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背影
  “父親，您怎麽突然有這種想法呢？您的身體這麽健康，完全可以再乾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啊？”

  所有人都沒想到，先出聲的居然會是陳有恩。

  陳有恩做為國子監內院祭酒，本來就是國子監分院計劃的主要推動者。

  這幾年他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也獲得了很大成效，陳有恩在朝中和士林之中風頭都很盛。

  國子監祭酒秦若已經老邁，下一任的國子監祭酒，非他莫屬。

  這種時候，陳有恩應該是最不擔心陳夢雷致仕的。

  陳夢雷也有點納悶，他想過陳有禮反對，也想過陳有道反對，甚至想過賈璉反對。唯獨不認為在學界和仕林名聲都很好的三兒子會有意見。

  “為父已經七十歲，人到七十古來稀，還能有幾年活頭。退下來享幾年清福不行嗎？”

  陳有禮和陳有道也沒想到老爺子會突然有這種想法，下意識的也打算反對。

  不過聽到老爺子這番話，就知道他決心已定。

  兩人都知道，老爺子下定決心的事便是當今天子也勸不回來。

  他們兩個還知道，老爺子不會是因為身體原因想要退隱，更不會是為了享清福。

  兩兄弟和賈璉對視一眼，想到如今的朝局，心中都有所得。

  如今的朝中，隨著吳家，田家為首的最後一批永安舊臣遭到清算，朝中已經是隆正新黨一統江山。

  但是這種局面卻是相當危險的。

  一來，隆正新黨沒有一個如前任首輔徐淵甚至是再前任輔佐仁宗二十年的戚武那般一言九鼎的領袖。

  寒楓雖然能力很強，但是到現在也不過是五十出頭的年紀，威望和資歷都不夠。

  想要讓寒楓擁有推動改革的能力，就必須給他一個如臂使指的內閣。

  那麽陳夢雷這個帝師、次輔、三朝老臣就成了最大的絆腳石。

  再說隨著葛禮被拿下，韓瑞安致仕，重新組閣已經是必然的。陳夢雷這個時候致仕，也算是給了隆正帝和寒楓重組內閣的好機會。

  最重要的是，隨著這幾年隆正天子抬舉陳家。陳家的勢力已經太過強大，陳夢雷如果不退，恐怕陳家兄弟三人仕途都會受到影響。

  陳有道刑部尚書之位被卡了那麽久，不是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想明白了？”陳夢雷笑呵呵的看著舅甥三人。

  見到三人點頭，陳夢雷便說：“那你們跟老三解釋解釋。璉兒，你隨我來。”

  陳夢雷帶著賈璉緩步行走在池塘邊，很顯然是有事要說。

  “外公，您致仕後，是打算回老家還是留在神京？”賈璉忽然問。

  “呵呵，當然是留在神京。老家那邊已經沒什麽親人了，回去又做什麽？
  不過大概會回去看看，待上幾個月，不過總歸會回來的。”

  賈璉也就明白了，陳夢雷除了他想到的這些原因，應該也真的是累了。

  從三十多歲成為賈代善的幕僚起，宦海浮沉三十余年，歷三朝，相二主，為帝師，文人的極致應該便如他這般吧。

  若非不願，內閣首輔本應該是他的。陳夢雷真的已經做到了文官的頂峰，死諡文正也是必然的事。

  兒孫爭氣，家業興旺，他沒什麽可遺憾的了。退下來享享清福，也好。

  接下來隆正革新即將拉開大幕，朝局混亂，政爭不斷，也實在不適合讓老人家勞心費力了。

  陳夢雷溫和的看著賈璉，讓他下定決心致仕的，其實就是賈璉。

  如果賈璉一直擔任文職，自然無妨。鴻臚寺卿雖然位置顯貴，但是並不影響朝局。

  但是他若是手中有了京營，問題就不一樣了。

  自己那個好學生絕不會允許陳家這個國朝第一的文官家族背後再有了武力支持。

  或者換句話說，天子也不會允許賈璉這個武勳將門越來越穩固的年輕一輩第一人背後有這麽強大的文官勢力支撐。

  所以，還是不要讓天子為難，陳夢雷早早自己求去，比什麽都強。

  “我致仕的折子還沒上，你去找找如海，提前安排。新內閣，如海和有禮必須進去。”

  賈璉眼中精光一閃，看來陳夢雷已經看的明白。隆正天子日後的布局必然圍繞此次組閣展開。

  首輔之位還是寒楓的這個沒有辦法，次輔卻是可以爭一爭。林如海就是爭奪次輔之位的最合適人選。

  論科舉的名次，論官聲，論能力，論資歷，林如海都夠得上入閣拜相。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林如海在揚州一鎮十載，缺乏地方主官的任職資歷。

  不歷州縣，不登台閣，這一點是林如海的缺點。但是林如海在揚州十載，保住了揚州鹽稅這塊大蛋糕，在朝廷財政最困難的時候為朝廷托底。

  為此惹上了江湖人物，差一點妻離子散、身死道消，也足夠抵消這點缺憾了。

  日後，林如海和陳有禮為一邊，寒楓和日後即將入閣的徐佳為另一邊，再加上從來專心工部事務的中立人物李素，文官中的局面就比較穩當了。

  要達成這個目標，早行動一步就早成功一步。

  “好，外公放心，我立刻趕到林府，和嶽父陳述此事。”

  “嗯，璉兒，你要記住，盛世以文，亂世以武，文治終歸才是根本。

  為了家族根本，你選擇回軍中我不反對。但是文事的布局也不能缺少，你原來的做法要繼續下去。”

  賈璉笑了笑：“外公，我明白。對了，說起來，大舅舅說的那件事我有個辦法。”

  陳夢雷哈哈一笑：“也罷，你還年輕，多多歷練也是好事。只要你覺得值得去做，便聯系你大舅舅吧。”

  看著陳夢雷轉身離開的背影，賈璉忽然覺得有些心酸。他何嘗不明白，老人家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致仕，是為了自己好。

  當初一無所有的自己登門求助，目的本沒有那麽單純。可是這位老人卻用他並不強壯的身軀庇佑自己走過了自己最艱難的一段路。

  如今，他要離開了，最後想到的也是自己。

  賈璉望著這個背影，淚流滿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