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來一件事的有趣和無趣,讓你覺得不適還是舒適,並不在於環境,而在於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
1
大約是因為那頓飯的關系,又或者是覺得梁雲止的冷漠與自己有相似的地方,傅行歌對梁雲止在自己身邊這件事情有些習慣了。兩個人早上多半會一起出門下樓,從實驗室回來的時候,也經常會同路。
讓她感覺輕松的是,梁雲止從未講過與工作無關的話題,最多講一兩句與晚餐有關的話題,不過是問她有關食物的內容,而她對食物沒什麽挑剔,是以談話一直很輕松。
如果不是經常會見到顧延之的話,傅行歌想,大概自己會因為習慣了梁雲止的存在而去思考他真的喜歡自己的可能。
只可惜,顧延之總是等在樓下。
顧延之就站在研究生宿舍樓樓下的那棵香樟樹下,他穿著乳白色的薄毛衣、藍色的牛仔褲,手裡拿著一把粉色的雛菊,看起來清新帥氣。看到梁雲止和傅行歌並排下樓,雖然經常會被這一對璧人刺痛眼睛,可他還是笑了:“小傅。梁助教。”
顧延之打著招呼靠近,忽然伸手抓起傅行歌的手,將那把粉色的雛菊塞到了她的手裡:“你們實驗室的色調太單一了,這束花放在裡面應該很好看。”
顧延之說完話就走了,走得很快,仿佛害怕傅行歌會當著他的面把他的花扔掉那般。
傅行歌確實想把花扔掉來著。但是當著梁雲止的面,她又覺得不應該讓他看見自己太冷酷的一面,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冒出這樣一個念頭。然後,她居然把那把粉雛菊拿到了實驗室裡,找了個廢棄的燒杯插了起來。
傅行歌在插花,自然也錯過了梁雲止失落滿滿的眼神。
即使她看到了他的失落,那個時候的她對情感那麽遲鈍,梁雲止又掩飾得太好,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回應。
父親打電話來約傅行歌見面時,梁雲止是知道的。
通常傅行歌都把手機調了靜音放在桌面上。她的父親打電話來的時候,是梁雲止恰好看到的。
“你好像有電話。”梁雲止淡淡地看了正在閃的屏幕一眼,淡淡地提醒了她一句。傅行歌給父親的備注是他的名字——沈懷璧。
梁雲止早與她父親認識,不可能不知道她父親的名字。
若是那時的傅行歌能更敏銳一些,大概就能猜出自己與梁雲止應早有淵源。
可惜當時的她愚蠢無比,覺得寫觀察數據更重要,非但沒去注意梁雲止的神情,甚至根本就沒有去接那個電話的意思。
電話屏幕沉寂了一會兒又亮了。傅行歌還是沒有接電話的意思,梁雲止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正在專心做事的傅行歌,眼底的溫柔更深。
也許傅行歌之所以比別的女生更特別,就在於她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會特別專注。
認真的男生很特別。認真的女生更特別。但是這種特別她自己又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是隨意自然地站在那裡做事,就能牢牢地吸引住梁雲止的目光。
兩個人結束工作離開實驗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春天的傍晚,風是暖的,空氣中有淡淡花香,穿了一件素白裙子的傅行歌和穿著淺米色上衣的梁雲止在這樣春風沉醉的夜色裡默默地走著,像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2
顧延之又等在了實驗室樓下。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不管再見到傅行歌之前內心是多麽的落寞和沮喪,在看到傅行歌的那一刻,顧延之滿血復活地跳了出來:“嗨,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吧!”
傅行歌拒絕得直截了當:“不去。”
顧延之仿佛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案,他並不惱,笑容變得更燦爛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傅行歌拒絕得依舊乾脆。
然而,如同以往每一次,她的拒絕對於顧延之來說並沒有什麽實際性的作用。顧延之還是像以往一樣跟在她身邊,和梁雲止一左一右像保鏢一樣,招搖過市地穿過了人來人往的校園,一直把她送到了她的宿舍樓下——以前是女生宿舍,現在是研究生宿舍。
以往的好多次,到了宿舍樓下,等傅行歌上樓之後,顧延之會默默轉身離去。但是大概是傅行歌與梁雲止並排走上樓的背影實在太過刺眼,顧延之忽然開口叫住了梁雲止 :“梁雲止。”
梁雲止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顧延之,沒有出聲,隻用眼神詢問他有什麽事。
顧延之語出驚人:“你是不是也喜歡傅行歌?”
梁雲止愣住了。
傅行歌也停住了腳步往回看。不過她看的不是梁雲止,而是顧延之,用的是一種這家夥大概是瘋了的眼神。
顧延之仿佛瞬間明白了什麽似的,笑得更加吊兒郎當:“我開玩笑的。小傅,再見,希望你今天晚上做夢能夠夢到我。”
顧延之走了之後,梁雲止並沒有對顧延之的這一句話做出任何的解釋。傅行歌居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幸好,梁雲止什麽也沒有說。
只是梁雲止在打開門的時候,問了她一句:“我打算做點面條做晚餐,你要吃點嗎?”
傅行歌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一點尷尬和窘迫,她回答得很快:“不用了,謝謝。明天見,晚安。”
“好的,晚安。對了,剛才你的電話響了好幾次,你記得看一下,也許有什麽事。”梁雲止語氣依舊平淡,但是平淡中又帶著一點不易覺察的溫柔,就好像絲絲縷縷在晚風中的花香,若有若無。
“好的,謝謝。”傅行歌快速開門並進了門,又快速地關上了門。門關上之後,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是,她竟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梁雲止沒有承認。
傅行歌很明白自己不想梁雲止承認的原因是什麽,她不想打破現有的平靜生活,也不想陷入有可能讓她無法控制人生的情感旋渦裡面去。那時候的她覺得所有的情感需要和人際關系都是一種負累。
3
房間裡一如既往沒有什麽食物,傅行歌泡了一杯麥片做晚餐,才給父親回了電話。
父親說,正好來這裡開一個學術會議,會議結束了,有半天的空閑,想來學校看看她,或者到外面去見面也可以。
傅行歌對父親並不反感,父親有良好的生活習慣,氣質儒雅,頭腦聰明又學識豐富,是一位很優秀的男性長輩。
父親說,他有一個朋友的兒子也在這個學校讀書,如果她不反對的話,可以介紹給她認識,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起吃個飯,往後若有什麽需要也好有個照應。
傅行歌本想拒絕的,但父親又說了一句:“爸爸知道你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但這一次只有半天時間,比較匆忙,你們兩個我又都想見一見。”
得到了父親的理解,傅行歌又覺得自己不應那樣冷酷,只不過是吃一頓飯,她既然能應付母親的男友,那麽父親朋友的兒子又是她的校友,見一面也無不可。
那一天晚上,傅行歌睡眠挺好的,只是臨起床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裡並沒有像顧延之所說的那樣夢到了他,而是夢到了就住在隔壁的梁雲止。
夢裡的情形很清晰,並沒有別的內容,就是梁雲止跟她講今天所看到的那篇最新的學術論文的一些要點,就像今天中午梁雲止所跟她講的一樣。
只是,夢裡的梁雲止離她太近了,近到她似乎都聞到了屬於他的男子的氣息。
夢裡她的心跳加速了,醒來時,心跳的速度仍未平穩。
這個夢有點莫名其妙,傅行歌坐在床上愣了半分鍾,才起來洗漱。
周末校園的早晨靜悄悄的,研究生宿舍陽台對面有一片櫻花林,正是四月百花爛漫時,櫻花爆炸一般綻放,像一團輕輕臥在地上的粉色雲霧。傅行歌開著陽台的門,對著那片粉霧櫻花林做瑜伽。
傅行歌每日清晨做瑜伽的習慣是跟著母親養成的,良好的運動習慣意味著良好的身體,只要身體不生病,情緒就不會莫名其妙變得糟糕。
這就是傅行歌堅持運動的最基本原因。
她在做最後一個倒立的時候,梁雲止來敲門了:“早餐多做了一份,掛在你門上了。”
梁雲止說完之後,傅行歌竟然忘記了回答他,她保持著倒立的姿勢,眼睛盯著門,豎起耳朵,想聽他走遠的聲音。
然而門外一點動靜都沒有。
又是半分鍾過去了,門外依然沒有動靜。
傅行歌以為梁雲止已經悄然離去,於是她輕盈地翻身下地,走過去打開了門。
這時候的傅行歌和平時有點兒不一樣,平時披散下來的頭髮被扎成了一個高高的俏皮的丸子頭,精致完美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汗珠,因為運動的關系,她的膚色白裡透紅,讓她添了許多活力。一滴汗珠,從她秀美的下巴上滴了下去,落到了她漂亮的鎖骨上,有一種攝人心魂的美。
梁雲止在看到這樣一個傅行歌之後很明顯有瞬間的失魂,他隨即轉身下樓的樣子很像是在逃跑,然而傅行歌的思維是,他要遲到了嗎?
門把上,果然又掛著一個小餐盒。
4
傅行歌衝完澡才開始吃早餐,剛咬下第一口的時候,有人來敲門,是捧著一大捧粉色玫瑰的顧延之:“早上好。”
傅行歌嘴巴裡還嚼著一口三明治,她眼睛盯著顧延之,慢慢地把三明治吞下去,然後抬起手,又咬了一口。
她實在是不明白顧延之堅持的意義到底在哪裡。關於拒絕的話和拒絕的態度,傅行歌覺得自己已表達得足夠清楚。所以此刻的她無話可說,她絕不打算讓他進門,但也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麽,所以只能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他——看他打算做什麽。
傅行歌這種毫不在意、置身事外的神情,不但沒有讓顧延之覺得受傷,反而讓他覺得她可愛而笑得更燦爛:“看電影、聽音樂會、看話劇還是去遊樂場?”
傅行歌就像看一個怪人一樣看著顧延之,她真的非常不明白,他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嗎?
“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去看櫻花,你想去日本嗎?現在買機票還來得及。”顧延之絲毫沒有被傅行歌的冷漠所影響,依然在說著自己的計劃。如果這時候傅行歌再細心一點,就能發現顧延之雖然笑容滿面,但眼底的希望卻在細碎裂開。
“第一,我今天有約會;第二,即使我今天沒有約會,我也不會跟你出去。我不喜歡你,我也不適合你,不想給你任何的希望。這樣明確地拒絕你是我能做到的最禮貌的事情。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再見。”傅行歌冷靜地說完了這番話之後,當著顧延之的面關上了門。
“那好吧,再見。”顧延之看似也回答得很爽快。但在屋裡的傅行歌聽到門“啪”的一聲響,好像被打了一掌似的。傅行歌的心裡閃過了一絲害怕,顧延之不會就這麽衝進來吧?他要做什麽?不行,以後要把以前學過的跆拳道給撿起來了。既然決定了自己一個人生活,那麽自保的能力肯定是要有的。
幸好那一聲響之後,門上好像有一點點動靜,然後,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歌歌!歌歌!我們去櫻花林那邊野餐,你去嗎?快來快來。”
樓下有人在叫傅行歌,她從陽台上探出頭,就見到了宿舍的三個女孩站在樓下,陸瑞瑞向她招手:“你可不能搬走了,就不管我們了!沒有你,我怕我們連研究生也畢業不了。我們有史以來第一美女學霸宿舍,沒準不到一個學期就毀在我們仨手裡了。”
謝安慧笑著附和:“對啊,你光幫我們考上可不行,你還得幫我們畢業才可以呀。”
顯然她們並沒有因為她搬離了宿舍就準備跟她劃清界限。
傅行歌想了一些拒絕的理由,但最後還是決定出門了。
傅行歌出門的時候,發現門上多了個掛鉤,掛鉤上有個精致的藤編籃子,剛才顧延之抱著的那束粉玫瑰就放在籃子裡。
傅行歌看到那束粉玫瑰時愣了一下,一時不知是把它扔了還是把它留在原處。
顧延之到底是傻,還是腦子壞掉了?有這勁兒,去搞學科研究多好!
5
田小戀挽著傅行歌的胳膊,跟她說著昨天顧延之忽然請全教室的同學喝下午茶的事情:“我敢用性命擔保,他就是為了讓你也喝上果汁,所以才那麽乾的。哎呀,真是千金一擲為紅顏哪。”
“你是想他千金一擲為的人是你吧,可惜啊,咱得接受現實。”與之前的沉默寡言相比,現在的謝安慧好像變得有些毒舌了。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紅顏了。就我這相貌,能是個小花小草就差不多了,哪還能是紅顏呢。”田小戀其實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大概也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即使她很喜歡顧延之也並沒有想過要去做什麽。本來就是無望的事,何必去付出努力呢,兩個人也不般配。
“愛情只是一種情感波動,跟外表其實並沒有太大的關系。”傅行歌聲音清冷,給了田小戀這麽一句建議。人腦中掌管情緒與本能反應的部分叫杏仁體,掌管理智等邏輯思維的部分叫大腦新皮層。傅行歌很確定自己之所以區別於她們,是因為她的大腦新皮層比她們的更發達。
“傅行歌,你也相信愛情嗎?誰都看得出來顧延之很愛你,可是你一直沒有接受他,原因就是你不愛他,對嗎?”田小戀像一個好奇寶寶。
“這還用說嗎?歌歌這種條件的,當然會喜歡更好的人了。”謝安慧則習慣性地去衡量條件。
“歌歌剛才說了愛情跟外貌沒有什麽關系。”陸瑞瑞做了總結。
“是。”傅行歌肯定了陸瑞瑞的說法。
幾個女孩在櫻花樹的草坪上鋪上了毯子,擺上了帶來的零食,只有傅行歌什麽也沒拿,她有一點不好意思,於是起身想去附近的超市買一點東西和大家一起分享。
“嗨。”傅行歌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顧延之便雙手拿著兩大兜的零食、點心向她們走了過來,“看起來你們要在這裡野餐,我可以加入嗎?”
傅行歌很想說不可以,但是這是集體活動,並不是她自己一個人能夠做決定的。
看到傅行歌沉默,其他三個女孩誤以為她是默認,於是愉快地招呼顧延之:“歡迎學長。”
顧延之無視傅行歌抗拒的目光,很愉快地坐下把所有的零食、點心都拿出來,熱情地讓幾個女孩嘗嘗。
顧延之長相英俊,性格活潑幽默,又有那麽多與他有關的美好傳說在學校裡流傳著,傅行歌的三個舍友被他逗得嘻嘻哈哈地笑著,她們甚至開始用他的最新款手機自拍,幾乎都忽略了靜靜坐在一旁的傅行歌。
傅行歌找到了對抗這種尷尬的辦法——她開始在腦海裡計劃實驗的過程,考慮實驗報告的寫法,以及為自己定下與之相關的參考書目。
“啊學長,你拍了這麽多歌歌的照片,拍得好漂亮啊!”田小戀正在翻看顧延之的手機,無意中看到了顧延之所拍的傅行歌的照片,她一邊說著好美啊,一邊把手機伸過來,給傅行歌看,“嘿,歌歌,你看學長拍的你,是不是像仙女兒一樣?”
照片中的傅行歌安靜地坐在落花裡,精致完美的臉上神情寧靜,目光清澈如水,氣質猶如落入凡間的天使。
確實好看。
“刪掉吧。”傅行歌淡淡地說,隨後站了起來,“我忽然想起來實驗室還有事。抱歉,我得走了。”傅行歌走出那棵櫻花樹的落花時,腳步實在太快了,她白色的板鞋揚起了一些粉色的櫻花瓣,像天使留下了彩雲的碎屑,顧延之一時看傻了。田小戀看著他,覺得他真好看,覺得他真有魅力,又覺得,真傷心,也不知道是覺得他真傷心,還是覺得自己真傷心。
或者,都傷心。
6
“顧學長,歌歌已經走啦。”田小戀最終還是決定將自己的小傷心收藏好,她晃著白嫩的小手將顧延之的視線扯了回來,“不過你可以向我們打聽她的事情。看在你帶來的零食好吃的分上,我會知無不言的。”
顧延之眼裡的留戀與心碎,她都懂。大概她的眼裡,也會有吧。
離開了櫻花林的傅行歌直接去了實驗室,和父親的見面約在了下午五點,她可以一直待在實驗室裡,直到下午三四點。
比起和有情緒變化的人在一起,她更喜歡和只有化學變化的各種化學原料待在一起。
人是複雜的,實驗是簡單的,比起複雜,她更喜歡簡單。
梁雲止竟然也在實驗室裡,世界上竟然有跟自己一樣在周末時間都來實驗室待著的人。這個念頭從傅行歌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然後變成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她帶著這個淡淡的笑容走進實驗室的時候,並沒有覺察到自己在笑。只是這個笑容在她看到在辦公桌上似鄭重其事地抄寫著什麽的沈寶悅時,微微凝住了。
沈寶悅喜歡梁雲止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因為比起大多數臉皮薄的女生來說,沈寶悅的臉皮堪比城牆。不管梁雲止理不理她,她總是尋找各種機會來靠近梁雲止。
真是……討厭。
討厭這個詞閃過傅行歌的腦海時,她愣了一下。
“傅學妹來了。”沈寶悅的聲音仍嬌滴滴的,仿佛她才是這實驗室的主人似的。傅行歌幾乎無法阻止討厭二字從心底升騰而起了。
梁雲止聽到聲音猛然抬頭,目光捕捉到傅行歌因為情緒波動而更冰冷的表情時,傅行歌瞬間就有點緊張尷尬,她臉色更冷,淡淡地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我想起來一個細節,加入液氮後,其他物質的反應好像變快了。”
“嗯,我正在處理這個。”梁雲止面色如常。
傅行歌換上了實驗服,開始工作。
實驗室的氣氛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俊美的男生和女生偶爾才交流一句,他們的語調和他們的聲音一樣平靜而舒適。
沈寶悅幾次想挑起話題,兩人都沒有搭理她。她也不惱,竟然拿出手機玩起自拍來,而且是刻意地將梁雲止照入畫面中的那種自拍。
傅行歌竟被她影響了,本來對實驗過程已經很謹慎的她竟犯了兩個小小的錯誤,若是實驗室裡平時只有她與梁雲止,這倒還可以忽略,但沈寶悅一直都盯著這邊看,她小聲道歉時,沈寶悅被報以不屑的微笑。
傅行歌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被沈寶悅影響,還是被梁雲止影響,總之,她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之後又犯了幾個她從不曾犯過的錯誤。
梁雲止忽然放下了手裡的材料,走過去打開了實驗室的門:“這位同學,我不管你是有什麽理由來這裡,現在這裡即將做危險的實驗,請無關人等離開。”
梁雲止面色微冷,眼神更冷。因為看到了傅行歌失誤而有點幸災樂禍的沈寶悅頓時緊張起來:“那個,梁學長,我們教授是這樣說的……”
“你與實驗無關。請離開吧。”梁雲止竟沒讓沈寶悅說完。
7
沈寶悅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後,傅行歌感覺好一些了。她悄悄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告誡自己是時候正面面對自己的問題了,是時候去尋找心理醫生的幫忙了。
傅行歌自懂事以來,就發現自己不管和誰待在同一個空間內或者是超過了與她靠近的安全距離,都會有一種緊張感,別人的情緒會引起她的情緒波動,甚至會產生一種不適感,即使和母親在一起也一樣。傅行歌知道這叫人際交往障礙。這是一種心理方面的疾病,傅行歌也是知道的。
剛開學時為了出風頭壓過梁雲止,她還能若無其事地與同窗學長同台主持並且上台表演。她強迫自己與人交往,表現得很正常的樣子。但也許是搬離了集體宿舍的關系,也許是她與梁雲止在一起相處時並沒有人際交往的情緒負擔的關系,她……的情況似乎變糟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沈寶悅,居然讓她出錯了。
正因為傅行歌知道自己努力隱藏著的人際交往障礙,所以她並沒有深想為何自己面對沈寶悅會緊張,而面對梁雲止會舒適自若。
梁雲止很快就將傅行歌的注意力引回了實驗中,因為對實驗進程的高度關注,兩人完美錯過了午餐時間。當兩人突兀地聽到對方肚子叫的細微聲音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因為自己肚子叫的聲音,傅行歌覺得有點兒尷尬,幸好這一絲尷尬被父親打來的電話化解了。她拿起電話,輕輕地離開了實驗室,走到外面去接聽:“喂,爸爸。”
父親說剛結束了會議,現在到市中心的一家餐廳去等她,問她是否需要他那個侄子的電話,他們可以聯系一同前往。
傅行歌拒絕了,她沒有見過父親的那個故人之子,不管是擅自去聯系一個陌生人還是與陌生人同行,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負擔。
掛了電話之後,傅行歌發現梁雲止也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她心裡有一點小小的衝動,想告訴梁雲止自己下午要去市中心與父親見面。然而這個衝動只是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告訴他做什麽呢?好像並沒有這種必要。
傅行歌準備出門,她發現梁雲止正好也要出門。
“我要去市中心,你也是嗎?”傅行歌覺察到了梁雲止在問這句話時有點兒不一樣的情緒。然而,她向來缺乏鍛煉的情商並不足以讓她猜測出梁雲止的情緒意味著什麽。
周六下午的四點,傅行歌和梁雲止像漫畫中走出來的一對璧人般並排走過校道,引來了諸多的側目,甚至有竊竊私語 :“他們是在一起了吧?”
傅行歌聽到了。她有用眼角的余光觀察梁雲止的神情,他似沒有聽到一般,側顏俊美,面色清冷,如天使無意落在人間。
8
傅行歌與梁雲止並排站在校門口的路邊等出租車,顧延之開著轎跑過來了。
紅色的車身很帥氣地停在了兩人的側前方:“小傅,梁雲止,看起來你們要出門。打算去哪裡?我來做司機好嗎?”
傅行歌沒有回答顧延之,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梁雲止,她覺得梁雲止有可能會回答的,而且答案應該也是她想要的。
“不需要,謝謝。”梁雲止果然拒絕了。傅行歌暗暗松了一口氣——她並不想搭顧延之的車。
“今天是周末,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段很難打到車的。我只是正好要回市中心,順便捎你們過去而已,並不是專門送你們。上車吧,就當為地球環保做貢獻了。”顧延之不但勸說,還下車打開了車門,“女生坐前面,男生坐後面,怎麽樣?”
傅行歌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四點十分了,如果進市裡的路堵車的話,有可能會遲到。
她自己打開了後座的門鑽了進去,之後非常順手地就把車門給關上了。她不願意坐在副駕駛座上,也不願意跟梁雲止坐在狹小的後座裡。讓兩個男生都坐在前排,對她來說是同一輛車內最舒適的安全距離。
傅行歌已經上了車,顧延之看向梁雲止,眼神意味濃鬱:你可以選擇不上車,我更樂意與她單獨待在一起。
“多謝。”梁雲止坐上了副駕駛座,禮貌的微笑都帶著惱人的清冷。
顧延之是一個非常開朗的人,一路上他講了不少笑話,雖然兩位情緒穩定、面色冰冷的乘客並不買帳,但是他依然秉持了自說自話的風格,從交通到物理學家,從社會新聞到化學新論文,從梁雲止在女生中的受歡迎程度到學校論壇上那個討論他什麽時候才能追到傅行歌的帖子,百無禁忌,風趣幽默,無所不聊:“如果不是知道你們倆還不是情侶,我幾乎要認為我已經輸給了你了,梁雲止。不過輸給了你,我也不虧。論壇上的校草排名裡,你永遠是第一,我因為被人強加上的花心總是屈居第二。不過小傅,請不要相信那些說我花心的話,我這個人一點都不花心。我爸很專一,我遺傳了他,也超級專一。你是我唯一喜歡過的女生,也是我唯一想追求的女生。”
傅行歌很想問一句:顧延之你當著梁雲止的面說這些,不覺得尷尬嗎?當然她沒有問。她只是暗暗地替他覺得尷尬,於是她別開臉看窗外掠過的路景,假裝沒有聽到他所說的話。
“所有的化學反應都是特定的。特定的物質遇上了特定的條件和對象才會有特定的反應。愛情亦是如此。”這是全程中梁雲止所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了。
傅行歌覺得他說得很對,但是又有點不能理解。什麽叫愛情亦是如此?愛情又不是化學物質。
“你說得很對。比如說我見到傅行歌的第一眼,就確定她是我喜歡的女生。”顧延之竟然非常讚同梁雲止的觀點,可傅行歌明明覺得梁雲止是在反駁顧延之的——顧延之大概真是個傻的吧。
“化學物質的能量轉化應該是雙向的。愛情應該也是雙向的。”梁雲止仍然語氣冷淡。
傅行歌覺得他的這句解釋似是而非,但是莫名又覺得是合理的——正因為她並不喜歡顧延之,那麽顧延之所以為的愛情就不是雙向的,所以顧延之的追求成了她的煩惱。
可是梁雲止是如何看出來這一點的呢?
“但是愛是有能量轉化的,只有付出了愛才有可能收獲愛。”顧延之的理解也可以說是非常的固執了。
梁雲止沒有再回答,因為已經到了目的地。
9
傅行歌和梁雲止同時下車,她並沒有想到的是,梁雲止居然和她走向了同一個方向。
“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必送我。”這句話在傅行歌的喉嚨裡滾了滾,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她自己覺得這樣說是唐突的,畢竟梁雲止並沒有說他與她同路就是為了送她。
“你要見的朋友也是在這裡嗎?”已經到了餐廳門口,傅行歌仍然沒有把梁雲止和父親所說的故人之子聯系起來——理解人際關系大概是她此生最大的弱項。
直到兩個人同時站到了沈懷璧旁邊,傅行歌叫了一聲爸爸,梁雲止叫了一聲叔叔,傅行歌才抬頭看梁雲止,而梁雲止原本正在看她的眼睛忽然低垂下去,似乎在逃避這個他早已經知道的秘密。
“行歌又長漂亮了。這是我朋友的兒子梁雲止。他也在你們學校讀書。之前一直都想告訴你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面光顧著和你說話了,都把這事給忘了。雲止,這是我的女兒傅行歌,這應該是你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快坐快坐,我給你們都帶了禮物。”
父親帶給傅行歌的禮物名目繁多,有水晶小熊,有字母掛墜,有原版的英文書,還有一套護膚品和一個粉紅色的小坤包,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粉粉嫩嫩的顏色和類型。
父親和他的妻子有一雙兒女,父親對傅行歌表達愛的方式就是每當給女兒買什麽就一定都會給傅行歌帶一份,所以傅行歌很明白所收到的這些禮物,大概都是那個妹妹會喜歡的禮物。父親因為考慮到了她的喜好並且單獨給她買的,大概就是那兩本英文原版書了。那兩本書在國內並不出版,母親在上次出差的時候已經給她買過了,顯然父親並不知道這一點。
不過,作為一個有良好教養的女兒,傅行歌表情愉快地收下了禮物。
父親給梁雲止的禮物就簡單了很多,是一本有收藏價值的霍金筆記本。那是年輕的霍金在沒有生病之前在哈佛時的讀書筆記。
傅行歌竟然有一點莫名的嫉妒。雖然她並不想要那本讀書筆記,但是她知道那是父親特意給梁雲止找的禮物,不是順便多買一份的那種禮物。
母親和父親都在很努力地對她表達他們獨特的愛意,試圖讓她覺得自己雖不是健全家庭出生的孩子,但並不缺愛。傅行歌並沒有覺得自己缺愛,她覺得自己比絕大部分的同齡人生活得都要幸福和自在,唯一一個小小的缺憾,大概就是過分地清冷理智,把與任何人交往都當成一種負累的孤僻個性吧。
傅行歌和梁雲止各自回答了來自於沈懷璧的問話,兩人雖沒有過多交流,但氣氛並不尷尬,至少傅行歌並不覺得尷尬,因為她明白她跟梁雲止並非第一次見面。
父親是這樣評價的:“雲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行歌不排斥第一次見面的人,看來你們應該有很多的共同話題。”
“是。”梁雲止居然回答了一個是,隨後他看似隨意地用餐巾拿走了傅行歌挑出來放在小碗裡的九層塔。
表面上,傅行歌並不挑食,她甚至看起來對食物沒有什麽特殊的要求,但那只是看起來的表現。傅行歌不喜歡薄荷和九層塔的味道。如果食物裡放了這兩種香料,她就會不吃,或者少吃。
當然從來沒有人知道這一點,甚至傅明奕都不知道。
可梁雲止知道。
一個人為何會知道一個除了對方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不過是因為愛她太深切吧。
10
晚餐還算愉快,結束之後,兩人站在路邊等出租車。梁雲止忽然問:“你願意去搭地鐵嗎?”
“也可以。”傅行歌這麽回答的時候,她考慮的是出租車裡空間狹窄,兩個人必然是坐後座,那麽近地和梁雲止坐在那麽狹窄的地方,她害怕自己也會產生一種不適感——她和梁雲止之間的相處是目前她所遇到的人之中感覺最舒適的,她不想破壞這種相處感受。
地鐵裡應該寬敞很多。然而,傅行歌很快發現自己做了一個並不明智的決定——她不知道周六晚上的地鐵也會有這多人。
是的,傅行歌是一位大小姐,她很少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母親認為公共交通會浪費時間,對於漂亮的女孩子來說,也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不能安排車接她的時候,母親永遠讓她打出租車。
所以十八歲的傅行歌既沒有搭乘過公交車,也沒有搭乘過地鐵。
為了避免顯得自己無知,梁雲止在買票過安檢的時候,傅行歌在默默地觀察他,然後照單全做——她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並不是第一次來搭地鐵的樣子。
他們倆剛剛上地鐵的時候,兩個人只是沒有位子坐,還能站得開。但是到了下一站,一個下車的乘客都沒有,倒是擠上來了很多人。
在被人群擠散之前,梁雲止忽然伸出手把傅行歌給攬了過去,將她巧妙地護在他與車門旁邊的角落之間,不讓她被別的乘客擠到。
那應該是傅行歌第一次離陌生的人群那麽近,亦是她第一次離一個男生那麽近。
傅行歌總是刻意與別人保持著距離,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不管是母親還是父親。
她一直保持著客氣和有教養的形象,與別人則一直保持著安全又疏離的距離。
她從來沒有哪一次像此刻這般被一個男生圈在了懷裡,準確來說,其實並不算圈在了懷裡,梁雲止連衣服都沒有碰到她,他只是離她很近很近,近到她覺得他的外套和自己的外套之間,大概隻隔了一厘米不到的距離。
傅行歌感覺自己能清晰地聽到梁雲止的心跳,因為“怦怦怦”的,真的很響。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還是梁雲止的心跳——她也緊張到沒有辦法分辨。
是的,傅行歌知道自己緊張了,她很明白自己腦子裡掌管情緒的那個杏仁體正在快速活動著,讓掌管她的理智的大腦新皮層都來不及反應。
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味道,像是香皂的味道,但又像是實驗室裡化學製劑的味道。傅行歌能確定的是,那一定是梁雲止身上的味道。
梁雲止那時候比傅行歌高了大半個頭。她平著看過去,能見到的是他微微隆起的喉結。他脖子上的皮膚也是光潔白皙的,與他的臉差別並不大。傅行歌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於是就盯著他的喉結看,結果卻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
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喉結,感受一下他在說話的時候,它是不是在滑動。
這個念頭出來得莫名其妙,傅行歌完全來不及思考,她只是覺得自己的耳根忽然有一點熱,而這種熱慢慢擴散到了她的臉上。
可惜,那時候她不知道這種心理反應叫作心跳,這種生理反應叫作臉紅。
愛了,便會入迷,還會貪心。
——梁雲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