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拒見·反追(2)
那個心思如謎樣變幻叵測的男人,在反覆玩弄她的情緒後突然丟給她一顆炸彈,他打算拍拍屁股去結婚,而以她有生以來對他的了解,偏偏知道他就算把結婚當成某個計劃中的一環在玩,也是玩真的。
思緒混亂如麻,且彷徨恐懼,他到底,要她怎麽做?
說不清楚為了什麽,只是一種直覺,一種從前曾無數次出現在他與她之間的心靈默契,她有隱約的感知,仿佛他在給她最後一次機會,謎底卻隱晦得她無法捉摸。
如果她就此撤退,那麽兩個月後他會成為別人的丈夫,從此與她真正陌路,絕不會再有任何交錯。
而即使她鐵了心對他死纏到底,過程中只要有一步出錯,不能讓他完全滿意,那麽他也會——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麽做,但有一點顯而易見,定是以某種她不知道的行事方式折磨她,而這種折磨會貫穿未來,他已經向她預支了一生的時間。
不許有別的男人……從她離開到返回,到再次對他親口說愛,她曾從他身邊消失的時光,他反過來要她承諾還他一輩子。
盡管當初的分離幾乎讓兩個人徹底割裂,然而再度重逢之後她與他共知,不管過去多少年,他們之間有些純真的東西永遠不變,那是獨獨隻存在於他與她兩個人之間,一種奇特的無條件的信任和相互了解。
她的一句話一絲眼神只有他會明白,他的一個動作一些念想也只有她會了然,這就是朱臨路薄一心或其他任何人所不能感受到的,隻存在他與她兩心之間的一些東西。
除了他與她,這世上誰都不是,曾加入他們倆當中親身經歷的人。
由此好比她固執地認定他不會真正傷害她,可能他也有些確信的東西,譬如,她對他的愛——他一直在等她開口,繼而在確認她的感情後,以此為籌碼,來達到一種他未明的目的。
計劃如此縝密精心,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如果他的目的僅僅只是要她也去經歷他曾經因她而受過的傷害,那麽就算要她求他一萬年也沒什麽,她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回他的心,世界那麽大,她唯一的心願無非是余生都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然而讓她深深害怕的卻是,所有這些全出於她不能確定的猜想而已,在真假當中隻佔一半的概率,要是——要是萬一事實正如臨路所言……她翻來覆去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麽?
他先布起一個迷陣,然後留下一點兒似有似無的蛛絲馬跡,讓再怎麽了解他的她也始終不能確定,他到底想做什麽?他到底希望她做什麽?
是把他的遊戲展開到最巔峰,將她玩弄至對他的愛念欲罷不能,期待有朝一日看著她在他面前求生求死?還是想把情景還原到他們決絕的最初,等待著這一次她是再度放棄還是真正懂得了珍惜?
萬千思緒延伸到盡頭皆觸及銅牆鐵壁反彈而回,怎麽也理不出一個清晰的頭緒,隻絕望地知道,黑暗中看不見的死途無數。而她,從洛陽道那兩扇古銀的大門在身後關起時已不能回頭,只能無助地在他布下的迷宮裡找尋不是死巷的出口。
一顆心空懸在極其脆弱的細絲下無邊恐懼,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會使那根細絲斷裂,而她會就此沉亡。
活路只有唯一的一條,但願——但願他仍然愛她。
可能是成年後把本性埋藏得太久,所以連溫暖自己幾乎都忘了,一旦對某件事鉚起性子,她會有多固執多堅持,不分白天黑夜,她每天不是堵在淺宇就是守在洛岩道佔南弦和薄一心的住所,或是在洛陽道佔宅的大門外。
當溫柔和朱臨路發現不管如何苦口婆心或破口大罵,都無法扭轉她不見棺材不流淚的固執時,最後不得不雙雙放棄了試圖與她溝通。
而佔南弦偏偏就像已人間蒸發,無論她費盡千方百計,永遠都是徒勞,連他的影子也見不著絲毫。
如此反覆一周後已是人盡皆知,溫暖三番四次闖上淺宇六十六樓。
數度撲空似乎也在她意料之內,她極其沉默,只是堅持不懈地日複一日早出晚歸,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苦海無邊的守候上。
年少時她曾把許多東西都當作理所當然,尤其是對佔南弦。
不料風水輪流轉,今年到她家,現在換她追求他。
記得那時,假日裡不管什麽緣故外出,他永遠與她攜手出現,從不會放她一個人落單,而要是他沒空,她也沒興趣獨自參加什麽活動,寧願留在家裡等他忙完來找,久而久之,他們生活的全部就是對方,兩個人活在甜蜜的小世界裡,每日只要有著對方已覺心滿意足。
佔南弦寵她甚至遠遠超過她的父親。
每個周末他都會早早過來,因為他需要花一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的耐心,才能把她哄起床來吃他認為重要的早餐。
只要溫和與溫柔不回家吃晚飯,不管他人在哪,都會六點前準時過來為她煮三菜一湯,因為他知道她不喜歡外賣,在沒人照顧的情況下肯定是抓起餅乾水果隨便了事。
不管她怎麽生氣,怎麽打他,怎麽跟他吵架,怎麽把他趕走,半小時後他一定會再出現,至少也一定會給她電話,因為他知道她的火花脾氣維持不到十分鍾,過後就會覺得委屈,會很鬱悶地想他。
她的所有衣物,從外到內連鞋襪帽子手帕,全是他一手包辦。
生病發燒,是他徹夜不眠陪著她在醫院的病房裡。
從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一段讓人柔腸百轉的回憶。
所以,她很想知道,她必須得知道,最後見到他的那一晚,他俯首在她耳邊輕吟的究竟是“這一次”,還是“最後一次”?那時她的神志被他纏得凌亂,而他說得又啞又低,她根本沒有聽清。
溫暖向淺宇地下二層總裁專用電梯緊合的鏡面輕哈,然後用指尖在薄霧中,一遍複一遍勾畫那雙含星的眼睛。
“溫暖。”
一聲輕喟讓她倏然回首。
高訪站在五米開外,不遠處的員工電梯正緩緩合上。
她微微失望,“是你。”
“適可而止吧。”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他肯見她一面,哪怕隻一分鍾。
“你的行為已經給我們帶來了很大困擾。”
“有麽?”她微微一笑,雖然每次出現都會讓淺宇所有員工第一時間停下手中工作,豎起耳朵收聽一層層傳遞上去的最新進展,但起碼,她還懂得沒給他們引來其他不必要的麻煩,譬如記者。
“南弦的性格相信你比誰都了解。”
她當然了解,他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他分毫,“高訪,我相信他也比誰都了解我的性格。”
“溫暖,聽我勸一次,回家去好好休息,等南弦回來我會告訴他。”
她垂首,輕道:“謝謝你,不過……我還是想等到他回來。”
高訪無奈地搖了搖頭,“等到了又怎麽樣?能改變現狀還是能改變結果?你何苦——”他把後半句咽了回去,然而那不忍出口的幾個字,在他愛莫能助的眼內已表露無遺。
她何苦——如此辛苦自己,又為難對方。
背挨著電梯慢慢滑坐在地面,她習慣性地將臉埋入膝頭,拋開一切這樣苦苦守候,到頭來,他派人來叫她走,她在黑暗中笑,“就算想我死,也應該讓我做個明白鬼是不是?”
高訪輕道:“他過兩天回來,會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婚訊。”
溫暖緊緊咬著膝上的褲子,襯衣內田黃石觸著的心口不可抑製地又隱隱刺痛起來,她聽到空氣中飄起一個嘶啞無助的聲音,說話出口才知道原來發於自己。
“你走,走開。”
原來一切推斷都是敏感和多余,原來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後的事實,他的目的都那麽明確,就是決意要和她一刀兩斷?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這一次,還沒與他正面交鋒,她已全盤皆輸。
她的死纏爛打除了讓自己顯得如此卑微外,再無別的意義。
可是,她那麽,那麽愛他。
背靠著電梯門,伏在膝上無人看見的臉,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這樣逼她……
“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門口開處,溫柔直衝而入溫暖的家中,把一樣東西摔在她的面前。
溫暖不答,只是撿起跌落地面的請柬,打開,君凱酒店三樓牡丹廳,下午三到五時,底下是佔南弦的簽名,不知道原來是發給哪家報刊。
“謝謝。”她說。
“溫暖!”溫柔懊惱地跌坐在沙發裡,“你到底還要瘋到什麽時候?你能不能清醒一點?你打算就這樣跑去他和薄一心的記者招待會?讓所有人都經由明天的新聞頭條把你當一個笑話看?”
溫暖看看表,應該還來得及,“我想去剪頭髮。”
溫柔呆住,雙手掩臉,再抬頭時大眼裡滿是悲哀,“溫暖,我——”
“你要不要順便去做一個護理?”溫暖打斷她。
兩行眼淚從溫柔美麗的臉龐上滑下,仿佛悲傷已經去到盡頭,她反而變得平靜,“我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麽鐵石心腸的人。”
溫暖蹲下去,輕輕擁抱她,“今天真的不行。”她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改天,改天我們好好談一談。”
溫柔拭去淚水,搖頭,“不用了。”
溫暖將臉埋在她的手心,“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雖然這十年來你從不想聽。你走吧。”
“你知道——”溫暖艱難出聲,“我從來沒怪過你。”
“是嗎?”溫柔扯扯嘴角,“你從來沒怪過我?”
溫暖咬唇,溫柔不相信,此刻不管她說什麽,溫柔都不會相信。
“你不怪我?如果你不怪我,又怎麽會狠心到讓這塊重石至今還壓在我心裡,這十年間,你從來不肯給我一個向你道歉的機會……我們是親生姐妹,你對佔南弦——愛到了連自己都不要,但,對我呢?”
溫暖不能置信地抬頭,她仰望著溫柔,眸色竟然無波,只是靜靜地問:“你以為——我是故意的?”
溫柔反問,“你能讓我怎麽想?”
溫暖起身,想笑,卻發覺自己怎樣也笑不出來,她們是親生姐妹。
也許正因為太親了,所以最應該相互了解的人反而在交錯之後變得陌生,不是面前有鴻溝,而是在本應最親近卻日漸相離的背後。
溫柔認為她避而不談是為了懲罰。
溫柔認為她不愛她。
正如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姐姐竟會對自己有如此誤會,原來溫柔也從不了解,她的妹妹不管做什麽想什麽,但有樣東西從小到大這輩子永不會變,就是不撒謊。
那一霎她覺得無比悲哀,連解釋都失去了力氣。
“謝謝你幫我弄到這份請柬,有什麽話我們回頭再談。”
一切都會變成習慣,以時速超過一百三十邁飆在普通馬路上時溫暖想。
從這樣疾駛的速度直視車流擁塞的路面,她已不再感到害怕,既然佔南弦想一把將她推下懸崖,讓她經歷他曾經的恐懼,她又何妨飛給他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手中的方向盤在某秒失穩而已。
車廂裡如舊環繞著歌聲,很老的老歌,原本應是梅豔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卻是張國榮所唱,那低沉婉轉、慢悠輕息一句“隻盼相依”,乍聽之下恍見其人,覺得十分淒酸。
似乎還在不久前,那出戲,是他們一起演,這首歌,是他們一同唱,可是眨眼之間竟已雙雙離世,離去時還不知各懷著多少遺憾心事。她想,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是否已經重遇?
不知道如果此刻她也去了另一個世界,是否會讓某個人想與她重遇?
神思恍惚間,車子已然順利駛到君凱,她步入二樓的美發沙龍。
年輕的髮型師挽起她的長發,驚疑不定,“小姐你確定要剪掉?”
“是。”
他一臉惋惜,“留了有四五年吧?這麽好的發質剪掉很可惜啦,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她合上眼,“請快一點,我趕時間。”
也許別的女子會是長發為君留,短發為君剪,但她不同,當初之所以留長,不過是想改變短發時的心理習慣——每次從浴室出來,都不期然地渴望仍然有人為她拭發,而這種念頭會把她自己刺傷。
如今剪掉,只是不想在佔南弦即將開始的招待會上被人認出,僅此而已。
自然而然地,她又想起了Sinead O'Connor的綠眸和光頭,是否那個歌女,也曾想過從頭開始?
長發大把大把落在面前。
有歌詞說,只需要這樣,就可以剪斷牽掛。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從頭開始,譬如她,就無人肯給她重來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