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滿門忠良之士
  這將軍府乃是蒙氏祖宅。

  ——蒙驁出生齊國，效命於大秦，昭襄王感念其忠勇，特賜府邸。

  如今數十年過去。

  曾經意氣風發的年輕將領垂垂老矣，靜臥於床榻之上，枯槁的面容並無悲戚。

  手背皺的如同樹皮一般，蒙老夫人暗自垂淚，替他輕輕擦拭。

  待外間傳來“陛下到”一聲傳唱，老夫人一驚，連握在手中的帕子也掉落水盆中，激起一陣水花，直沾濕了裙擺。

  “陛、陛下……”

  陛下怎會來此？

  老夫人下意識繳緊了手帕，卻也記得面聖的規矩，老老實實的站好。

  蒙恬作為主人，始終落於嬴政身後半步引路。

  “許是開春後祖父受了寒氣的緣故，一直纏綿於病榻，如今更是昏睡時間居多……”

  提到蒙驁，蒙恬原本清冽的聲線染上了幾分哀戚。

  除了第一面稱讚了一句蒙恬氣度不凡後，嬴政一直未曾開口。

  蒙恬心中不安，眼角余光掃到緊跟在帝王另一側的人。

  光是只看見小半張臉也能猜到是如何俊逸無雙的面容，這樣的人鹹陽並不多，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西廠行事詭秘，陛下不請自來，蒙恬實在難以安心。

  嬴政聽著左側那不明顯加劇的呼吸聲，待蒙恬推開門時才淡然開口。

  “寡人來此，是為看望蒙老將軍。”

  蒙恬猛的抬頭！

  還以為他心中那點不安一直掩飾的很好，不料前方這個和他我都連歲的少年君王竟早已察覺了嗎？
  蒙恬不敢觸犯君王真顏，驚愕後便立刻垂下頭，再開口時，不經意便多了幾分從容。

  “陛下請進——”

  乍見那氣勢凌厲的少年君王時，蒙老夫人第一反應便是：“當初的小質子果然長大了啊……！”

  他們夫婦二人曾一起見過年幼的嬴政一面。

  在邊關，初被接回秦國的少年渾身是刺，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

  眼眸中充斥著警惕與野獸的凶狠，像個被迫早早斷奶的狼崽子。

  一別經年。

  他竟如此大了。

  而且還如此優秀，想來是大秦先祖護佑，不忍大秦山河被拖入戰火中湮滅罷！

  老夫人緩緩行禮：“老身見過陛下。”

  蒙驁官至上卿，已然能和一方諸侯平起平坐，老夫人的一切規矩自然也比作丈夫。

  嬴政微微側身，隻受了半禮。

  “蒙將軍如何？”

  隻一眼，嬴政便信了，蒙驁如今的情況確實不太好。

  已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就這麽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的柔軟被面也遮擋不住他的虛弱。

  蒙驁每日清醒的時間不多，嬴政來時他方才顫抖著睜開眼睛。

  渾濁的瞳孔帶著一絲茫然，緩慢的轉動了幾下。

  最先認出自己的夫人，然後是孫兒……

  蒙驁目光吃力的向上抬，對上了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

  一生忠良的老將枯槁的身形一顫，想都不想便要起身行禮！

  嬴政抬手，比老夫人動作更快的止了他的動作。

  見蒙驁神色似有不讚同，嬴政神色緩和了些。

  “老將軍為大秦立下的汗馬功勞，寡人銘記在心不曾忘卻。此番來此並未聲張，一切從簡，這禮數省了便省了。”

  一番話，是寬慰，也是無上嘉獎！
  如今大秦僅剩這麽一位四朝元老，此刻雙目噙著老淚，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他一路見證了大秦的成長。

  先王們曾有的榮光，那同他洋洋灑灑道出的逐鹿天下的野心，那眼眸中無比相似的果決，還有那夢中都揮之不去的鐵蹄兵刃。

  一點一滴，充斥著蒙驁全部的人生。

  他越發容易夢見數十年前的故人舊事，夢中三位先王也曾如眼前的君王一般目光銳利，又有一身無法抵擋的勇氣。

  蒙驁已經快忘了當初為何會離開齊國，選擇了秦國昭襄王。

  他的夢大多是零碎的。

  大漠戈壁黃沙飛揚，馬蹄踏過的城池，還有蜀中蜿蜒曲折的道路。

  蒙驁知道，他這算得上張揚的戎馬半生，快到盡頭了。

  唯一放心的不下的是如今秦王年幼，奸佞掌權。

  稍有差池，大秦便會落入萬劫不複之地，先輩付出的血汗亦付之一炬。

  他幾乎確定了自己會帶著這份遺憾與世長辭。

  直到這一刻，再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對上了那雙像極了昭襄王的眼眸。

  少年意氣溢於言表，卻又不乏穩重，周身之勢儼然帶著九五至尊的高貴。

  比之大秦先王還要銳利的君王，如破開迷霧的光，霎時間點亮了他蒼老的眼眸。

  蒙驁想，也許他等到了那位明主。

  他張了張嘴，病入膏肓之際已然只剩氣音。

  老夫人悄無聲息拭去眼角濁淚，微微俯下身湊近。

  蒙驁好似說了什麽，眼神一直盯著嬴政，清亮而又欣慰，如古樹皮蒼老的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笑意。

  老夫人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微拱手：“將軍說……此生無悔。”

  無悔為大秦出生入死，哪怕結局可能是馬革裹屍！
  她似乎是在笑的。

  笑著笑著，又落了淚。

  房中將軍府的人都悄悄抹了抹眼角。

  嬴政大受震動，竟直接對著蒙驁略略彎腰一拜！
  “將軍高義，寡人永生難忘！”

  複而直起身，嬴政雙目微凜，接過一旁雨化田遞過來的白玉瓷瓶，鄭重的交給蒙老夫人。

  “此乃祖神大人所賜之良藥。”

  老夫人雍容平和，許是嫁於武將的緣故，她周身並無太多的點綴，反而就渾似尋常人家的老婦人一般。

  嬴政的動作驚呆了一眾人，唯她神色不變，眼眶微紅。

  “……謝陛下。”

  君王得白帝祖神庇佑一事早已不是秘密，就算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有所聽聞。

  如今嬴政竟直接拿出了祖神大人所賜仙丹，又怎能讓蒙家人不震撼？
  蒙恬更是直接一掀衣擺，行雲流水的行了三跪九叩大禮！

  “陛下大恩，蒙恬沒齒難忘！”

  嬴政虛扶一把，語氣謙和：“快快請起！蒙氏滿門忠良，當得起這祖神賜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