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分手·離開(2)
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輕易放棄,恨她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而寧願讓無辜的他絕望傷心,歸根到底,他恨她愛他不夠。
這段感情對他而言是一場災難,那種疼痛在許多年裡無法磨滅。
周湘苓凝視著她,“都說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對你十二分寵愛,就算他爸爸去世時也沒有遷怒過你,卻為什麽——在記者招待會上那樣做?我這顆老腦袋真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溫暖低頭,不說話。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發削短的耳邊,輕聲試探,“是不是——你做了什麽事故意激怒他?”
溫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聲。
“小暖,這麽多年過去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你爸爸——怎麽也會在那趟飛機上面?”
溫暖眼眶一紅,輕輕別開頭,將眼淚逼了回去。
周湘苓歎息一聲,不再說話,隻憐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歡姐取來一串鑰匙。
“這是我們老房子的鑰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溫暖沒有接,好一會兒才低低道,“佔媽媽,我們已經很難回頭。”
“回不了頭也沒關系,你找時間去一趟,就當是懷念好了。”周湘苓把鑰匙硬塞進她手裡,目光慈祥,“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極聰明的,需知恨極必傷。聽佔媽媽勸一句,人生苦短,還有幾個十年可供你們蹉跎?這樣值得嗎?”
眼眶再度泛紅,溫暖傾身抱住周湘苓,將臉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緊握的鑰匙硌得生痛。
“你好回去了。”溫暖對著蔫蔫地躺在沙發上的溫柔道。
那日出了醫院門口溫柔便和凌執隱大吵一架,氣得他甩手而去,發誓此生再也不想見到她這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溫柔悶聲不哼,只是拿了軟枕蒙過自己的頭。
溫暖把衣物和零碎雜件裝進旅行箱,不經意眸光掠過已在茶案上靜靜躺了幾天的一串古舊鑰匙,手中動作頓了頓。她抬頭,問溫柔,“在醫院裡為什麽那麽說?”
溫柔嗤的一聲,“誰讓他說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討厭他們兩個,就想刺激他!”看到他臉色當場微白真令她大大過癮,斜過眼眸瞥向溫暖,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還是告訴你吧,他每天半夜都來,在你病房外。”
溫暖臉色如常,沒說什麽,繼續整理箱子。
溫柔有些惱,“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嗎?都已經這麽多年了,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到底還要別人怎麽樣?雖然我現在很討厭姓佔的那頭豬,卻不能否認他為你做的早超過了絕大多數男人,你能不能別老是那麽難侍候?!”
溫暖看她一眼,忽然問,“為什麽一直不肯把人帶來見我?”
溫柔氣焰頓軟,在枕下微哼,“我怕他會喜歡上你。”
那樣撕心的經歷,一次已經足夠。
溫暖笑,“他分明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不是應該放心才對?怎麽又和他吵架呢。”從出生至今,她還沒遇到過比凌執隱更討厭她的人。
溫柔翻身坐起,攬著抱枕,晶瑩大眼內閃著某種經年後回頭看來路時才領悟的光澤,“因為當事情臨到自己頭上時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兩者之中選其一,我毫不猶豫會選你。”
溫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動作,側頭看她,“你——說什麽?”
“我說,我終於明白了。”
溫暖走到單人沙發邊坐下,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溫柔,你回去。”她沉聲道。
“怎麽了?”溫柔驚訝,她又說錯什麽了?
溫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動著難得一見的隱約怒氣,抄起茶幾上的鑰匙,語氣是一種克制的平靜,“來,我們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個地方。”
溫柔剛要發怒,迎頭看見溫暖眼內無聲悲涼壓抑傷離的眸光,一時怔住,再說不出話來,溫暖乘勢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牽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門。
電梯裡兩皆沉默。
直到走進停車場,溫暖才緩緩開口。
“我一直很後悔,為什麽當初選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麽沒有去問問你的意見?為什麽不問一問你想不想被我選?如果當時我選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會走到今天,如果我選的不是你,你不會割脈住進醫院,不會到現在還為了陪我而禁錮你自己不肯去真正愛一個人,如果我選的不是你,南弦和我們的爸爸都不會坐上那趟該死的飛機!”
她坐進車子的駕駛座,緊緊咬唇。
“曾經,我以為放棄意味著成全,我以為自己沒有做錯,只是結果和代價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後我才明白——你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樣對我?因為他要我明白!有時候一些沒必要的執著是多麽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麽樣的地步竟然把自私當無私!他還要我明白!這麽多年來我怎麽可以為求一己心安,而始終置最愛我的人於絕苦的境地!”
“告訴我,溫柔,這些年來你有沒有覺得痛苦?你有沒有和他一樣,恨極了我遲遲不歸?”
溫柔怔怔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側面,完全無法作聲。
手中方向盤一打,溫暖疾馳而去。
一步錯,步步錯,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麽。
是,她自私,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溫柔選。
她不想無緣無故地擔負曾自以為是地強加過給溫柔的巨大壓力,那曾經差點讓溫柔窒息的壓力,她不想溫柔步上她的後塵,沒走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踏上歧途後每一步都會是與絕望形影不離,一顆心在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孤獨中將死未死。
將車子駛進一個已有二十多年歷史綠樹碧枝的老社區,她隨意挑了個地面車位泊好,下車,拿著那日周湘苓塞給她的鑰匙,搭乘電梯上去。
十六層B座。
樓道裡空無一人,她把鑰匙插進鎖孔。
就在那一刻,忽然聽到裡面傳來極細微的聲音,似乎就在門後不遠,有人說了什麽,爾後引起另一個人細碎的笑。她直覺地把鑰匙飛快抽回,閃身躲進旁邊的消防通道裡。
緊掩的黃色對開門扇上裝有兩格如同電腦屏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見佔南弦和薄一心從屋裡走出來,背對著她在等電梯。
薄一心似乎有點累,挽起他的手臂,頭隨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溫暖解釋一下?”
溫暖清楚地看見他的側面,在薄淺的淡笑中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
“解釋什麽?說你和我聯手不過是為了看看她銳氣大挫的窘樣?還是說九月九日的婚禮絕不會改期?或者說孩子的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等著出世後叫她甜心阿姨?”
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嬌嗔道,“你真是壞到家了。”
他側首看她,“你不壞嗎?”
她滿足地把頭再依回他的肩膀,“誰說我們不是天生一對?”
兩人相視而笑,一起步入電梯。
藏匿在樓梯口的溫暖隻覺雙手簌簌發抖,掌心裡的鑰匙幾乎滑出指尖,全身虛軟無力,雙腿像被截掉一樣毫無知覺,才試著抬動已經軟綿綿地跪了下去,她整個人癱坐在地,攥著鑰匙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齒深深陷進手背。
電梯下到一樓,感覺傳來震動,佔南弦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左下角的紅點一閃一閃,意味著有新的消息,手指觸摸打開,邊向車子走去,收到一半時手機發出電源不足的警報,他微微皺了皺眉,摸摸口袋才發覺沒有帶備用電池。
“怎麽了?很重要的簡訊嗎?”薄一心問。
佔南弦淺淡一笑,“沒什麽,只是一些圖片。”把已自動關機的電話放回口袋,坐進駕駛座,“晚飯想吃什麽?”
“最近吐得厲害,沒胃口,還是回家讓三姐熬點粥好了。”
“會所來了個做素菜一流的廚師,要不我陪你去試試——”如離弦的箭在三秒內飆出十幾米遠的寶藍跑車霍然刹住,佔南弦對綁在安全帶裡被驚了一跳的薄一心歉然道,“對不起。”
眸光卻盯著後視鏡裡在路的盡頭樹蔭掩映下的車影。
“怎麽了?”薄一心訝問。
他不答,把車子向後倒回去,一直倒到他能從後視鏡中清晰看見那張車牌,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正是溫暖的車子。
為什麽她會在這裡?
他即刻推門下車,放眼四處皆不見她的人影,想了想,他低下頭對薄一心道,“你等我一下。”
三步並兩步走回樓內,搭乘電梯上去。
習慣性想掏手機,手掌插進口袋裡才意識到已經沒電。
到達十六層,樓道裡空無一人,他在家門口站了站,凝神半刻,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從客廳緩慢地走遍每一間房,專注審視的眸光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所有東西都歸在原位,沒任何一點曾有人到訪過的跡象。
眸光黯了黯,他在自己從前的房內床沿靜坐片刻,然後才起身出去。
鎖好門,走過去按下電梯,不經意間側首,視線停在樓梯入口處緊掩的門上,心頭掠過一絲什麽,下意識抬腿走過去。他抬起手,掌心貼在門上的瞬間不知為何心頭有種說不出的微微恐慌,這種恐慌從大腦傳到手臂,手掌下意識握起,緩了緩才再張開。
他把門輕輕推開,樓梯口空空如也,再推,十五級階梯連同上下轉角全收眼底,依然空空如也。
輕籲口氣,說不出心頭的感覺是放下了擔心還是微微失落,收回手臂,自動閉合的門在眼前迅速合起,他轉身——倏地手肘一橫擋住已關成一線的門並用力推開。
在樓梯轉角處扶梯旁邊的地面,躺著一串不起眼的暗銅色鑰匙。
他拾起,看了看樓上,再看了看樓下,空寂中先前那種恐慌的情緒再度漫上心頭,薄唇抿了起來。他拉開門衝向電梯,對著明明已亮紅的下示鍵連連急按。
一樓騎樓外,坐在車裡的薄一心靜靜看著他的身影從裡面衝出來,在眸光掠過她身後不遠處已空蕩的車位時臉色微變,那樣情緒莫測心如磐石的男子,從她認識他至今,整整十年,由始至終他的心隻為一個人而異動。
“她走了。”她淡聲道,“你剛上去不久她就出來了。”
佔南弦坐進駕駛座,“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說會所來了新廚師?我想去試試。”
“好。”他神色不變,跑車以不同尋常的速度在路上疾馳,“你先陪我回去拿塊手機電池。”
一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空閑的手肘擱在車窗外,他專注地望著前方路面,濃密長睫下的眸光因心潮起伏而不斷幻過暗色,仿佛陷入某種遙遠的神思而忘了旁邊還有人存在,一直微微抿著的唇角顯得異樣疏離。
薄一心按下車載CD。
他側頭看了看,收回手把車窗升起,無人說話的寂靜車廂內環繞起沙啞低沉的歌聲,是布萊恩·亞當斯的《Please Forgive Me》。
First time our eyes met,same feeling I get.
Only feels much stronger,wanna love you longer.
You still turn the fire on.
So if you're feeling lonely,don't,
you're the only one I ever want.
I only wanna make it good,
so if I love you a little more than I should.
Please forgive me,I know not what I do.
Please forgive me,I can't stop loving you.
Don't deny me,this pain I'm going through.
Please forgive me if I need you like I do.
Babe,believe me every word I say is true.
Please forgive me if I can't stop loving you.
Never leave me,I don't know what I'd do.
一路飆回到淺宇附樓,佔南弦上去取了電池,換上開機重新接收衛星信息,全部閱讀過後他發出新的指令,然後撥通高訪的電話。
“最近那邊有沒有動靜?”
“暫時還沒有,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會有事。”
“嗯,麻煩你了。”
說話中手機震動,他讀取新下傳的資料。
看完把手機放進口袋,默無聲色地望向電梯鏡面裡自己的影子,插在口袋裡的手並沒有抽出,而是仍然握著手機,像是隨意把玩,又像是蠢蠢欲動想撥通某個快捷鍵。
十年,十年來他也只在不久前給她打過兩個電話而已。
那一夜,再忍不住深沉的思念,他把她叫去了藤末會所。
又一夜,在網球館內不期而遇,即使隔著那樣遠,他仍一眼看到了她就坐在對面。
太長的年月使某些東西凝成了隔閡和不想碰觸的禁忌,此刻不是不敢去打破,而是事到如今,驟然發生計劃外的變故,出乎意料之下一時間讓他產生猶豫,不知該如何、又是否適合跨出那一步。
太長的歲月,他早已習慣了不向任何人解釋什麽。
下得樓來,略為躊躇之後,他還是陪薄一心去了私人會所。
森林路,雅築園,溫暖家裡。
把行李箱合上的時候她想,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
收拾好所有證件放進隨身攜帶的包內,她摘下頸項上即使生病時也還一直戴著的鉑金鏈子,把那枚已是精美鏈墜的田黃石印放進了抽屜裡。
拖起行李箱出去,輕輕拉上門,在該刹那,她決定嫁給朱臨路。
人世間的很多決定,往往就在轉瞬的一念之間。
原本她隻想出去散散心,如今終於醒覺,其實人生中種種,很多時候不過是庸人自擾,很多時候,本無需十二萬分慎重,無需思前想後,無需反反覆複,無需恨己恨人。
放下,原來可以毫無來由。
一年又一年,身邊人來人往,時光流去無聲,思念在異域的風霜中開開謝謝,而她曾經費盡心思追尋的幸福,卻原來不知何時已飄到了陌路邊緣,屬於她與初戀情人的緣分,兜兜轉轉十年之後還是無法如花綻放。
最終,還是凋謝殆盡。
從今以後,她隻想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愛與恨,那些滄海桑田的故事,再與她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