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驚魂一夜（二）
  刀與劍攜著月光從天而降，斬斷了巨嬰的手臂。

  靈體沒有痛覺，斷裂的手臂也只是崩散，變成無數小小的魂靈重新匯聚到巨嬰身上。

  巨嬰抽泣著，大大的獨眼凝視擋在女人身前的鍾曄。

  鍾曄也仰望著它，隱約有所猜測，忍不住歎了口氣。

  “跑吧，離開這裡。”握緊武器，鍾曄沒有回頭，對身後的女人沉聲說道，“路上的亡靈都清空了，如果遇上其他雇傭兵，你可以讓他們保護你去月神的教堂。”

  “謝，謝謝……”結結巴巴地感謝了一句，女人急忙轉身趔趄逃跑。

  “mama？”

  巨嬰視線從鍾曄身上移開，想要越過鍾曄，追趕那個女人。

  鍾曄揮舞刀劍，再次斬斷巨嬰的一隻手臂，將它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喜怒無常的聚合體垂下碩大的頭顱，鍾曄的身影再次映入無數隻眼眸當中。

  看著一隻又一隻純潔無瑕的眼眸凝聚而成的森然獨目，鍾曄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擺出架勢默默運氣。

  手臂重新匯聚，這一次，巨嬰選擇將其高高舉起，狠狠砸下。

  鍾曄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兩道流光從巨嬰身下劃過，小小的魂靈碎片從傷口流出，帶著遺憾回歸自然。

  巨嬰在身後長出了幾隻眼睛，從腳腕生出了幾隻手臂，紛紛抓向那道快如閃電的身影。

  鍾曄腳尖點地，騰躍而起，從手臂的縫隙之間穿過，空翻落下。

  巨嬰坐了起來，上半身猛然扭轉，前身與後背掉了個方向，雙臂掠過街道兩側屋頂，劃拉下無數瓦片，蕩起濃重煙塵，雙掌拍打地面。

  大地震動，搖晃了周圍房屋，驚叫聲隨之響起。

  聽到了那些聲音當中混雜著的女聲，巨嬰扭頭看過去，剛剛從濃煙脫身而出的鍾曄不得不刹住腳步，再次發起衝鋒。

  腿部肌肉驟然發力，把身體送上三層樓高的高度，鍾曄深吸一口氣，在空中強硬扭轉身軀，像是旋風一般鑽入巨嬰的內部，刀劍綻放破靈之光，割裂聚合體的身軀。

  還未出生就被剝奪了降臨人世的權力，剛剛出世就遭扼死，被遺棄路邊……

  它們之中不存在哪怕一個具體的靈魂，孩子的靈魂太過弱小，一旦死去就相當於破碎，沒有機緣巧合根本無法存留下來。

  它們只是碎片，是‘夭折之子’的概念集合體。

  懷念、傷感和愛戀將它們集合在一起，但是怨恨、嫌棄和麻木賦予了它們形體——就像它們曾經的遭遇一樣，它們的誕生不被任何人接受，被所有人詛咒。

  鍾曄從巨嬰體內鑽出，雙腳落地的那個瞬間差點軟倒下來。

  他頭上滿是冷汗，愕然回頭望去。

  “你們……”

  懵懂的怪物摸著身體上的裂痕，再次回身與鍾曄面對。

  它們都是碎片，毫不設防，只需觸碰，就能讀取思維和記憶。

  鍾曄嘴唇微微顫抖，剛才他仿佛度過了無數次人生，但從出生到死亡，最長一次也只有半年。

  它們是妓女的孩子，可是她們不被允許有自己的孩子；它們是情婦的孩子，可貴族夫人不希望它們活著；它們是被遺棄在路邊的畸形兒，在寒冷和饑餓中孤獨死去。

  從出生開始，甚至從被孕育成型的時候開始，迎接它們的就注定是悲哀。

  事實比猜測的還要殘酷，鍾曄沉默片刻，選擇了握緊武器。

  “哇！”

  巨嬰叫了一聲，笨拙打出一拳。

  虛幻的巨拳映入眼中，鍾曄飛速後退，默然運轉氣息，忽而繃緊肌肉，停下退步，抬起一雙認真的眼眸，將巨嬰的身影映入腦海。

  盡管關於那些夭折孩子的記憶已經開始消退，但鍾曄還是想要記住他們。

  確認將巨嬰的形貌刻入記憶之後，他提著刀劍大步向前，刀劍上的經文仿佛也在呼應，綻放出更為強烈的光輝。

  巨嬰揮動手臂，掃過大地，鍾曄卻在手臂觸及身體之前高高躍起，高到了巨嬰不得不抬起頭才能看到。

  背對著血月，身前一片黑暗，唯有一雙眼眸明亮，其中充盈著凝重莊嚴。

  “喝！”

  刀光劍影驟然落下，割開聚合體的面容，巨嬰抬手撫摸，卻向後翻倒。

  落地的那個刹那，速度猛然爆發，手中刀劍拉起一片流光掠影，不斷斬過巨嬰的身體，將它的靈體劈得支離破碎。

  但隨後，巨嬰的身體又凝合起來，感覺到鍾曄是想要拆分它們，它終於感到了害怕和憤怒，仰頭大叫。

  “吼啊！！！”

  宛如巨獸怒吼的聲音衝蕩整條街道，無數門窗應聲而動，瓦片飛卷。

  聚合體不再保持嬰兒的形體，生出畸形的肢體，完全蛻變成一頭怪物。

  足有七八十隻或細長，或粗壯的手臂撐在房屋頂上，將軀乾吊起，口吐寒氣，每一次胸膛起伏都會抽走周圍的熱量。

  鍾曄敏銳發現了這一點，手中刀劍磕碰，擦出火星，輕靈躍上一個屋頂。

  不能再拖了！
  念頭閃過腦海，鍾曄跑動起來，面對聚合體猛然探來的手臂揮出刀劍。

  切斷、割裂、斬除，一隻隻手臂沒能觸碰到鍾曄的身體，俱被利落斬斷。

  聚合體發出駭人心神的尖嘯，張口噴出一道寒氣。

  鍾曄腳步一轉，平移向側邊。

  寒氣追著他的身影掠過屋宇，冰結遍布。

  噴吐片刻，聚合體就不得不停下來喘息，鍾曄抓住這個機會再次衝鋒。

  一刀一劍被他舞得密不漏風，本就高超的技巧在壓力逼迫下似乎又得到了進步。

  隨著鍾曄飛快逼近，聚合體感到了恐懼，剩下的肢體急忙拉扯軀乾向遠處逃離。

  鍾曄不會放它離開，雖然他對他們的遭遇感到悲哀，感到同情，但也不會放任它去傷害其他人。

  深呼吸，將肺部填滿空氣。

  身體上下的每個細胞似乎都舒張開，將血管內流動的氧氣和超凡因子納入，反饋能量。

  氣息沿著經絡在四肢百骸流轉，震蕩每一塊肌肉和血管、神經。

  腳下房屋的幾塊瓦片驟然炸開，鍾曄借著力道在空中滑行，掠過幾條街道上空。

  距離聚合體越來越近，雙臂肌肉也膨脹起來，眼眸怒睜，將那個畸形的身影銘刻在心底。

  “——斬！”

  聲似雷鳴，銀光乍落。

  被身形巨大的聚合體吸引注意力的雇傭兵們看到一道流光閃過，血月光輝得以從怪物的體內穿過，灑落大地。

  長靴在地上犁出兩道痕跡，鍾曄終於止住衝勢，吐出幾口白氣，抹去眉毛掛著的寒霜，抬頭望向天空。

  聚合體被一分為二，可是這一次它們無法再凝合起來，左半身和右半身同時向自己的另一半伸出手，試圖將自己合上，然而……

  看著那具龐大的軀體逐漸消散，一縷縷輕煙隨風飄逝，鍾曄垂下眼簾，轉身向其他亡靈亮出刀劍。

  刀劍上的經文暗斂，通體反射著光亮。

  鍾曄手腕一動抖落凝霜，邁開腳步，刀劈劍斬殺穿了幾條長街。

  就在這時，他若有所感，可左顧右盼也沒找到是什麽東西讓自己感到不安。

  眉頭微皺，剛要繼續行動，他就聽到了一聲響徹雲霄的叫喊：“著火啦！救火啊！”

  怎麽會？！

  聲音不遠，還在平民區，在這種特殊時期，應該沒有人會用火燭，也就是說，是有人故意縱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