微博堪稱吃喝玩樂一條龍,偶爾有對生活的吐槽,但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她從來不記錄真正不順心的事,好像那些不值得落筆。

  拉斯維加斯的那個夜晚,就從未出現過。

  公證結果很快通過律師函送到了梁樂笑的辦公室。毫無意外,“美帝”認證的無論是學歷、駕照,還是結婚證書,都國際通用。

  這個結果在梁樂笑預料之中。她摸了摸肚子不由感歎,本來只打算隱孕的,現在還得隱婚,壓力好大。

  “Daisy,來一下。”Lisa找她,“老板叫你。”

  梁樂笑被叫到剛上任的總監辦公室。剛進門,她不由突然眼前一亮。

  坐在老板桌後面的,正是梁樂笑參加工作之後的第一任女上司黃亞芳,依然是美麗精致又幹練的樣子,和幾年前並無差別。

  人生真的很奇怪,明明以為是後會無期的人,兜兜轉轉還會聚到一起。

  “亞芳姐,果然是你!”

  “叫我Queenie黃。”

  “好的,女王大人!”(注:Queenie發音近Queen)

  黃亞芳劍眉一挑,露出幾分英氣。她的美不柔不豔,而是一種從內而外的凜冽,年紀輕一點兒的男職員在她如炬的視線下,甚至會紅著臉不敢抬頭。

  “你還是沒變,梁樂笑。這幾年都在混什麽,怎麽越混越差,還是跟著我好好乾吧。”

  “請叫我Daisy梁。”梁樂笑立刻狗腿應道。

  “那麽Daisy,今後要互相照應了。”

  從老板桌後伸出一隻手,白皙而有力。梁樂笑趕緊起身,雙手握住。就說這種錢多事少離家近的美差怎麽會從天而降,看來還是因為貴人相助。從此她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無論她願意與否。

  因此,當女王叫她晚上一起去陪客戶喝兩杯,梁樂笑非常識相地答應下來。

  自從在拉斯維加斯喝出大事之後,梁樂笑就再也沒有碰過酒。只可惜,當年在離職歡送會上以一人之力喝倒公司所有男同事的優異表現,令她在女王心目中一直處於“酒界英雌”地位。

  梁樂笑當然不會真喝酒。

  “你們這裡有可樂麽?”梁樂笑趁客戶和女王不注意,偷偷叫住了侍者。

  “只有雪碧。”

  “雪碧就雪碧吧。”最多更鹹一點兒。她迅速往雪碧裡面倒了醬油,使勁一晃。除了還有點氣泡外,在昏暗的燈光下還長得與紅酒有八分像。

  見女王向她使了個眼色,梁樂笑立刻起身,向對面的客戶敬酒。好眼熟,這位肚突頭禿的客戶,總覺得哪裡見過。

  “Daisy,這位是李總。以前很照顧你的。”

  李總……梁樂笑呆了呆,歲月真是把殺豬刀,不,在李總這邊歲月是把豬飼料。幾年前她剛找到第一份工作時,李總那叫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活脫脫《泰坦尼克號》的萊昂納多。這麽些年過去了,李總還是萊昂納多,不過是《荒野獵人》版。

  當年女王陛下也曾在李總手下乾活,但梁樂笑記得她辭職後不久,黃亞芳也離開了公司,順便卷走了不少客戶,曾掀起過一陣波瀾。現在想來李總待黃亞芳算好的,換作別人早告上法庭。

  既然是熟人,自然放開了不少,酒過三巡,無論是自家女王還是李總臉上都露出了心滿意足的醺色。反而喝了一肚子醬油雪碧的梁樂笑,還保持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狀態。

  “小梁啊,沒想到你還跟著亞芳混,有我老李在,保管你們在哪裡都吃得開,放心放心啊!”

  《荒野獵人》版萊昂納多越說越靠近,恨不得整個人往梁樂笑身上貼來。梁樂笑剛要躲開,黃亞芳抬頭正好發現。

  “吃菜啊,怎麽大家都不吃了。”黃亞芳伸出筷子,嫣然朝李總笑了笑,一筷子戳在那隻正要握住梁樂笑的鹹豬手上。

  李總哇地叫出聲。

  “Daisy!你幹了什麽。”黃亞芳露出凶相,擠到梁樂笑和李總中間坐下,作勢要拿紙巾給人擦手。

  李總果然是具有奧斯卡影帝氣質的男人,客氣地笑了笑,又看了看表,一本正經說道:“亞芳啊,你別怪小梁,時間晚了她估計累了,這樣吧,我們今天先散了,以後再聚,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

  “還是李總爽氣。”

  辦到什麽?他們在說什麽?
  梁樂笑在兩人之間來回看,越想越不明白。她剛才明明也在餐桌上,怎麽什麽都沒聽懂?
  把李總送走後,黃亞芳正襟危坐,雙頰的紅暈,豔麗而不嫵媚,向來一絲不苟的端莊讓她看起來更具女王的威儀。

  “樂笑我和你說,女人的酒量必須比男人大,不然吃虧還是自己。”

  “是是是,女王大人比男人更能喝酒。”

  “我不喜歡喝酒。”

  “是是是,應酬而已。”

  黃亞芳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媚眼如絲,如果梁樂笑是男人一定會心動,可下一秒只聽“砰”的一聲,女王陛下轟然趴倒在桌,一動不動了。

  “女王陛下,醒一醒啊,你還沒結帳啊!”任憑梁樂笑如何哀號,黃亞芳顯然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種時候必須江湖救急。有著眾多代駕、代付飯錢經驗,酒肉朋友圈中點讚排名No.1的連訣是不二選擇,她一個電話打過去。

  “來人,救駕!”

  對方沒有像往常那樣,雀躍地叫著“喳”,好半天才從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梁樂笑?”

  早上收到公證文件之後,梁樂笑就把她已婚的身份和法定的丈夫忘在了天邊,此刻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禁心中一悸。

  “連大哥,我找連訣,這是他的號碼吧。”玩世不恭的語調,正兒八經地嚴肅起來。

  “他手機放家裡出去玩了。”

  “哦,這樣啊,連大哥晚安。”

  “等一下,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梁樂笑一開始是拒絕的,畢竟她和連辰除了是夫妻外,並不是很熟……的確是很微妙的關系。但連辰的語氣不容拒絕,從小她不就太敢拂逆這樣的人。

  雖說是連訣的哥哥,但梁樂笑總把連辰當長輩尊敬。他們相差了六歲,在她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連辰就已經是個有思想有深度的大人了。還記得當初連辰輔導她和連訣兩人讀書時,慘不忍睹的盛況。自己在如此嚴厲的人的教導下竟然沒有成為科學家,一定是天資不足。

  “梁樂笑?”

  對方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我們在茂名路的Baby Pub。我老板喝多了,要先送她回去。”

  “你喝酒了?”不讚同的聲音立刻傳來,梁樂笑幾乎可以想像出他眉毛擰到一塊兒的樣子。

  “沒,我再也不敢喝酒了!”

  等連辰駕車而來,梁樂笑已經扶著黃亞芳站在了門口。說是扶著,其實黃亞芳整個人都掛在了她身上。梁樂笑踩著細高跟,搖搖晃晃,幾乎就要撐不住。

  這一幕被連辰看到,自然又極度不滿。他甩門出來的時候,有一瞬間梁樂笑以為自己看到了學生時代晚歸時在地鐵站等老爸來接時父親的那張臭臉。一邊擔心著又要被他念了,一邊又因為看到他而感到安心。

  連辰迅速地從梁樂笑肩上接過爛醉如泥的人,招來侍者結帳。他一眼都沒有看帳單,而是緊盯著面露愧色的梁樂笑。

  “你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嗎?”

  “知道。”

  “如果不想要這個孩子,奉勸你早些打算。”話一出口,說話之人微微變了臉色。他後悔自己說的話,卻只是板著面孔,叫人根本看不出那稍縱即逝的悔意。

  “我要我要,我再也不亂來了!”梁樂笑聽到他的話,立刻誇張地捂住肚子嚷起來。

  說來,梁樂笑是個奇怪的孕婦。根據婦產科孫醫生觀察,梁小姐雖然沒有像其他孕婦那樣有責任感和母愛,總是穿著涼快的裙子和細高跟,一點兒都沒有個準媽媽的樣子。但她從來沒有動過不要小孩的念頭,也從來沒有誤過產檢。

  連辰將黃亞芳安置在後座,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轉頭對她說:
  “上車。”

  路燈下,鵝黃的光暈落在連辰的肩膀,用暖色將他包圍,可能是今天穿了便裝的關系。在梁樂笑看來,他與平日裡醫生刻板的形象不同,靠在車邊等她的姿態,竟和連訣的身形有八分相像。

  這不禁讓她想起剛上大學那會兒,自己第一次離開家去外地讀書,不習慣晝夜溫差懸殊的氣候,半夜被凍醒和連訣抱怨了幾句,第二天那小子就打電話說車停寢室樓下,叫她下來拿棉被。梁樂笑衝下樓,瞧見門口正有一人背對著她,靠在車門邊打電話,她一開心便不知輕重地一掌拍過去,直接把那人的手機拍飛了,正要嘲笑連訣手機都拿不穩,沒想到轉過身來一臉怒氣的人竟然是連辰,嚇得她差點跌地上。連訣從副駕駛跑出來,梁樂笑這才想起,連訣的確還不到拿駕照的年齡,能開車的只有他忙到飛起來的醫生大哥。所以這位大哥不但要再開數百公裡回去,還要去修那個四分五裂的手機?當時的梁樂笑的確是有用棉被悶死自己的心了。

  “戇卵滾開,老娘一腳踏死你!”

  後座突然爆出一串粗口,梁樂笑趕緊鑽進了後排,將正在與天鬥與地鬥與男人鬥的女王壓住。

  “我們老板平時挺斯文的。”梁樂笑嘿嘿一笑,“我還是坐後面吧,麻煩你了,連大哥。”

  寧可和醉鬼擠一起也不願意坐在他身邊的小心思,表露無遺。像是在意料之中,連辰並未多言,發動車子後,扔給她了一個DV。

  “拉斯維加斯土特產。”從後視鏡中看了眼梁樂笑茫然的表情,他補充道,“我覺得挺精彩。”

  很快,梁樂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照片可以美顏,可以PS,可以合成。但視頻,特別是婚禮視頻,是不容作假的。

  昏暗的車內燈光中,梁樂笑看到自己一襲婚紗站在黑西裝的連辰身邊,臉上罩著頭紗看不清表情。可當神父朗聲宣讀完了台詞詢問兩人的答覆時,新郎新娘同聲回答:I do。

  直白又果斷,絲毫沒有猶豫,像是這誓言醞釀已久。而且她還嘴角帶笑地仰頭主動去吻了新郎。

  “啪”,梁樂笑合上DV,震驚不已。自覺在離經叛道的人生旅途上,又為自己樹立了一個閃閃發光的裡程碑。

  “連,連大哥,那天我真的喝多了……我這人吧,喝醉的時候看上去鎮定,但其實腦子什麽都不知道,事後也完全沒有印象。”

  梁樂笑飛快地看了眼反光鏡中的連辰,發現他從剛才起就一直注視著自己。那布滿血絲、微微發紅的眼睛,已把她的震驚、慌亂和故作鎮定看了個透。

  連辰卻收回了視線,不再看她,似乎早已習慣了她無須解釋的荒謬。

  “所以呢?”他的聲音裡有疲憊和淡然,抬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咳了一下。

  梁樂笑終於明白了,他根本不是來說服自己,而是直接宣布。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是我,我是說,連大哥你那麽優秀,看上去也不缺老婆。”

  “……我看你很適合,而且客觀上我也應該負責。”他看著窗外,沒什麽表情,只是有緊握方向盤上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微微泛白,可惜梁樂笑是看不到的。

  梁樂笑才想起了他要負責的對象,她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神閃爍。

  “連大哥,其實呢,我們也不是很熟悉對方的私生活。”言外之意是,你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孩子爸爸嗎?
  連辰沒有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我單身,沒有交往對象。你在大學交換生的時候,的確在美國追過一個華裔,但他並不特別喜歡你,雖然你不想承認,可的確是被人甩了。回國後,你再也沒有交過其他男友,只是以美食來填補自己。吃成這樣沒有胖起來,真是個奇跡了。”

  “你調查我!”梁樂笑脫口而出。

  “我只是看了你的微博。”

  這時,一直處於挺屍狀態的黃亞芳,突然坐起。幽暗的車廂裡,她目光炯炯地瞪著梁樂笑,讓梁樂笑不禁擔心被她聽到了所有秘密。

  “女,女王大人……”

  黃亞芳突然伸手抓住梁樂笑,瞪大眼睛細細觀察,似乎想要說什麽,一張口,嘩啦一聲,一股溫熱的充滿異味的固液物,瞬間向梁樂笑撲來,受到殃及的還有後座無辜的皮質車座。

  嘔吐後的黃亞芳打了一個嗝,一身輕松地、優雅地攏了攏秀發。

  “你叫了專車?很好,司機師傅,就在這裡把我放下來,我到了。”

  連辰還真一言不發地靠邊停車。

  打開車門,一股涼風吹來,吹得車內汙穢之氣一團混亂,黃亞芳掩鼻,有些厭惡地瞧了她一眼。

  “Daisy,天哪,你怎麽把自己弄到這麽臭。你不是很能喝的麽,還吐得那麽厲害。車錢幫我給一下,拜。”

  說著她整理了下儀表下車走人,可從蹣跚的步履和搖晃的身姿來看,她並沒有清醒,隨時有臥倒路邊的可能。

  “對不起啊,我們老板平時真的很斯文的。連大哥……”梁樂笑一邊擦著身上的黃黃綠綠,一邊解釋,就是沒臉再去看他。

  車內電話響起,連辰接聽,神色越發嚴肅。似是醫院病患的狀況變壞,需要他立刻前去。他回頭看了眼梁樂笑的慘狀。後者舉起沾滿汙穢的手搖了搖,盡量顯出自己不要緊,隨時可以被丟下的樣子。

  見她如此識大體,連辰明明應該覺得滿意,又不知為何有些煩躁。他重新發動車子行駛至某處。

  這個地方,梁樂笑非常熟悉,她還有備用鑰匙,就在她老梁家隔壁幢樓。自從她搬出了老梁家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連家兄弟的住處。

  “上去洗個澡,不要感冒。或者,你要回梁家?”

  開玩笑,這種模樣被老梁看到……她還是死了吧。

  梁樂笑狼狽不堪,渾身滴滴答答,臭烘烘地敲了敲門。來開門的連訣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笑笑,你掉糞坑裡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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