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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仙姬》97.第97章 神的歸還
  北冥秘境崩裂的那一天,西域盧遮那寺境內的一座雪山山腰,有個半新不舊的古廟,廟前的大樹下,一位老禪師正在搗茶。

  他已經很老,甚至比身旁的松樹更加蒼老,穿著白衣僧袍,衣裳縫隙裡滿是泥沙,但因為那生滿細紋的蒼老面容,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潔淨感。

  手砌的泥爐上,水聲正沸,老禪師將新蒸熟的茶菁小心地放入烏金臼中,揮動金剛杵搗爛,每一記都不緩不慢,不重不輕,抑揚頓挫間恰和天地的呼吸。腳邊的犛牛皮上,橫七豎八地擺放了二十幾個茶模,都是東海金砂質地,有圓有方也有花形,刻出來的團茶自然也是一樣的形狀多種。

  西域寒苦,不適合茶樹生長,即使是德高望重的禪師也吃從中原運來的磚茶,兌上新打的酥油。然而白衣禪師的右手邊卻生了棵半人高的茶樹,樹葉鮮嫩,陽光下,新葉淺金色的毫毛隱約可見。

  突然,如戈壁灘上隨處可見的紅柳樹皮的粗糙手掌停下了搗弄,張滿細紋卻又舒緩好似披風嫩枝的容色也驟然緊張。老禪師抬起頭,看著依舊萬裡無雲的碧空,一聲歎息:“北冥秘境已經崩落。冰原的封印最多半年就會破敗!神君,這個賭,果然是你贏了。”

  “神靈的歸還,豈是凡人能夠阻攔?”

  空寂的廣場,山風呼呼地吹,卻有個聲音緩慢響起,口氣狂妄,簡直可稱傲慢。

  然而聽到這句回答,老禪師反而平靜了,他低下頭,繼續著搗茶,只是動作到底沒了先前的那份自然。

  “確實,帝尊能預言了自己的死亡,自然也能預言自己的歸還。”搗茶的同時,老禪師喃喃說道,“但世界不斷地變化,明天的我尚且未必是今天的我,何況萬年前的預言?即使所有的事情都如預言書般開始,帝尊從漫長的睡眠中蘇醒,披著綴滿骷髏的皇袍君臨三界,但故事的結局會怎樣,卻是誰也不知道……”

  “大和尚念了千年的經,居然真把自己念成了個佛。”

  譏笑中,空氣如水波般晃動,黑衣男子緩慢走出,卻也不問主人,徑直坐下,饒有興致地玩弄著東海金砂鑄成的茶模。

  “但你注定成不了佛,即使你每天都搗茶、澆花、剪草、洗衣……竭盡全力地順應天合,你的心卻始終對外物存有牽掛。”

  被萬始宗認定是偷吃氣運金蓮的惡徒的淵默,冷傲地評價著,只有太陽真火才能熔化的東海金砂在他的手中被盡情地扭曲成各式花形,轉眼間已經面目全非,於是他意興闌珊地將它們團成一團,像扔垃圾般將它們拋回氈毯。

  “神君何出此言?因為我用烏金臼搗茶,用東海金砂做茶模,所以我便依舊留戀外物?我既欲超脫,自不會為萬物所絆,黃金和塵土、美人和白骨,於我眼中具是一樣。看花是花,看水是水,僅此而已。”

  珍貴的東海金砂茶模被捏成了碎屑,老禪師卻也不惱,歎息之余默默地將碎渣收好,眼神有些悲傷,但也只是勤儉持家的老人感傷用具損壞,對物品的材質並無半點迷戀。

  然而淵默的笑容卻更加冰冷:“越是刻意淡漠,越證明你著了色相。順天有道,逆天亦可得道。道沒有固定的形式。心不為萬物所屬,自然天地任你逍遙。若是執迷於道何謂道,便是心在囚籠,終難脫道。大和尚,即使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你也還是和千年前一樣,連自己的心都不敢直面!”

  被如此一通強詞奪理的斥罵,老禪師卻也不惱,甚至還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苦修了那麽多年,終歸還是跳不出自己!可是神君,世間又有幾個人能直面自己的心,駕馭自己的心?修真修真,名為去偽存真,其實不過貪圖長生不死!即使大能如你,亦是心為****所囚!”

  “不錯,我的心確實被****所囚。”

  淵默靜靜地接過老和尚的話,他的神情在那一瞬間露出了疲倦。

  “雖然有些可笑,但支持我求道至今的確實是****。不將逆臣斬殺殆盡,我的心就不會滿足!幸運的是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痕跡……躲藏了一萬年,到底還是……逃不過我的執念!”

  “你要殺他們?”第一次,老禪師的容色有了變化,“他們——”

  “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親手斬殺他們。但主上……曾立下誓言,回歸之日,必當屠盡逆臣,我……不能違逆我的主上。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主上回歸前,將他們一一找到,而後交給主上,請主上定奪!”

  “……你,著了相……”

  老禪師有些無奈地說著,淵默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站起。

  “主上曾言,道本就是個笑話,刻意談道便已經落了下乘。何必在意誰中了色相?”

  說罷一步跨出,消失在瀾瀾波紋中。

  老禪師靜默地看著他,突然手指虛空捏環,一朵曼珠沙華憑空而生,他含笑撚話,松手時,花瓣卻化為流火。

  “……劫難將至,誰能置身事外?命運自有它的規則,我等不過一蜉蝣。終歸不過花非花,夢歸夢……”

  低宣一聲佛號,老人將零落的曼珠沙華拋下,孑然一身飄然而去,一路且歌且行,空留泥爐上沸水汩汩不停,和搗到一半尚在冒熱氣的茶菁。

  山風中,鮮嫩的茶樹依舊招搖,淡金色的嫩葉卻已全數轉黃,無力地飄落……

  ……

  ……

  不知名禪師和黑衣神君的對話發生時,萬裡之外的冰原,早已過了花期的冰雪花依舊開得妖嬈。

  這裡的天空還是那樣的平淡,病怏怏的蒼白著;這裡的駐守還是那樣的無趣,懶洋洋的發著呆。數裡外,近千名無頭僧正在刻滿詭秘符文的廟裡吟誦著誰也不懂含義的詩篇。

  一切都是那麽的普通,這一次的祭奠和過往的九千多個祭奠一樣,重複著神秘和枯燥。

  然而微冷的空氣中,卻有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正飛來。它們是那麽的輕盈那麽的薄,像流在空氣中的絲線,自北冥秘境出發,不遠萬裡地飛舞著,掠過高山和湖泊,穿越深寒之地,飛過長滿荊棘的森森古廟,擦著紅得像火卻冷得能夠凝固呼吸的冰雪花,最終停在了冰原的最深最冷處——嚴寒得連肆無忌憚的冰雪花都不敢觸及的生命禁區。

  然此地並非空無一物。

  自冰原形成之日便存在的禁區中央,龐大的冰山中影影綽綽可見一個黑色的人形,他的容貌和形體都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出穿著了黑色的長袍,四肢修長,長發披散,雖然是被封印,仿佛只是小憩般舒緩。四根連接天地的光柱刺入他的四肢,與其他封印一起作用,將他牢牢鎮壓。他的胸前詭秘地存有一處蛇形的孔洞,似乎有什麽東西早已逃逸。

  熒光靜靜地落在巨冰上方,此地太過寒冷,威壓也太過強大,即使輕薄如熒光也會在觸及的瞬間便被化為粉屑。但它們卻還癡迷地打量著巨冰深處,企圖看清冰封之人的威嚴容貌。這份癡心很快就讓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嗤地一聲,化為了一滴螢火,落下,在鎖縛右手的光柱上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孔洞,如蚊蟲叮咬般。

  僅僅是一滴螢火當然沒有任何意義,但此刻向巨冰湧來的是成千上萬!

  因為北冥秘境的自爆而重獲自由的它們密密麻麻而來,鋪天蓋地,很快就擠擠挨挨地佔滿了整個冰山。雖然剛剛撲到冰面就會化為螢火消失,但徘徊在空中的數量卻依舊龐大,光的海洋足以將世界都點燃。

  於是鎖縛右手的光柱上有了無數孔洞,如蜂窩般,不,比蜂窩更加細密!

  若有人能看到它們毅然赴死的身形,必定會為之震撼:無邊際的冰原此刻宛如螢火的巢穴,淡色的影子狂舞組成黑色的狂潮,巨柱在比飛蛾撲火更癡狂的攻擊中松動,黑色的巨渦在天空盤旋,尖叫著,層層疊疊,擠擠挨挨,最中心隱約可見光的王座。

  冰雪花也感應到了王者的歸還。

  一直都安靜開放的它們驟然熱烈起來,竭盡全力盛放的花蕊吐出生命的冰寒,紛飛而來。它們是那麽的弱小,卻又那麽的倔強,趴在光柱上時脆弱得好像蜉蝣趴在大象的身上,但這份執著只有開始沒有結束。它們遊過冰寒,帶著再次擁抱世界的歡喜而來,再強大的力量也終將在它們鍥而不舍地啃食中瓦解,化為光屑飄落。

  嘩——隆隆——

  一聲巨響,光柱破碎,世界陷入了平靜,冰面上鋪滿了破碎的光,像水晶一樣,大地開始淌血,冰雪花和螢火都精疲力竭地安靜了。

  但寂靜中卻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初時低沉如嗚咽,隨後慢慢亢奮起來,層層遞加,突然一個拔高,爆發時如洪流如火山,尖利而扭曲,此起彼伏。

  於是世界再次狂嘯,天空回蕩著火焰般的高歌,雷霆響起,磅礴中閃電劃破末日的烏雲,滿地的水晶碎片與冰雪花、螢火一起被肆虐的狂風卷入空中,與本就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渦疊加,化為震撼人心的奇觀!

  這是一場無法想象的盛宴,整個冰原都陷入了瘋狂,世界在燃燒,在狂舞,在為那久違的王者的歸來而歡呼雀躍!

  恍然間,巨冰深處的人睜開了眼睛,淡金色的眼瞳,睜開的瞬間便化為淡紅,兩行血淚從他的眶中流出,沿著蒼白的臉頰流入發際,雪色長發化為夜色。

  神的歸還,當以萬民之血為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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