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灰飛煙滅
朱文進和連重遇擅殺皇帝,心中有鬼,幾年來一年忐忑不安,王延羲雖然是他們所立,但這又能代表什麽?南朝宋開國三老傅亮、謝誨、徐羨之殺營陽王劉義符,迎立劉義隆,結果仍被劉義隆夷族。加上王延羲對他們也頗加猜疑,王延羲醉酒對二人念起白居易詩句“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道王延羲話中有話,連忙向王延羲大表忠心:“臣世事王氏,奉陛下若生父,絕不敢有二心。”王延羲喝多了,直眼望著他們,一動不動。
二人以為王延羲起了殺心,正好此時皇后李氏想讓兒子王亞澄繼位,而王延羲身體倍棒,這樣等下去哪年是盡頭?便派心腹去給朱文進和連重遇添把火:“皇帝有殺朱公和連公意,你們要小心點。”朱文進和連重遇為了活命,決定再乾掉王延羲,反正王延羲是他們立的,殺了也算公平。二人事先約定,事成之後,由朱文進做皇帝,連重遇做宰相。
閩永隆六年(公元944年)三月,朱文進、連重遇派心腹錢達趁王延羲郊遊喝醉之際,殺掉王延羲。王延羲在位只有六年,在十國帝王中不算長,但這對苦海無邊的百姓來說,已經是無法再忍受了,早死早了。朱文進得到消息後,召集群臣,連重遇喝道:“我太祖昭武皇帝(王審知)開創大閩,德被後世。然王氏子孫荒暴無道,天人齊誅,今日當擇應天命者自為大閩國。朱公德邁功高,當為福建主。你們說怎麽樣?”
眾人見左右都是朱文進的人馬,誰敢說半個不字?低頭不語。連重遇管不了這麽多,請朱文進被法服袞冠冕,高坐殿上,自稱大閩王,讓“功臣”連重遇總督六軍。為了除掉後患,將福州城中的王氏直系斬殺乾淨,並假仁假義的追諡王延羲為景宗皇帝。
朱文進廢除帝製,並向晉朝稱臣,石重貴又白撈了個“奴才”,封朱文進為閩王。朱文進逞志後,以統軍使黃紹頗領泉州,左軍使程文煒領漳州,汀州刺史許文稹油光水滑的人,立刻倒向朱文進。現在福建五州,就差建州沒拿下了。
建州城中的大殷皇帝王延政的說朱文進這奴才居然敢自立並滅福州王氏,氣的七竅冒煙,王延羲再不好,也輪不著你朱文進插雞毛扮鳳凰。更何況建州地處偏辟,四面受敵,戰略地位不如福州。晉開運元年(公元944年)十月,王延政發兵南下,屯兵古田(今福建古田)。
王延政不睬朱文進,泉州指揮使留從效也沒把朱文進當個人物,留從效煽動泉州中高級將官拆朱文進的台:“我剛得到急報,富沙王(王延政)已經收復福州,福建仍是王氏天下,況我等世受王氏大恩,吾今計討朱逆,先斬黃紹頗,你們有願意的留下,不願意的可以去通風報信。”眾人擼袖大嚷:“從將軍命!”
留從效率敢死隊強衝入府,黃紹頗還沒反應過來,人頭就已經落地。留從效尋來武肅王王審邽的孫子王繼勳,奉為泉州刺史,當然王繼勳也只是個搖旗蓋章的,大權還在留從效手中。留從效派泉州兵馬副使陳洪進帶著黃紹頗的人頭趕往建州朝見王延政,陳洪進算是一路梟雄,有膽有識有謀,當他行到尤溪口(今尤溪和閩江匯合處)處,正碰上福州軍。要換是別人,可能要嚇的尿褲子,陳洪進有主意,舉黃紹頗的人頭臨營大喝:“弟兄們,泉州義師已經攻破福州,朱文進已經被殺,義師遣我馳建州往迎富沙王,你們還為朱文進賣什麽命?不怕被後人罵作逆賊麽!”
福州兵大嘩,一哄而散。有膽大的跟著陳洪進去建州。王延政大喜,對這些“棄暗投明”的豪傑大加封賞,漳州方面得到消息,立斬程文煒,改奉王延政留在漳州的長子王繼成為刺史,而騎在牆上看熱鬧的汀州刺史許文稹看到王延政勢力驟強,又改頭換面,做了王延政的馬仔。
朱文進聞變,同年十二月,朱文進出盡精銳二萬,攻泉州。泉州的留從效早有準備,在城外全殲福州軍,遣使告捷建州。王延政底氣大足,讓屯兵古田的統軍使吳成義火速沿江東進,進逼福州。
諺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王延政全力進攻福州時,南唐皇帝李璟就在他背後捅上一刀。南唐樞密副使查文徽力勸李璟:“福建大亂,此正天授福建於陛下也!”還用著他說?李璟早就有這個心思。南唐保大二年(公元944年)十二月,以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邊鎬為南路行營招討使,率軍進入建州,滅掉王延政。
查文徽本想撈個建策之功,哪想到李璟要派他去,他哪是打仗的料?隻好慢吞吞的前進。這支蝸牛軍來到建陽(今福建建陽)時,查文徽派前軍臧循部屯兵邵武(今福建邵武),自己賴在建陽不走了。王延政手頭還有點兵,讓大將張漢真從鏞州(今福建將樂)率八千兵先去收拾臧循。臧循本是個做生意的,不懂軍事,被張漢真擊敗,捉入建州處死。
王延政知道查文徽是個飯桶,沒放在心上,速令吳成義快點破城。吳成義聽聞唐軍入境,想到一個好辦法,派人去福州散布謠言:“唐主李璟發兵來助富沙王,福州不日即下,不欲族其家者,速降!”福建山路閉塞,消息不太靈通,福州人真以為南唐軍是來幫王延政的,多對朱文進起了異心。
朱文進心裡一陣陣發毛,暗罵連重遇:“把我推上來當擋箭牌,你倒藏在暗處享福。”反正這福建本就是人家王姓的,還給人家也沒什麽丟人,朱文進派宰相李興準帶著國寶玉璽赴建州納降。福州將軍林仁翰早就看不上朱、連二人,知道他們的人頭比玉璽更值錢,深夜率三十個猛男闖入連重遇府,林仁翰挺槊上前,刺死迷迷糊糊的連重遇。林仁翰割其首級,以槊挑之,喝謂連部人馬:“重遇手弑二君,罪惡極矣!今富沙王即將入福州,弟兄們何苦為逆賊賣命,不如跟著我去殺掉朱文文進,立不世之功!”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誰出的價高就跟誰,歡呼而從。林仁翰率軍突入宮中,和朱文進軍戰在一處,沒打幾下,亂軍全都逃了。朱文進想躲沒地方,被林仁遇一槊刺死。
晉開運二年(公元945年)正月,林仁翰開門迎入吳成義,並送朱、連首級給王延政,權當是個見面禮。王延政對林仁翰並不感冒,淡然待之,還是林仁翰心胸寬闊,不以為意,對王家忠心耿耿。因為南唐軍就在身邊,王延政暫時不敢去福州,派侄子王繼昌守福州,自己留在建州嚴防唐軍,並調林仁翰率福州兵速支援建州。
李璟既然出了手,就不會半途而廢,再派何敬洙部、祖全恩部、姚鳳部三路齊進,會合查文徽部南下建州。南唐軍出崇安嶺(今福建崇安),疾行南進,兵屯赤嶺下。建州軍楊思恭部、陳望部扎營建陽溪(閩江)南岸,兩軍對峙。楊思恭立功心切,想出兵決戰。
陳望不同意:“唐軍勢強,不宜輕戰。”楊思恭怒起:“將軍何怯若是邪!唐軍雖然悍勇,但兵不過數千,我軍萬人,合力一擊,必當大勝。將軍受陛下宏恩,今見國危而不救,豈是忠臣所為!”陳望被罵的沒辦法,隻好和楊思恭一起率軍渡河求戰。南唐軍何敬洙部在正線防禦建州軍,而祖全恩卻帶著一票勁卒抄後路,衝殺還沒有渡過河的建州兵。建州兵大亂,何敬洙大喜,麾軍撲殺過來。陳望戰死陣中,“血性方剛”的楊思恭將軍丟了弟兄們,單騎逃回建州。
敗報一傳來,王延政差點哭出來:“建州若失,朕將安歸!”再召泉州兵火速勤王,王延政再做最後一博,實在不行就南遷福州,至於以後如何,聽天由命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福州也出了一場潑天大亂,絕了王延政的後路。閩元從指揮使李仁達和著作郎陳繼珣曾經在王延羲、王延政、朱文進三個大王手下玩過山車,東投懷西送抱,被三人罵做“d婦!”,後被朱文進罷黜福清(今福建福清)。
林仁翰獻出福州,二人擔心王延政要拿他們這兩個反覆小人開刀,決計反奪福州,在亂世中自立。晉開運二年(公元945年)三月,李仁達、陳繼珣溜進福州,勸王繼昌的副將黃仁諷:“唐人即取建州,此閩人所共知也,將軍為誰守?不如乾掉王繼昌,我們謀場大富貴,不比當王家的馬仔強?”黃仁諷見利忘義,於夜間領武士攻入署中,格斃王繼昌、吳成義。
隨後李仁達為了避免成為眾矢之的,從福州雪峰寺中弄了個和尚卓岩明為主,胡說什麽:“這個和尚雙目重瞳,為天子相!”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卓岩明大喜,脫掉僧衣,換上龍袍,光禿禿的腦袋上頂著冠冕,在福州做起皇帝來。
王延政大怒,福州是王延政唯一的退路,這還了得?滅了黃仁諷一族,然後派張漢真發兵來攻福州。不過黃仁諷有兩下子,在城外和張漢真大戰一場,活捉張漢真,一刀喀嚓了。
其實黃仁諷、陳繼珣、卓岩明都被李仁達當槍使了,李仁達豈甘心自己挖井,別人喝水,暗中準備除掉這幾個笨蛋。而當了皇帝的卓岩明更加可笑,他把自己的老爹從鄉下迎到城中,奉為太上皇,自己則坐在殿上敲木魚誦經,本職工作不能忘。
而黃仁諷發現李仁達做事鬼手鬼腳,後悔被李仁達給耍了,勸陳繼珣再降王延政。李仁達哪能給他們這個機會,搶先下手,將二人斬首。隨後又將敲木魚的卓岩明殺死,李仁達自稱威武軍節度留後,主掌軍政。李仁達知道王延政絕不肯善罷乾休,遣使向晉朝、南唐和吳越稱臣,“狡兔三窟”,李仁達的算盤打的太出色了。
後路被抄了,王延政為了活命,只能背水一戰。此時建州城中有還有八千福州兵,這本是王延政手中難得的本錢,可他居然相信福州兵準備降唐的謠言,全部遣歸福州。福州兵剛走不遠,就被埋伏在山口的建州兵全殲,王延政令下把福州軍的屍體做成肉塊,運回建州充做軍糧。沒多久,邊鎬率領的南唐軍攻到建州城下,四面圍城。
李璟為了徹底消滅王延政,盡起江西兵糧,讓邊鎬快點下手。五代後晉開運二年(公元945年)八月,邊鎬下令攻城,南唐軍先鋒使王建封舍命攀城,破城而入,開門放進南唐軍,建州軍戰死殆盡,余部南逃泉州。王延政走投無路,又不想死,隻得伏拜邊鎬馬前,哀求乞生。自唐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王潮進入福州,王氏割據福建垂五十三年,至王延政降於南唐,閩國滅亡。
開運二年(公元945年)十月,唐軍“護送”王延政至金陵享福,李璟賞給王延政一個羽林大將軍的虛職,終老金陵。李璟調百勝軍節度使王崇文守建州,並斬王延政的“財政部長”楊思恭,算對建州百姓有個交待。
當年王潮兄弟為避秦宗權的追殺,逃離生於斯長於斯的家鄉固始(今河南固始),奉老母南下千裡險障之地,因勢成事,在福建開基立國。王審知知道創業不易,操家如小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好容易在南國謀了一份諾大家業。沒想到王潮兄弟歷盡千辛萬苦打下的江山,三十年內,被這幫無德、無能、無恥的忤逆兒孫們弄了個灰飛煙滅,孓遺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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