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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仙姬》90.第90章 輪回的記憶
  恍惚中,魔熾的身體開始發光。

  已經不能用“魔熾”來稱呼他了。

  偶人的外表徹底龜裂,華美的衣服破開,露出以異族之物製成的身體,心口裂出一條縫,縫隙裡是閃光的綠色。當李玉暖伸出手時,那綠色便幽幽地旋轉起來,抽出千萬枝葉,如觸須般從心口裂縫中滑出,接觸到外界的瞬間便化為青銅藤蔓,將李玉暖的手連同整個身體都緊緊鎖住,鎖在魔熾的懷抱裡。

  “……無盡的噩夢和死亡,坐在黑暗裡連聲音也會漸漸變得奢侈。唯獨和你一起的那些回憶,支持著我……等下去……可即使如此,這個身體也已經快到盡頭了……”

  說話的同時,越來越多的藤蔓從心口冒出,它們像是要將她和他融為一體般,緊緊地纏縛著她,甚至要將她壓往他心口裂出的那個大窟窿裡!

  “……到底等了多少年……等得我的身體都腐朽了,終於等到你回來了。沒有過去的記憶也不要緊,我們可以製造新的記憶……求你留下來,別離開我……被孤零零地留下的痛苦,我已經不想再品嘗了……”

  他悲痛地說著,咳出了黑色的血。

  藤蔓與是越發地猖狂了,它們肆意狂行,層層疊疊的包裹著,很快就將他們都裹進了一個龐大的繭中,又以“魔熾”為中心,伸出無數的觸須,將命歧殿內所有活物都勾連起來。

  冰雪開始漫延。

  霜花和冰棱順著藤蔓快速地擴張著,綠繭轉眼間就變成了淡藍色的冰球,因為魔熾的命令而侍立在側的宮人們甚至連****都未能發出就被冰雪凍結在原地。

  但風暴中心的李玉暖卻沒有感覺寒冷或是窒息,她靜靜的依靠著他,感受著奇異的溫暖。

  腦海中,更多的畫面如潮水般湧出。

  ……

  “為什麽要忘記?”

  ……

  “相忘是最殘酷的刑罰,人間多少癡兒女,今生愛得死去活來,過了輪回卻是擦肩而過,永不相識。”

  ……

  “我不相信輪回,我不願意面對輪回!”

  ……

  是誰,在悲涼的質問?!

  為什麽蒙滿了時間不能湮沒的悲哀?

  冷風襲來,她下意識地縮了下身體,四下張望,企圖找到禦寒之物,卻猛然間發現映在冰壁上的面容居然很是陌生。

  鵝蛋臉,杏仁眼,小巧的鼻子,白皙的臉頰有幾個雀斑,大半垂下的頭髮微微起卷,發色偏黃。

  算不得國色天香,但也不能歸為醜陋。

  可是這張臉絕對不是她的臉,她記憶中的面孔絕對不是這樣的!

  “……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伸手抓握頭髮,發現手雖然細長如蔥,指尖和掌心卻都生了一層厚厚的繭。

  到底是哪裡!

  不安中她環顧四周,這是個冰的世界,到處都是冰霜,座椅台階全部是萬年寒冰削成,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松木香,她赤腳走在冰晶的地面上,感覺不到一絲寒冷。

  這裡是……哪裡?

  我是誰?

  意識有些混亂,她清楚地記得自己不該是這幅模樣,也不該有這樣的一雙手,但她本來是誰?本該是什麽模樣?為什麽完全想不起。

  記憶像是被人洗過一般,只要對現實產生了懷疑,就會頭痛欲裂。

  誰!

  我是誰!

  這裡是哪裡!

  正當惴惴不安時,身後響起了清晰地腳步聲。

  啪踏啪踏,有人正踩著冰雪台階而來,她轉過身,撞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來人三十上下的模樣,著淡色長衣,高冠博帶,雖無風華絕代之色卻也生得氣質卓然,端正白皙的面容隱約滲出文弱。他關切地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細細打量著:“果然,這個身體也堅持不下去了。”

  堅持不下去?什麽意思?

  迷惑如雲霧纏繞不去,口中卻自然地說道:“生死自有命,逆天而行總歸會被報應。太常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放棄吧。讓我……”

  “放棄嗎?怎麽可能。”

  被稱為太常的男子苦笑著,悲切地攬住她的肩膀:“今生已成空,來世更飄渺。凡夫俗子以輪回轉世為今生遺憾的寄托。但輪回後的你我是否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卻是……誰也不知道……我……”

  “可懷有一份期待,總好過耗了無數丹藥,最終還是無法抵抗天命,身體破敗,魂魄連用偶人也無法維持……命運不是我們能夠抵抗的東西……太常,放棄吧……我……”

  眼淚悲切地流出,她不知道為何悲傷,也不知為何說出這些完全不懂的話,另一重意識正主宰著她的言行情緒,本我倒成了看客。

  放棄吧,那聲音如此反反覆複地勸說著,雖然一身華衣地坐在冰窟深處,卻又似乎在瞬間變成穿著印花藍布的衣裳蹲在小溪邊漂洗衣裳的村姑,身後站著和自己一樣素衣陋服的他。

  這些都是她的記憶,但又不是她。

  她必須抗拒這些記憶,一旦承認這些記憶是自己的記憶,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但記憶如潮水般緩慢地衝擊著她,它不動聲色地滲進每一個縫隙,一次次地發問:如果不是桑洛,你又該是誰?

  我是誰?我不是桑洛,我又該是誰?

  無法想起名字的巨大失落像毒蛇纏住心臟,讓她呼吸失常。

  反倒是被稱為太常的男子,在少許的沉默後,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是個膽怯的人,沒有面對輪回的勇氣……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輕柔地說著,淚水剛流出眼眶就化為冰晶,滴答落地。

  “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做不到……可是……這個身體很快也會崩潰,人到底是不能抵抗天命……我已經拖累你太久太久,你……若是當真不願放棄我……月神君和魔尊都說過,渡過九重天劫的人能夠……將所有的死去都……”

  不由自主地,口中又一次說出完全不禮節的話語。

  男人靜靜地聽著,歎了口氣:“九重天劫成就彼岸的說法,我早就知道。可是……我沒有魔尊的膽魄,也沒有月神君的瘋狂,懦弱如我根本不可能成就彼岸!他們……他們又……桑洛,答應我,最後一次配合我的實驗,我……如果這一次還失敗,我將不再束縛你,我……放你自由……”

  “好,”她鬼使神差地說著,“……若有來生,我絕不願再想起和你的任何記憶,你與我……糾纏今生已經足夠,來生,我……我隻想做我自己,不修仙,不長生,不愛,不恨,百年便歸塵土……”

  無奈,更多地卻是決絕,或許對於經歷過這一生的刻骨銘心的桑洛而言,遺忘才是真正的解脫。

  太常閉上了眼,他知道桑洛的全部痛苦,當她說出放棄的時候,他的心遠比她更重更痛。

  “我答應你。但我也將守著我的誓言,抱著雙倍的記憶永遠等你……不管等多久,不管等到的你還是不是我的你,我都會等下去,等到所有的愛都變成恨,等到所有的很都變成忘記……”

  說話的同時,他攥緊了她的手,引導著她,撫摸他的臉龐。

  指尖流經之處,淡紫色開始凝結,金屑****,結成詭秘的魔紋。

  “這些是我的對你的承諾。我……即使是我,萬年的等待也足以讓身體腐朽,但我可以把我轉移到偃人的身上,偃人不會死……直到完成使命以前他的身體都不會腐朽……我將永遠等你,等待你也不知道的某一代轉世回到這裡,將我從永恆中解放。”

  “……好……”

  咽著淚水的承諾,苦澀得甚至有些無力,她和他的手緊握在一起,有一些不願記起的東西像絲線般枝枝蔓蔓地生出,將她緩慢地包裹……

  睜開眼,看著層層疊疊封鎖著自己的青銅藤蔓,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李玉暖,一個沒有任何力量卻還妄想開啟封神之路的凡人。

  側過臉,看魔熾冰冷的面孔,她的心中頓時生出淡淡的顫抖。

  她想起了他的全部。

  他是太常,是世間最聰明的人之一,擁有世間最靈巧的雙手。偌大的青銅宮殿,以及此處包括魔熾在內的以假亂真的偃人,都是他的作品。但他卻也是世間最懦弱的人,只因為害怕未知,他甚至勸自己的妻子與自己一起放棄輪回。

  可悲的是,我不是桑洛。

  記憶中的迷霧還沒有驅散,但李玉暖已經明確無誤的知道,自己不是桑洛。

  那個如溪水一般清澈的女人早已在被時間的洪流衝得無影無蹤,可能托生為一朵花或是一根草,甚至只是一縷空氣。

  那麽……我……是誰?

  誰都不是。

  我是李玉暖,不該存在的廢材,卻還是走上了封神之路,並將繼續走下去。

  她動了下身體,看似牢不可破的藤蔓在觸及她的身體的瞬間化為飛灰,青銅巨繭理所當然地碎裂,露出憔悴的她和徹底乾枯的魔熾。

  “輪回是最殘酷的刑罰,今生的摯愛,來生卻是擦肩而過。我不相信輪回,我不願意面對輪回!”

  苦澀的聲音反覆地回響著,桑洛到底想說什麽?

  她蹙緊眉,正要思量下一步該如何——

  咚!咚!咚!

  沉悶的聲音自青銅門的另一邊響起,有人來了,他們敲打著門環,急切地期待進入。

  但她卻不想開門,腦海中生出奇異的幻境,似乎此刻正拍打著門扉的是滔天的血浪,血浪中央,有暗金色的十字架載浮載沉,其上高懸的穿著爬滿蛆蟲的屍衣的神。

  那是——被他們殺死的神!

  他活過來了,他要向他們復仇!

  嘿!嘿!嘿!

  獰笑鋪天蓋地而來,亦幻亦真間,她一腳踩到藤蔓,失足滾下了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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