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宗門的認知裡,朱雀門和海龍寨這樣的小組織,都是最無足輕重的存在。發生在朱雀門樓船上的小小衝突,自然很快就被夜風吹散了。
……
……
假裝對上官父子的如意算盤毫無覺察的將魄,目送鳳凰帶著李玉暖離開後,便帶著鳳落返回了上官島主精心準備的靜室。他毫不意外地看到窗邊撲棱棱地棲了百余隻紙鶴,每一隻都拖有長長的光翼,夜色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隨手捏下一隻鶴尾畫有顧門的羽箭徽章的淡粉色紙鶴,展開,果然滿紙客套恭維,中心意思無非是顧家兄妹聽聞萬始宗長老親臨東海,特意送上拜帖,期盼得長老青睞雲雲。
將魄不耐煩地掃完信件,隨即將這粉紅紙鶴連同其余百余隻五顏六色的紙鶴全都扔給身後的鳳落。
“代我回復吧。”
“是。”
作為玉池殿執事,鳳落的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代為處置這些往來應酬:所有的拜帖都需分門別類做好登記,並根據發帖人的身份、拜帖的內容,禮貌回復。一份非常無趣但卻不能疏忽的工作。
尤其是靈寵島即將開啟的當下。
回復這些拜帖時,鳳落比往常更多一些措辭圓潤。修士多傲氣,一點點的怠慢都可能累計成濃鬱的惡意,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徹底爆發。何況如今的東海之濱,道門雲集,衝突試探頻繁,所有的勢力都在摩拳擦掌。在這微妙時刻,任何的不圓滑不謹慎舉動都可能導致火藥桶爆炸!
突然,一目十行地閱讀拜帖同時奮筆疾書那不知重複了多少萬遍的客套言辭的鳳落,放下了紫金羊毫筆。
“師尊,這紙鶴有些奇怪。”他手捧一隻淡青色的紙鶴,謹慎地稟告道。
“念。”倚在軟榻上閱讀古卷的將魄半眯著眼睛道。
“是。”鳳落小心地展開青色紙鶴,讀道:“朱雀門樓船一李姓男子,巧言退赤龍。其風度舉止酷似太上長老搜尋之人。弟子明玉拜上。”
“朱雀門?”聽到第一個詞語的時候將魄半眯的眼睛睜開,“明玉?太上長老?”
他饒有興致地重複著,伸出手,青色紙鶴自然飛落掌心。
淡青色符紙上沒有徽章印記,符紙上附著的結界也已經被徹底粉碎,無法判斷所屬宗門。
“失誤……還是邪修有意為之?”將魄皺起了秀氣的眉。
東海一向魚龍混雜,若有被中原門派驅逐的邪修,因為靈寵島即將面世、大量宗門弟子湧入而被發現行蹤,紙鶴上報宗門,本也不奇怪。但是——
這般要緊的情報恰巧落在自己的桌上,卻無法不令人多想!
莫非是——
反間計?
作為萬始宗未來的掌教,在北冥秘境崩落、三界寺全滅、冰原失陷的尷尬時刻,將魄帶親信弟子數十人乘五彩雲船大搖大擺地來東海探索靈寵島,難免會讓那些地位與萬始宗相當的宗門浮想聯翩,甚至不惜設下圈套試探。但這張紙鶴……如果就是針對他的陷阱,卻也未免太低估萬始宗和自己了!
“鳳落,立刻派人打聽一下,今夜朱雀門的樓船可有奇異之事發生?另外,找出東海所有叫明玉的修士,以及他們的師門派系!”
“是!”
鳳落應聲,正要出去,卻見一道流光攜驚天動地的氣息跨月而來,落在地上,黑衣黑影幾欲與天地融為一體。
正是兩年前冒犯萬始宗的無名神君。
“神君。”
畢竟是渡劫期大能,鳳落見到他的瞬間立刻稽首為禮,但因為惱怒神君無故奪走萬始宗的氣運金蓮的緣故,恭敬深處未免有怨。
淵默卻也不在意,徑直進入內室,看了眼將魄捏在手中的青色紙鶴,道:“原來是落到你這邊了。”
話音剛落,將魄掌心的青色紙鶴隨即化為點點熒光,彌散在空氣中。
“……”
將魄本就不和善的面色,頓時又沉下三分。
然而,不等他質問,淵默已倨傲道:“看過紙鶴的內容了?那……把上面的內容忘記吧。若是我動手,或許會連別的記憶也受損傷!”
“你——”
將魄雖然待人和善,其實本性一樣孤傲,何況淵默的態度著實惱人,當即回敬道:“敢問神君,您這一番苦口婆心,究竟什麽意思!”
“這紙鶴是我的,非禮勿視的規矩,你應該懂得。”
“……您的紙鶴?”
將魄冷冷地重複著,他終於明白為何這分明是宗門稟告機密的紙鶴會落在他的房間了!
淵默的心情,也是一樣的煩躁。
他奉命暗中保護同時監視李夜吟,發現一元宗門人明玉寫紙鶴向枯澤稟告李夜吟的行蹤後,當機立斷地殺死了明玉,同時出手將紙鶴攔截。然而,正是萬事順利時,卻有一陣無名海風襲來,將紙鶴吹得無影無蹤!
淵默不敢怠慢,好一番尋找,終於再次抓到紙鶴的蹤跡。卻不想,趕到時,紙鶴……已經被閱讀!
“怎麽,你有疑問?”
他冷冷地回敬著,若不是帝尊的命令不可違逆,他早將這無意中犯下庇護逆臣的大罪的宗門鏟為平地了。
“不敢。”
將魄不冷不熱地說著,淵默的突然出現,讓他越發地意識到這一次的東海波瀾怕是會前所未有的棘手!
卷入其中的人,或許都——不能善終!
可怕的念頭突如其來地滑過心頭,將魄強作鎮定道:“無意中拆閱了他人的信箋,確實是我的不對。但前輩這般咄咄逼人,卻也同樣地……不合情理!”
“哦?情理?何為情理?”
冷哼著,淵默心念微動,頓時,渡劫期的可怕威壓磅礴襲來,將整個靈思島都籠罩其中。正在房間裡靜心打坐的宗門弟子無不頭痛欲裂,全身如跌進冰窟般顫抖不止。島上的普通人更是早在威壓襲來前便已元神破碎渾身劇痛淒厲嚎叫!
看著身旁面色驟然慘白的鳳落,聽著外間此起彼伏的****哀鳴,將魄頓覺無名火起,上前一步,據理力爭道:“神君如此霸道蠻橫,不怕有違天和嗎!”
“天和?何者為天!就算是你母親舍利姬,也未必敢這等口氣同我說話!”
淵默傲慢地說著,手中寒氣凝結,眼看就要出手,卻有一股熟悉的熱烈氣息自後方撲來。
“喲,我還以為是誰呢,半夜上門耍威風!原來是……老烏龜你啊。”
錦瀾外袍松垮垮地懸在胳膊上露出白色裡衣、如墨的黑發隻少量綁束,明顯剛從窩裡爬出來的鳳凰睡眼惺忪地倚靠門欄,雙手抱胸,一臉悠哉。
他的身後,可見李玉暖畏畏縮縮的身影。
“你——”
幾乎是鳳凰出面的瞬間,淵默的遊刃有余便消失地無影無蹤,風度翩翩的面容浮起可稱為挖苦的惡意。
“……依靠涅槃幸免的你,當真以為自己是祥瑞的化身,能夠逃出神罰?!”
他惡狠狠地斥罵著,他的神識將大半的靈思島都籠罩,舌尖吐出的每一個字符都如冰錐鑿開萬始宗門中人的識海,本就瀕臨狂暴的神識因此搖搖欲墜!
“救我!”、“好痛苦!”、“師祖!”……他們痛苦彎曲著腰杆,****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聽得將魄雙目赤紅,卻又無可奈何。
這是神君間的戰鬥,元嬰期的自己根本沒有介入的資格!
他現在唯有祈禱,希望黑衣神君沒有發現鳳凰神君的虛實!
雖然鳳凰從未提起過去,但被強敵逼迫、不得已涅槃逃生的事實,卻早是公開的秘密!
可惜將魄的這番擔驚受怕,鳳凰並不知曉,他的每次開口,都是一樣的不知死活——
“你果然還是一樣的迂腐不懂得變通。”他搖晃著手指,慢悠悠地說著,“不過烏龜本來就做什麽事都慢吞吞,腦子不好使也沒法子……”
老祖宗!求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李玉暖冷汗淋漓地想著,沒看到黑衣神君的臉色已經和他的衣服一樣黑了嗎!
然而,淵默的臉色雖然因為鳳凰的胡說八道,越發地難看,他眼角冰冷的余光,卻在一圈冰冷的掃視後,最終落在了李玉暖的臉上。
“小姑娘資質不行,修為更差得離譜,居然沒有被震暈過去?”
幽冷地說著,黑衣神君雙目如炬,在他的注視下,李玉暖隻覺尖刺扎過識海,劇痛欲裂,雙腿更是瑟瑟發抖。
“呼,呼……”
她大聲地喘息著,雙手抓緊鳳凰的衣襟。
但隻這一瞬間已足夠淵默從她的識海裡得到需要的情報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輕聲說著,聲音驟然拔尖,帶著無限的怨毒和激動,“難怪陛下至今對萬始宗網開一面!原來如此!哈!哈哈!啊!”
他孤苦地笑著,咽喉仿佛積蓄了萬年的怨毒,以及……無奈!
李玉暖嚇得倒退了一步,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害怕。
她不知道神君為何突然這般激動,但她知道,這些激烈的情緒都衝著她!
她緊張,他雙手顫抖,她全身汗毛倒立,她擔心神君狂笑結束之時,便是——
沒有人護得了她,鳳凰不可能,月華前輩更是指望不上!
正當緊張情緒壓得李玉暖的理智都快要崩斷時,笑聲戛然而止!
仿佛猛虎遇上雄獅般,他突然冷靜下來,鼻翼抽搐幾下,隨即一聲不吭地快步走出靜室,黑色的身形如黑色閃電劃過天空!
籠罩大半島嶼的毀天滅地的威壓驟然消失,終於從痛苦中得到自由的宗門弟子們互相扶持著,艱難起身。
發生了什麽?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次的東海,誰都無法獨善其身!”
鹹濕的海風吹來,帶著一聲沾滿憂愁的歎息。
入耳的瞬間,將魄面色大變!
三年前毀他本命玉牌、護鬼面魔尊傳人的那位大能,居然也來了東海!
而且——
敵友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