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開
愛上了你愛上了你的一切
揮不去的是那個沒有我的世界
心中的一個結緊緊的鎖住我
微弱似風中不安感受
該如何面對你溫柔眼神
當心中有了疑問
而我是不是你的唯一
而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請相信我請相信我的心
就這樣的墜入幸福的深淵
——陳綺貞《嫉妒》
1
作為一名立志從事電影事業的年輕人,我在高中時期一直是以一個怪人的形象存活在別人心中,很多人非常願意和我交往,因為我可以作為一個異類被他們隨意嘲笑,他們知道我性格溫和天性懦弱所以不會擔心我會發火,就算發火他們也不怕,因為我打不過他們,可更多人卻不願意和我交往,平時對我也是怒目而視,我知道這些人很看不起我,雖然我更看不起他們,可高中時代我還沒有發育完全,其實內心深處還是非常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所以一有機會我還是會去巴結那些對我有意見的混蛋們,不遺余力去拍他們馬屁,像謳歌黨一樣去讚美他們,深深渴望和他們同流合汙。但是結果並不如我意,所以一定程度上我是孤單的,不過到高三的時候我就不孤單了,因為我們學校出現了一個更怪的怪人並且這個怪人很快成了我的好朋友,這個人就是李樂。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和李樂相遇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學校的那些孫子們一個個議論著如果學校裡兩個怪人碰到了一起會產生什麽反應,說實話,在1996年左右的一所普通中學,這絕對是一件值得所有人引首翹盼的事情。
李樂是南京人,比我小一個年級,天曉得他一個省會的孩子怎麽會轉到我們這所地級市普通高中讀書的。而作為第一個以普通話為日常生活語言的人,李樂的出現立即引起了全校的轟動,高一的時候很多男女找了各種借口和他搭訕想聽他開口講普通話,然後等李樂一開口突然就像瘋子一樣哈哈大笑。笑完之後就用揚州話議論紛紛,丟下目瞪口呆的李樂揚長而去。
李樂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敵視我,那是我讀高三第一學期的時候,當時我還不認識李樂,只是知道比我低一年級有一個南京人,不但長得醜,而且邋遢無比,走在路上隨地吐痰,穿的衣服從來不洗,近他身方圓十米之內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臭味,吃飯的時候喜歡把飯一下子先扒到嘴裡,然後鼓著個嘴和你說話,把飯噴的你滿臉都是。此外李樂還有一大愛好就是摳腳,冬夏春秋李樂都可以暢通無阻地摳著臭腳然後給你講人生哲理……總之李樂的形象完全顛覆了我們對大城市人的崇尚,所以我也瞧不起他。李樂瞧不起我是因為我高三那年做到了學生會主席,開始在低年級的學生裡面呼風喚雨。李樂覺得這個學生會主席應該是他的,因為我是屬於那種看上去就很沒有能力的人。李樂把這樣的憤怒直接表現在和我一開始的交往之中,我上任後的第一件大事情就是恢復學校廣播電台,我想找一個普通話好的同學作主持,第一個自然想到了李樂,沒想到找到他的時候居然不理我,後來在李樂那間單人宿舍裡,他興致勃勃地對我說:“蘇揚,我看你一天到晚拉著個臉,一看就是那種特虛偽的人。”
李樂一個人住在學校附近的一間民房內,那間小房間常年陰暗潮濕,臭氣熏天,牆上爬滿鼻涕蟲、蜈蚣等無腳或者多腳的昆蟲,另外那張近乎腐朽的床上睡的是李樂,床下睡的則是老鼠,蟑螂之類的活物。就是在這間房之內,李樂N次對我發表他的宏才偉略,他總是用鏗鏘有力的語調然後吐液飛濺地告訴說人心狹隘,世風日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了解他的內心世界。他激動的告訴我他要成為一個思想家,他說中國人靈感禁錮了太多責難,他要讓痛苦的人民得到解脫。當時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認真,認真到我沒有覺得他在發神經,認真的盡頭就是激動,於是我們互相激動惺惺相惜,我問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想做電影導演,通過電影藝術發揮我們的衝天的才華和通地的情操,結果李樂很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他說他要做演員,成為大眾的偶像,而北京電影學院將是他的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歸宿。
李樂一直強調自己很孤獨,他說高中三年是他最為壓抑的三年。壓抑具體的表現之一就是沒有女人可以乾。李樂的意思是一個人發育成熟了的男人如果得不到性的滋潤就是對人性的一種誣蔑和殘害。他說在非洲的某個國度人們可以自由性交,那才是真正文明的標志,李樂說這話的時候非常的高興,一邊敘說一邊做各種各性交的動作,並且不時用挑逗的口吻說:“怎麽樣,蘇揚,想不想乾女人啊?”
而為了宣泄內心極度的孤獨他采用了以下兩種方式:
1、乘放假了隔壁女生寢室沒有人的時候翻窗過去躺在女生床上睡覺。
2、半夜圍繞著學校溜達,不時大叫幾聲,裝鬼嚇人。
我在和李樂惺惺相惜了大半年之後就光榮從高中畢業了,李樂還要在那個鬼地方受苦受難一年,離別的時候李樂很是悲壯地讓我在上海好好混,然後他會在這個城市與我會合,李樂說這話的時候牛氣衝天,從某種程度上也增加了我的自信心,最後李樂再三叮囑讓我到了上海之後多去上海戲劇學院走動走動,李樂說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那個美麗的地方你會尋找所有失落的夢想。
2
上個世紀的最後幾年上戲正在大張旗鼓搞建設,當時的後門面對延安西路,大概也就一米多寬,極容易被人忽略,我就曾無數次站在上戲的後面前然後到處問人上戲在哪裡。上戲很小,完全可以用彈丸之地來形容,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正值十月,天氣炎熱空氣窒息,站在上戲裡我不識東西南北卻始終興趣盎然,我看著上戲的一切然後煞有其實地告訴自己這裡面的一切都很神聖。
我還很清楚記得一次在上戲紅樓前的草地上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嬌小可人,動作幽雅。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草地上曬著太陽看書,她穿著淺灰色棉布長裙身邊有著烏黑的長發。我想不愧是上戲的女孩子氣質就是如此與眾不同,我躲在遠處悄悄觀察了半天之後鼓足勇氣上前詢問能否和她交流,那個女孩子抬頭的時候滿臉的紅疙瘩嚇壞了我,不過看在是上戲的面子上我很快對此忽略不計,於是那個美麗的秋天下午我就坐在淺綠草地上和她說話,我們討論的內容是文學和戲劇,女孩子告訴我她名叫章琪,湖北襄樊人,戲文系的大一學生。我告訴他我要做一名導演,對此她表示支持,她很為溫情地說有夢的孩子都會有人疼的不過現在你最好應該去導演系看看,或許真的有機會實現你的夢想,最後分手的時候我們還像模像樣的交換了電話號碼,表示以後還可以聯系。
後來我真的跑到了導演系辦公室然後找了一個老頭傾訴我的理想,那老頭在聽了我蹩腳的普通話描述了半天之後也不知道所以然,最後煩躁地打斷了我的話,這個老頭讓我先回家,等大學畢業了再說,老頭的這種態度讓我頗為傷心。
我一度堅持認為上戲才是人間真正的天堂,不過天堂裡的神仙們可不是這麽想的。在上戲那凸凹不平的籃球上我就看到幾個像得了老年癡呆症的家夥一邊極度頹廢拍籃球一邊唉聲歎氣。上前一了解,原來是幫大四畢業生,正為找工作發愁呢,當時我就特別不理解,我想天堂裡的神仙難道也會為那種俗事煩惱嗎?結果天堂裡的神仙告訴我其實他們這些外地畢業生想留在上海也很困難,很多人為了留在上海把而把簡歷投到了拖拉機廠。
總之在大學第一學期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要花費兩個多小時去一趟上戲,我就像一個瘋子一樣迷戀著上戲的一切人物、動物和植物,迷戀到哪怕在裡面上一次廁所都是一種肯定和成就,只不過這種熱情並沒有保持很久,當我開始熟悉自己學校的一切並且迷戀身邊的酒色生活之時,我很快就遺忘了這個地方,並覺得再動不動就說尋夢實在太傻B。
3
說起來,我到上海上學後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還和李樂以及上戲都有關系。
那是1998年的4月,行將高中畢業的李樂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長江來到上海,準備報考上海戲劇學院。其時我和李樂已經幾乎沒有聯系了,我不知道他從什麽地方弄到我宿舍的電話號碼的,反正他有的是這種本事。總之1998年四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李樂的電話,著實嚇了一大跳,聽李樂口氣似乎和一年前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滿身鋒芒和思想,李樂牛B哄哄說他要來上海考上戲表演專業,讓我給他到上戲報名先。李樂說他雖然比較瞧不起上戲,但是北京太遠了,而且據說上戲不太注重考生外貿,所以決定屈尊上戲。電話中我問李樂要不要我到長途汽車站接他結果引來他的極度不快,李樂的意思是他一在大城市長大的小孩去上海難道不識路嗎?或許是在我們那塊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蹲太久了,李樂急需這樣的方式證明他依然是一個城裡人,最後我提醒李樂長途電話還是比較貴的,李樂才醒過神說他要去上晚自習了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上戲專業考試前一天下午我正在宿舍裡和同學打拖拉機,傳達室的老頭進來說樓下有人找我,走到門口我看到李樂正坐在我們宿舍樓前的台階上旁若無人的抽煙,見到我立即上前要和我擁抱,結果引來無數男人唾罵。李樂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兄弟,上海可真他媽的大啊。”
晚上我和李樂在宿舍走廊談話到半夜三點,聆聽李樂教誨無數。第二天帶他去了複旦大學和外灘轉了轉,下晚的時候趕到上戲,一路上李樂對上海的馬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不時給我對比上海和南京兩個地方的區別,李樂的聲音像是在演講,車上的人對我們怒目而視,李樂卻獲得了無比的滿足感。而到上戲的時候,李樂突然立正,對著上戲大門念念有詞,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把我拉在後面也不管,怪異萬分。
李樂那場專業考試在七點半舉行,地點就是在上戲著名的紅樓。我們到上戲時候離考試時間還有一會兒,我和李樂就繞著上戲轉圈子,只是上戲實在太小了,轉了兩圈也就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其間還上了一趟廁所,最後我們站在紅樓門口百無聊賴。
沒過多久有兩個小姑娘朝我們走了過來,兩個小姑娘一胖一瘦,一高一矮,走在一起比較搞笑。等走到我們面前的時候矮胖姑娘對我們說:
“同學,廁所在哪裡啊。”
我們把剛才廁所的位置告訴了她們,兩位姑娘道謝轉身就走,看來是急壞了,結果沒有想到剛過了一會她們又回來了,正當我感慨她們如廁速度之快時女孩子特鬱悶地對我們說:“那裡只有男生廁所的。”
“那我幫你去找女生廁所吧”,李樂自告奮勇。
“算了,不找了,反正也不是很急的”,高瘦女孩子說。
“你們不是上戲的,來乾嗎呢”,李樂問。
“考試啊”,矮胖女孩子朝紅樓嘟嘟嘴說。
“巧了,我也是來考試的 ,咱們還一個考場呢”李樂對矮胖擠眉弄眼,說他們很有緣分。
矮胖一看原來是同盟,也就忘記如廁這回事了,擺開陣勢和李樂海闊天空對侃了起來,到底不愧是有勇氣考上戲的孩子,聽那談話內容絕對廣博,和我們的李樂有的一拚。
我無數次想插嘴可是李樂不給我這個機會,李樂非但不給我插嘴的機會還提議我可以到一邊歇會兒,李樂嬉笑著對我說前面的草坪上有蝴蝶在飛舞,地下有鮮花在開放,如果我實在太無聊了去抓抓蝴蝶采采鮮花什麽的肯定會比較有意義,李樂說完就和那矮胖姑娘狼狽為奸地笑開了。
我當然不會去抓蝴蝶,我座到一邊的台階上從包裡拿出一本計算機中級教程像模像樣看了起來――天曉得我當時怎麽會看那種書的,總是我看得還蠻有感覺,像一個知識分子。
七點半的時候李樂和那矮胖進去考試了,那個瘦高個姑娘斜依在不遠欄杆上唱《聽海》,瘦高個嗓音甜美,聲情並茂,唱的我忘乎所以,結果我看書是看不下去了,乾脆胡思亂想起來。
“嘿,你唱的可真好”,等瘦高個唱完,我鼓足勇氣說了一句心裡話。
“謝謝你啊”,女孩子依然斜倚著欄杆,頭側了過來看我一眼,嫵然一笑,然後又把頭轉了回去看前方,明眸善睞。一陣晚風過來,吹起姑娘雪白的長裙,吹出姑娘那消瘦的胳膊,姑娘的臉頰有點蒼白,姑娘的眼神有點憂傷,看的我忘乎所以,前幾天剛看完《天龍八部》,於是那個時候我平生第一次聯想到神仙姐姐這個名詞。
神仙姐姐又唱了一會兒歌,大多是傷感那些情歌,唱到最後或許是累了,就座到了我身邊和我聊天。我語無倫次問神仙姐姐是乾嗎的,她說她快高三畢業了,已經被保送上音樂學院,現在正閑著呢,今天陪同學來考上戲。神仙姐姐又問我是乾嗎的,她說我看上去像一個蠻有品位的人,我連聲謙虛說自己只是一個沒落的校園詩人,今天也是陪朋友來考試的,然後隨便縐了幾個書名說那是我出版過的詩集。
結果我們兩立即互相吹捧表示認識對方是一種榮幸,女孩子告訴我先前那個姑娘叫李佳,她叫胡嚶,結果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胡琴,然後又聯想到黃沙和金甲,最後聯想到關山明月樓蘭賀雪,我把這些想象告訴了胡嚶,胡嚶當場表示為之傾倒,然後對我詩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在李樂他們專業考試的那一個半小時內,我和胡嚶把絕大多數時間用在了聊音樂上面,胡嚶給我講意大利歌劇和莫扎特,我給胡嚶講劉德華和郭富城,居然也談的頗為投機,最後我們還花費了一會兒討論了一會兒愛情,胡嚶說她將來最大的願望是可以好好談一次戀愛,我說我先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好好談戀愛,胡嚶問我實現這個願望沒有,我說本世紀沒有指望了。
最後李樂和那個李佳比肩出來的時候我和胡嚶儼然成為了很好的朋友,李樂一出來就連聲抱怨今年的專業題目太惡心,居然讓他扮演賣瓜的老農,而李佳扮演的是一個理發師。我們站在紅樓門口聊了一會兒,請別人給我們拍了幾張合照,後來李佳說太晚了要回去了,我和李樂強烈要求送她們到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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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戲後門出來後我們一直沿著華山路走著,華山路清靜幽雅,路兩邊是高大稠密的法國梧桐,梧桐旁邊就是錯落有致的居民住宅。李佳和李樂走在了前面,我和胡嚶慢慢在後面,胡嚶說要聽我背唐詩,我就給她背《黃鶴樓》,背了一會兒我開始有點小傷感,看著那幽靜的月光,那紛飛的落葉,還有那淒冷的晚風,我生平第一次強烈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詩人,而我正擁有著轉瞬即逝的美麗,我突然目不轉睛看著胡嚶然後說:“胡嚶,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美麗,可是這些美麗大多殘缺,上海真的好大好大,今天我們一別,說不定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相見了,人海茫茫,有朝一日就算我們擦肩而過,也不會再為對方留下會心的笑容。”
女孩子最聽不得“一輩子”這三個字了,胡嚶當場來了個眼衝淚,一言不發地跟在我後面,一邊繼續聽我背誦唐詩宋詞一邊努力踩我的影子,我努力搜刮著腦子中不多的唐詩然後用滄桑無比的語調給背誦出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刻我內心深處有了一股溫暖的感覺,覺得我曾經喜歡的姑娘都是那麽的鄙微,不直為道,只有身邊這個叫胡嚶的女孩子才是那麽珍貴,,我甚至大膽想象如果我當場把她擁抱,是否就會立即擁有美麗的愛情。
當然我沒有擁抱到胡嚶,就當我心猿意馬的時候李樂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我面前,我問李樂怎麽不走了,李樂說她們的車站到了。
在車站等了一會兒公車就晃晃悠悠地開過來了,李樂和她們一一握手道別,互祝珍重,我為了更加滄桑點只是站在一邊冷冷看著胡嚶什麽話都沒有說,胡嚶沒有看我就匆匆上車了。當公車慢慢從我視野中消失的時候,我又想起了剛才說的那個什麽“一輩子”,然後眼睛一紅差點沒有哭出來,我偷偷看了李樂一眼,發現他已經收起滿臉的微笑然後變得和我一樣的悲傷。
一個對愛情充滿幻想的人一旦找到愛戀的對象然後表現出的力量顯然是非常可怕的,從上海戲劇學院回來之後我性情大變,天天猛啃唐詩宋詞,最後醞量了一個星期用文言文寫成了生平第一封情書然後給胡嚶寄了過去,然後每天到發郵件的時間瘋狂往傳達室跑,看到別人拿信就心跳加速,大腦充血,最後甚至產生幻覺能夠把別人的名字看成自己的名字,就這樣衝了幾天的血之後還真收到了胡嚶的回信,胡嚶的回信用的是白話文,且言簡意賅,大體意思是讓我現在要以學業為重,不要胡思亂想。她最近幾年不會考慮談戀愛的,在打擊了我之後不忘安慰安慰我,胡嚶說會永遠記得我那天搖頭晃腦給她背誦《黃鶴樓》的樣子的,當然還有那個“一輩子”理論,在信的最後胡嚶讓我不要回信了,胡嚶說既然你認定殘缺也是一種美,不如我們就去身體力行追求這種美好了,一輩子太長,隻爭朝夕。
幾年後的今天,我會偶爾翻出那天在上戲紅樓前我們四個人的合照,在紅樓的前面草坪的側面,有著四個微笑的少年各自舉著自己的手做勝利的手勢,我看到照片上的我滿面油光,頭髮蓬亂,穿著灰色的襯衣,衣領那裡還露出裡面的黑色的春秋衫,身上背著的是在五角場花20塊錢買的單肩包,我還記得包裡面放著一本王朔的小說集,我看到那個時候的我一臉的單純,朝氣蓬勃,顯而易見是一個相信愛情相信生活會更加美好的孩子,我再看看我身邊的胡嚶,居然找不到那種長發飄飄、白裙飄飄猶如仙女一樣的感覺了,隻覺得她長相欠佳穿著也普通,且笑容晦澀目枯澀,和現在身邊的任何一個上海女孩子沒有什麽區別,我奇怪當初為什麽會突然喜歡上這個姑娘然後為她鬱悶了差不多有一年時間的,對此我最後也是用成長來解釋的。
看這些照片的時候我時而會微笑,時而會皺眉,我說不出心中到底是喜還是憂傷,兩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表面沒有改變太多其實已經天翻地覆,現在的我依然油光滿面頭髮蓬亂可是臉上再也找不到那份單純身上也早沒有了那種朝氣。我想所謂的成長可真是一件好事情,人是長大了,可這精神卻活下去了。
“嘿,哥們看什麽照片呢那麽投入啊!”
“沒什麽,一群傻B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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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在我們專業兩個班六十幾個男人中間問誰操遊戲最牛B,那麽你得到的答案肯定是楊三兒;如果你問誰泡馬子最牛B,那麽別人會告訴你是老馬,如果你問誰為人最怪異,那麽得到的回答肯定是B哥,而如果你問誰在網絡聊天最牛B,那麽是個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大聲告訴你:“是-蘇-揚。”
基本上,在2000年以前我們上網是很少聊天的,那個時候還沒有幾個人知道QQ是什麽東西,當然那個時候QQ還不叫QQ,而是叫oicq。我們上網基本上是在論壇裡灌水,要麽就是看黃色圖片,閑暇下來才在一些聊天室隨意聊上幾句,辟辟情操。而那個時候上海本土可供聊天的網站還很少,上海的朋友就會知道當時“上海熱線”有幾個聊天室還可以,然後就是“凱利的天空”的聊天室人氣蠻旺,剩下的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破聊天室了。而那個時候聊天的人也絕對單純,還不懂得裝女人去尋歡作樂,一個個掏心窩子般真誠無比,可以算作一些網絡聊友的孩童期。
可是2000年暑假一過,QQ大行其道,從此幾乎人手一個QQ號碼,個個張牙舞爪般地號稱要上網尋找愛情,聊天成了所有人上網最大的活動,網戀成了所有少男少女的終極目標。此情此景可以用“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來形容。2000年的時候申請QQ號碼還不要花錢而且也很便當,我們班每個人差不多人手有三個以上QQ號碼,每個號碼上都不下幾百號人物,抱著廣種薄收的心態,遍地撒網,只可惜QQ號碼數量和網戀次數是不成正比的,所以真正能網戀的人是少之又少,而能網戀成功的更是鳳毛麟角,所以這個時候如果出現一個人,他不但打字速度是其他人五倍之上,而且在網絡上言語幽默,充滿哲理,並且他懂得浪漫,博覽群書,說山盟海誓的話跟玩似的,更為重要的是隔三岔五就能小網戀一次,且成功率極高,那麽這種人想不引起別人尊重都很困難。
沒錯,我正是在說我自己。是網絡給予了我這個契機,我是說,憑借我網戀的數量和質量,我很快在我們專業聲名大噪,成了無數渴望網戀的少男們所景仰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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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0年開春到2000年年底這近一年的時間內我網戀了不下十次,大多是假戲假做,只是用無限的謊言換取一時的虛榮罷了,當然也有假戲真做的。其中最為投入的一次是和一個名叫BOBO的北京姑娘於2000年初開始的網戀,時間持續了足足有半年。
這個北京姑娘比我大三歲,抱著“女大三、抱金磚”的心態我積極熱情投入了這場網戀之中,只是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見過那北京姑娘一面,甚至連照片都沒有看到過一張,只是不停地打電話,維持了網戀最為純樸的一面。電話基本上都是她打過來的,長途一通就是兩個小時以上,她說她在中關村一家網絡公司做行政,2000年的時候所有網絡公司都在瘋狂燒錢,所以這些長途電話費實在算不了什麽,她還說她很愛我等我畢業了之後就要來上海找我然後嫁給我,我長那麽大都沒有聽過幾個女孩子說喜歡我更不要說要嫁給我了,在他的甜言蜜語之中我很快不能自拔,把和她打電話當成了人生最大的樂趣,情到濃處的時候我無數次要求她來上海可是都被她無情拒絕,她給的理由是現在還不到時候,如果她現在貿然過來和我相見的話那麽我們肯定會離不開對方那樣不但影響她的工作也影響我的學業,所以為了我們美好的未來我們只能忍。
我接受了這樣的理由並且繼續歡天喜地做著我美麗的網戀之夢,那種感覺就是“天很藍,風很輕,世間萬物是如此美麗”,如果你當時對我說我是在進行著極為虛無的行為我肯定會和你翻臉,這種醉生夢死的日子持續了不到半年,終於有一天我忍無可忍,我們鄭重其事舉行了分手儀式,彼此給對方寫了分手信,並且流了眼淚。分手是我提出來的,因為她後來總是給我發一些黃色的小說,在網絡上聊天也動不動地要和我談性,要知道2000年我絕對還是一個很純情的人,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我喜歡的姑娘有半點放蕩的舉動,她的這些行為引起了我無窮的反感,一度讓我猜想她是不是一個妓女,為此我難受了很久,最後一次電話時我們回味一起走過的半年日子的時候居然同時痛哭了起來,我第一次覺得網絡是那樣殘忍,而經歷了那次之後我開始百毒不侵,開始享受起網戀起來。
我網戀的對象包括了:中學英語老師,護士,高中生、大學生,網絡公司白領,無業遊民……,和這些女人或長或短、或真或假的網戀時,我遊刃有余,坦蕩如邸,初顯大師風范。
就這樣我引領我們班聊天的風潮,而為了言傳身教,我特地花費數日精心編撰一份聊天寶典,裡面記錄我的聊天的經驗感悟,還附有我和一些女孩子的聊天實錄,此寶典一出,立即引起全班轟動。每個人都拿個磁盤到我電腦上拷了一份回去,從此以後每個人在網絡上說話開口就是“相信網絡、相信你我”,閉口就是“在這茫茫網絡上你我相逢也是緣分的一種”,而我也憑借此寶典充分奠定了我聊天聖手的地位,受到一幫子民的典禮膜拜。
可是擁有一份寶典顯然是無法掌握我聊天的神采的,那幫家夥發現用我的話依然無法成功網戀於是開始現場觀摩,因此我聊天的時候後面總會有人坐在後面現場學習。他們一邊看還一邊小聲討論,上課的時候都不見那麽認真的,那情景頗為感人。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天晚上我和一個和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女孩子聊天時,我後面居然同時站了九個人,個個恭恭敬敬地看著屏幕瞻仰我聊天的風采,在他們殷勤的目光下我也獲得了一定的動力,心想今個兒非露一手震撼這幫孫子才行。為了證明我在聊天這方面依然保持著絕對的領先地位,我放棄了和那女孩子討論人生和情感的方式,而是直接和她談論性愛,那女孩子居然也挺牛B,毫無懼色地和我討論了大半個小時,我把老馬平時對我說過的那些性愛情節猶如長江之水般滔滔不絕表達了出來,那女孩也說了很多她以前和男朋友做愛的細節,兩人頗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覺,最後我們停止聊天的時候就聽後面一群老爺們齊齊長歎了口氣,然後其中一個人幽幽說了句: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聊到這份上,可以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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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11月後,天氣越來越冷,我對網聊也慢慢喪失了興趣,就更別提網戀了,覺得那簡直太無聊了。
不想網聊其實還有個原因,那就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突然會在和陌生女孩網聊的時候想起童小語,並隱隱有一些負罪感——一開始我絲毫不以為然,覺得童小語和我在網上認識的其他女孩沒什麽不一樣,都是浮雲,可慢慢就覺得童小語和他們還是不太一樣,比如她足夠單純,原因相信人,還有,她真的很青春,很漂亮,總之,我無法忽視。
只是說起童小語,我突然意識到她從我生活中消失有段時間了,此前她和保持著兩天一封信的頻率,但到了11月底,突然就不再寫信,也不會再給我打電話,所有原先她津津樂道的聯系方式統統沒有了,對此我雖然無比納悶卻也不想去追究原因,對什麽都不好奇一直是我身上為數不多的優良傳統之一
後來我才知道童小語是在和我賭氣,因為有一天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錯了突然覺得以前的交往都是她在主動和付出,而我只是被動的應付,她覺得這樣她沒有面子所以她想試一下,看我會不會主動聯系她,看我到底是不是在乎她這個朋友,結果不試還好,這一試差點沒有被氣死,因為我非但沒有主動聯系她,而且仿佛忘記了這個她這個人一樣。或許是大四的人都比較的麻木不仁,我真沒怎麽去想童小語,頂多在馬路上看到個子高的女孩子內心會有點小惆悵。
童小語再次找我是在聖誕節前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那天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呼呼大睡,電話響了半天宿舍裡的那幫混蛋沒有一個願意去接電話,最後還是我罵罵咧咧地裹著個被子蹦到了電話機旁。
“喂,麻煩你叫一下蘇揚。”
“不麻煩,我就是。”
“啊!”電話裡童小語尖叫一聲,“你知道我是誰嗎?你肯定不知道的。”
“你是童小語。”
“啊!”電話裡又是一聲尖叫,“你怎麽知道的啊,我還以為忘了我呢。”
“忘了誰也不敢忘了你啊”,聽到童小語的聲音,我很開心。
“哼,你還好意思說,這麽長時間都不聯系我。”
“我這不怕打擾你嘛,我知道你很忙的。”
“借口――我問你,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沒有啊,戀愛多傻啊”,我繼續和童小語搗糨糊,結果只聽她冷笑了一聲:“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信不信就由你了,反正我沒有騙你――我說大清早找我乾嗎。”
“找你玩,怎麽樣,有空伐?”童小語提到玩頓時又熱情起來。
“有,不要太有空”,我說:“童小語,可不是我說好話,這麽久不聯系,我還真特想你……。”
說完這句巨肉麻的話後電話那邊寂寥無聲,過了許久才聽童小語幽幽說:“總算聽到一句人話了。”
後來經過半個小時的親密交談我和童小語消除了所有的隔閡迅速恢復到往日的親密無間,童小語不時用快樂和幸福這種形容詞表達著她的內心世界讓我很感動,通話的最後我們互相約定要一起度過這個世紀最後一個平安夜,童小語興奮地在電話那頭“耶、耶”直叫,而我也心情變得很好很透明,我想真是奇怪了我怎麽會這麽在乎這個丫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