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滄海桑田
  兩條老狗落在老人腳下，一聲不吭，村裡一片遠古的寂靜，他下了三輪車說你知道這是哪裡，這是光星村山上海拔最高的一個村，也是最古老的一個村，怎麽也有五千年的歷史了吧。

  到了村莊多少讓他有些敬畏，就像親眼看到了那些事前的舉手緩緩，從時間深處走了出來，走到了他面前。

  站在山頂上向遠處眺望，只見夕陽半山明月遇上林木，斂煙徘徊，飛鳥遠去，微風暢漾。

  老人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成了白色的，步履已經有些蹣跚，性質卻出奇的好，雙眼發亮，像裡面正燃燒著什麽林飛，試著去攙扶的，他卻一把推開他蹣跚著說，我記得那是之前把修路修到這裡的時候，挖出一堆彩陶碎片來。

  林飛聽說了就趕緊跑過來拿白面袋子裝了滿滿一袋子回去，後來我從那些碎片裡複原出了幾件好東西，都是養杓時候的菜刀，也有隻很珍貴的紅柚腥杯是當時人們用的東西。

  那彩陶裡面居然還有不少魚骨頭，猜是因為什麽告訴你吧，因為在古代光星這一帶也是片大湖，人們是靠捕魚為生的，家家戶戶都有小船，可你看他現在有多高，他在這麽高的山頂上比哪裡都高，這就是滄海桑田，你說人算個什麽，你我算個什麽，你我什麽都不是，我們的痛苦也什麽都不是，連陣風都不算。

  林飛被這滄海桑田震撼著，一時無話，隻站在荒涼的山頂上，望著周圍黑白相間的蒼茫山林，又聽他說林菲呀年輕的時候我也曾看不起自己，直到我後來從那彩陶裡發現了魚骨頭的時候，我的感覺就開始變了，如果你發現了一個五千年前的秘密，而這麽大的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就像是你是一個天地洪荒的證人，你說或者你會不會也開始高看自己。

  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左右搖晃，差點站立不穩，林飛連忙扶住了他，他在林飛懷裡變得那麽瘦那麽小，好像周身都沒有一點點分量。

  他們身後不遠處是一個殘破的石碑，還有一個方形的土墩子，溝壑縱橫，這是一座烽火台的舊址，他們兩個人立在那山頂，正如大海之上的兩隻浮遊隨時會被淹沒，隨時都會消失。

  老人蹣跚著走過去，扶著那座石碑再次流下淚來，他說林飛呀，你看看人最後能留下來的就只是石碑上的那幾個字，可是這地底下到底埋藏了多少東西啊？七千年前的五千年前的三千年前的一千年前的就這麽一層一層的被埋在了地下。

  人生幾十年能看到的就只是最上面的那一層皮，就那一點點年輕時候收購過，可他從沒有賣過一件東西，他們是好東西不是用來買賣的，你說我是不是也不應該小看了自己？
  這次出門之後老人的病情再次加重，卻堅決不肯去醫院，他又在佛錢多點了兩盞油燈，倒了一杯酒，燒了三炷香，然後朝著滿屋的文物做以他對他們恭敬的說，我知道諸位是想我了，請各位在寬限我些時讓我把這本書寫完，對各位也有個交代，你們問悶了就出去走走，我這門出自由想，我就給你們道上，我再每日給四個位點上點東西，你們先享用著。

  他慢慢扭過臉來，用藍色的眼睛看著我說它們從來就沒離開過他，她們都是他的家人。

  天氣越來越冷了，眼看年關將近，抓緊時間整理資料，還有他的口述，想在年前把書編完了，然後回家陪母親過年，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母親了。老人終日臥在炕上，艱難地向他口述，他每日隻睡兩三個鍾頭，終日蓬頭垢面地趴在炕桌上寫字寫字的紙不夠了，最後簡直是五花八門，有高只有帳，沒有筆記本，有學生的作業本，全被他拿來寫了字。

  早晚各一頓飯，剩下的時間就全放在那本書裡去了，他發現他已經不再考慮編這本書對他到底有什麽，用一種更大更神秘的力量使勁推動著他，甚至在那麽一兩個瞬間裡讓他產生了離地飛翔的感覺。

  在一個月明星稀之夜，他感覺太疲憊了，便走出屋子，站在寒涼的大月亮底下月光落在他身上，萬物也沉入黑暗，他再次在天地之間聞到了那種神秘的力量。

  像在黑暗中觸到了一隻巨獸，溫柔的鼻息微微有些恐懼，卻又忍不住想流淚，他明白他正是他想要的那種來自宇宙建的巨大庇護。

  那天晚上輸稿出城，他也最終得以定下行程，明天一早去把龐水鎮趕下山的班車回家陪母親過年窗外刺骨的寒風在曠野裡一回虎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來到了獵戶座高懸於頭頂，比一年中任何時候都要壯麗明亮。

  在這大山的冬夜裡，最令人畏懼的不是狼群，不是孤寂而是那種巨大山外還是山黑暗的盡頭還是黑暗，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它們這一盞小小的燈光。

  書稿的完成使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虛空和快樂，她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做點什麽，該說些什麽，話隻呆呆坐在灶前，機械的往裡添著柴火，腦子裡卻提議的轟響著，裡面是塞馬的東西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通紅的火光炙烤著他，他伸出雙手去烤火，看到自己的食指在火光裡變成了波浪形，像水波一樣正慢慢流走，竟向火光伸出手去試圖擋住這流水，明明一陣灼痛，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坐在那裡竟笑得止都止不住。

  書稿完成了，老人看起來也很高興，精神好了不少，居然能下地勉強動了，他先是走到油燈前添了點油，燒了點香，然後對著周圍的空氣鞠躬道書，總算是寫完了，謝過各位了之後又摘下牆上的酒，葫蘆在那兩隻古老的青銅酒具的滿上，他們兩個像陶俑一般端坐在炕桌兩側，心裡感慨萬千卻一時無話。

  過了很久才開始顫巍巍的對林飛去提杯，說喝杯吧，快過年了。

  老人已經變得越來越枯瘦，盤起兩條腿如老僧入定一半那腿看起來和兩隻胳膊差不多粗細，他嘴唇乾癟蒼白，眼眶深陷，眼珠子在燈光下又變成了神奇的蔚藍色，湖水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