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緣淺緣深
  十裡亭，天青水止
  遠遠看去，十裡亭外如詩如畫。

  青山如黛，雲霧繚繞其間，只是不知道在這如畫江山中，又埋藏了多少東西。

  或是可歌可泣的悲歡離合，亦或是王朝興替，也或許是……什麽妖魔鬼怪吧，誰知道呢。

  總之，在這樣的季節裡，江浙余杭一帶的風景，總會讓人流連忘返，尤其是對於那些閑極無聊的文人才子們，總是希望寄情於山水之間，偶的什麽曠世佳作，雖然對此總是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環境中，對於真正有能力的詩人來說，的確更加容易觸發靈感，每年總會有那麽一兩首令人眼前一亮的詩詞問世。

  可惜啊……

  搖了搖頭，諸葛臥龍收起了手中的毛筆，看著那被淡淡的霧氣籠罩下，縹緲猶如人間仙境的十裡湖，在這江浙一帶，那些自詡不凡的文人才子想以這些東西踏入仕途，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因為這裡的主人，他姓卓。

  “詩人嗎？我也很欣賞，不過讓一群藝術家來從政，基本上跟張飛繡花是一個道理，於民無益，於己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想到幾天前卓傲以隨意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語，諸葛臥龍就知道，那些熱衷於此道的才子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子。

  藝術家，還真是貼切呢。

  搖了搖頭，諸葛臥龍有些自嘲的笑道，這本是褒義，但在當時的情況來說，卻帶著淡淡的諷刺，這位巡撫大人，比較務實，雖然他同樣也非常欣賞那些詩人，甚至毫不吝嗇將他們舉薦到外地，京城，用他的話來說，如果一個國家強生，那這些東西，就是底蘊，屬於一個民族的文明最璀璨的東西，但如果反過來的話，國弱，那這些東西就是拿來粉飾太平或者說自我安慰，沒有半點實用。

  如今想想，這三年來兩人的相處模式，諸葛臥龍不得不承認，雖然許多時候，這位自己名義上的主公手段比較極端，言行甚至以這個時代的標準來說，是離經叛道的，但每每深思，卻總能發人深省。

  但真正令人感歎的，卻還是對方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在百姓眼中，他是一位深得百姓愛戴的父母官，在同僚眼中又是一位懂得人情事理，可以新任和合作的夥伴，而在那些被卓傲暗中打壓的才子文人眼中，卓傲是一位滿腹經綸，並願意為他們鋪路，慷慨無私的賢者，甚至在朝廷眼中，他也是一位大忠臣，哪怕當年被卓傲一手捧起來並送入皇宮那個叫凝香的妓女如今已經是天下人人唾罵的妖妃，但對卓傲而言，卻沒有半點影響，但諸葛臥龍卻知道，卓傲能有今天穩固的地位，宮中那一位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當這方方面面匯聚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留給諸葛臥龍的，並不是敬佩，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世上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人，或者說沒人能將事情做到如此完美，而他偏偏做到了，更重要的是，作為參與者或者說旁觀者，諸葛臥龍可是完全的見證了卓傲的另外一面，就連卓傲本身也承認，他並不是一個完美的人，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好人。

  “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嗎？我雖然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我能讓治下百姓豐衣足食，我不是一個賢者，但我能為那些才子文人揚名，雖然不會讓他們在我手下當差，但這些人卻是朝廷所需要的，我將他們舉薦給朝廷，所以他們會對我感恩戴德，至於官場，呵呵，水至清則無魚，為官者，不是說不能貪，但這個尺度要把握好，更重要的是，你得懂得將利益分出去，在別人眼中，你就是最好的同僚，做到這些的時候，就算我不自己去說，別人也會將我完美化，所以在朝廷眼中，我就是大忠臣，人生，就是這麽一個怪圈子，你所謂的完美並不是我自吹自擂出來的，而是這些人幫我吹出來的，但偏偏這樣的話，所有人都信，諸葛臥龍？這個稱號，你真的不配。”

  很簡單的道理呢，但當這些東西赤果果的擺在自己面前，以這樣明晰的語言闡明的時候，諸葛臥龍感覺自己心中有什麽東西碎了，有些心痛，更多的卻是看破現實之後的苦澀。

  也許，自己也是他口中所說的‘藝術家’吧，將一切想的太完美，一直活在自己編織出來的完美世界之中，所以，他當年可以忍辱負重，可以忍受牢獄之苦，以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態度去笑看世間的一切。

  只是當這份完美被現實打碎的時候，發現其實並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孤芳自賞之後，那份苦澀和心痛，比世間任何刑罰都要痛苦。

  “其實沒有人在意你那光環之下的真實面目是美還是醜，人都是一種很現實的生物，你或許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但做人跟做學問不一樣。”

  “既然我一無是處，為何還要將我留下，我知道你這麽多秘密，為何不殺掉我？”

  腦海中，清楚地記得當自己信仰崩潰，幾近歇斯底裡的問出這句話時，對方那平淡的回答：“為什麽？有時候，人需要一個榜樣，無論是正面的還是反面的，你的存在，就是時時刻刻提醒我，不要將自己沉湎在自己編織的虛幻世界裡，當初找你，是因為你名氣大，想讓你來當我的智囊，不過相比於謀士，你更適合當一位學士，至於秘密？”

  卓傲回頭，目光淡漠的看向諸葛臥龍：“你可以出去試試，是否能夠揭穿我的真面目？”

  是啊，能接穿嗎？
  諸葛臥龍做了很多設想，但結果卻都是一致的——不能！沒有人會相信，或者現實一點來說，沒有人願意相信，因為卓傲這三年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他人的利益為出發點，看起來是一件很虧損的事情，但換來的東西，卻是那些所謂的利益永遠也買不到的東西。

  “哈哈哈哈~”

  諸葛臥龍突然仰天長笑一聲，端起身旁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仰頭王天，渾濁的老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不住地自眼角溢出。

  “這位老丈，可是遇上了什麽傷心的事情？”一聲略帶膽怯的詢問，打斷了諸葛臥龍的感慨。

  扭頭看去，卻是一個樣貌俊朗的書生，臉上帶著幾分難言的頹色，但眉宇間，卻是隱隱透著一股正氣，若是三年前，諸葛臥龍或許會很欣賞這樣的年輕人，但此刻，那份頹然經不起打擊的表情，卻讓他胸中生悶。

  “沒什麽，人老了，總是有些多愁善感。”搖了搖頭，諸葛臥龍扭頭，看向書生：“你呢？年輕人，看你這一臉倒霉相，想來是科舉不地，名落孫山了吧？”

  “老丈慧眼。”書生苦笑著點點頭：“只能期待來年了。”

  “來年？”諸葛臥龍扭頭，好笑的看著書生：“看你樣貌清秀，眉間正氣隱隱，想來也是滿腹經綸之輩，既然科舉不地，未必是你自己的原因，既然仕途走不通，可有想過另尋出路？”

  “有啊。”書生歎了口氣，想來也是知道一些其中的黑幕：“我準備參加今年巡撫大人的州選。”

  “哦？”挑了挑眉，州選其實就是卓傲自己設立的選拔人才的路子，似笑非笑的看著書生道：“巡撫大人的州選，考得可不是詩詞歌賦。”

  “這個我自然知道。”似乎切中了對方的談性，書生臉上帶著幾分興奮地神色道：“一開始，對於巡撫大人的那些考題，我也很奇怪，但這三年來，我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貪官汙吏，這些人，若論做文章，每一個都堪稱驚才絕豔，但若論治理，卻是一塌糊塗，後來我細細研究過巡撫大人的州選試題，雖然不會考什麽錦繡文章，但所考之題，卻都與百姓民生息息相關，我等讀聖賢書，說實在的，為的不就是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嗎？大人有句話，小生非常讚同，讀書人為何讀書？十年寒窗，金榜題名，或許光宗耀祖，但卻是光耀一家門楣，與百姓何益，文章做的再好，為官一方，對百姓又有何益處，這本身就與聖賢之道相悖，文章做得好，對百姓而言，或許不如一個木匠有用，至少他能為百姓提供遮風擋雨的房子，而我們卻不能。”

  “是啊，其實違背聖賢之道的不是他，而是我們，只是這個道理，老夫卻是懂得太晚。”看著書生，諸葛臥龍心中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或許一直以來，不是自己想不通這些問題，只是自己不願意想，刻意去回避而已。

  “朝聞道，夕死可矣，老丈能想明白，已經勝過許多沉迷其中之人。”書生微笑道。

  “這話說的不錯，走，書生，陪老夫回府，我們秉燭夜談如何？”諸葛臥龍拉著書生便要離開。

  “這個……今日恐怕不便，小生還要去郭北縣拜訪一位故人。”書生臉上露出難色道。

  “哦？”諸葛臥龍有些失望，但也不好阻止，點點頭道：“如此，你日後若到了江寧，可持此令牌，來江寧城找我，只要拿出此令牌，江寧城中，任何人都可以為你指路。”

  “多謝前輩。”書生聞言，也知道自己遇到了貴人，連忙鄭重的接過令牌道謝。

  “哈哈，對了，書生，你叫什麽名字？”

  “後學末進寧采臣。”書生微笑著答道。

  “寧采臣嗎？很好，我們改日再見。”諸葛臥龍點了點頭，長身而起，大步向著江寧城的方向走去。

  “還未請教前輩名諱。”寧采臣對著諸葛臥龍的背影喊道。

  “來日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