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呼吸窒悶,強烈的疼痛充斥著我的思緒,我用盡全力睜開眼,可眼前卻是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周圍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竊竊私語,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隻覺得渾身上下很冷很冷。
我是不是在地獄,可為何我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上的疼痛,我伸出手想揉揉眼睛看清楚此時我身在何處,可一雙嬌嫩的手立刻將我的手腕緊緊握住,低聲道:“姑娘莫亂動眼睛。”
我迷茫地瞧著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黑暗中我能感覺的人的氣息,卻看不一個人影,只是漆黑的一片。我的心頓時被恐懼填滿,僵硬地問:“現在,天黑了嗎?”
隻聞周遭傳來冷冷幾聲抽氣聲,良久才傳來一個聲音:“現在是午時。”
仿佛在那一瞬間我的呼吸凝滯了,良久都不能發出隻字片語。現在是晌午,可為何我什麽都看不見,我失明了?
“姑娘莫擔心,大夫說了,你的眼睛進了太多石灰粉,而石灰粉裡還藏有烈性毒,故而導致眼睛暫時性的失明。相信假以時日定然能夠治好的。”她的聲音很低沉,聲音甜膩中充斥著擔憂。
“暫時是多久?”我喃喃地開口,如今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就安心養病吧。”她笑著,很快便轉移話題:“當時咱夫人在渡口邊瞧見你可嚇壞了,還以為是屍體,後來才發現你還有氣,便救你回來了。為了將你名正言順的留在府中,她便對老爺稱你是她新收的義女。你就留在這兒養病吧,我叫小芙,夫人吩咐今後就由我照顧你的起居,你有任何事就吩咐一聲吧。對了,你叫什麽名?”
聽著耳旁傳來一聲聲喋喋不休的話語,我已聽不進任何,只能睜著眼,望著那漆黑的一片,亂了心神。最後再靜靜地閉上了眼,不論我睜開還是閉上,都是一片黑暗。
我這雙眸子,曾聚滿了凌厲與心機,用它去挑動一個君王的心,用它承恩邀寵,用一個眼神去表達我的恨意與不滿。
轅慕雪最美的就是這雙眼睛,沒了眼睛我還剩下什麽,一副臭皮囊?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我什麽都看不見了……
眼角漸漸透出濕意,淚水肆意充斥著我的眼眶,可在淚水掉落的那一刻我狠狠逼了回去。我要眼睛看誰呢?轅羲九早就與我天人永隔,夜鳶卻與我早就沒了交集,壁天裔?楚寰?莫攸然?
這個世上已經沒有我想要看的人了,那丟了眼睛我又為何要傷心?
一想到此,我不由得嗤嗤一笑,換來的卻是小芙的疑惑:“姑娘笑甚?”
靜靜地靠在床上之上,我沒有再說話,直到屋內幾個人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我才動了動手,翻了個身,將臉深深埋入衾枕之內。
·
瞎了,但聽覺似乎靈了許多。
我靜靜地趴在欄杆之上,感受著春日裡涼爽的清風徐徐襲來,那淡淡的香氣充斥著我的鼻間,芬香四溢。幾瓣柳絮打在我的臉頰之上,我立刻伸手去接,但是手中卻是空空如也。
在此處已經三個月了,陪在我身邊的只有小芙,那所謂救我的夫人也沒有來看過我,而我也不多問不多話,只是靜靜地呆著。白天與黑夜仿佛都不在與我有關,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和小芙一起發呆。
記得前幾個月我不說話,小芙還會想盡辦法逗我說話,可我仍是一語不發。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刻意與我說話,性格也變的極靜,仿佛這周圍只有我一個人般。
我喜歡這樣的安靜,可以一個人坐著,想很多很多往事。
往事,都是過往的俗事了。
每每想到以前我的所作所為,總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很多,總覺得自己很幼稚。
克夫,克母,克兄。
轅慕雪的命真是硬呢。
睡夢中我時常會夢見一襲白衣的男子,他站在我面前,溫柔的對我說:有緣,自會再相見。
我們能再相見嗎?即使相見我也看不見你了。而你,是否又能認出我?
“姑娘已有雙十年華了吧?”安靜佇立在我身邊的小芙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打亂了我的思緒,我隻低聲地應了聲“嗯”。
“咱們夫人也有一個女兒,她叫白靈。如今也同你一樣大了吧,可惜她卻愛上一個窮秀才,最後同人家私奔了,至今仍下落不明,而夫人則是日日夜夜的為小姐她傷心流淚。”小芙一聲惋惜的哀歎,隨後又道:“白靈小姐性格溫淳,端莊貌美,自幼便與南國首富之子訂下婚約。這一私奔雖然並沒有傳出去,可白府卻不知該如何對他們交待了,因為他們不僅是南國的首富,更是赫赫有名的毒門世家。”
聽著小芙突然與我說起了白府的小姐白靈,我並沒有在意,隻當她是覺得無聊才同我說起。
可當時我若能認真的品味一下她話中之話,後面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而我面臨的厄運也從那一刻開始比肩接踵的來臨。
·
那天,我喝下了小芙給我泡的茶,便覺一陣瞌睡襲上心頭,我昏昏沉沉地由小芙扶上床榻。只聽她細微的聲音在我意識消逝的前一刻傳到我的耳中:姑娘睡吧,一覺醒來便會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真的有了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迷迷糊糊的醒來,意識恍惚地回神,隻覺四周安靜的不像話,我輕輕喚道:“小芙?”卻沒有任何人回我,而我的頭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的壓著,我的頸脖一陣酸痛。探出手,撫上頭頂一陣,赫然大驚。
蓋頭,鳳冠,珠翠,流蘇……
再撫上我的身子,絲滑且繁複的綢緞將我包裹的嚴嚴實實,我當即便猜到,那是嫁衣!
我思緒立刻飄向昨日小芙對我說的話:白靈小姐性格溫淳,端莊貌美,自幼便與南國首富之子訂下婚約。這一私奔雖然並沒有傳出去,可白府卻不知該如何對他們交待了,因為他們不僅是南國的首富,更是赫赫有名的毒門世家。
所以,他們就要用我來代替那個白靈下嫁?
我氣得指甲深深的嵌進了掌心,原來白府救我,給我好吃好喝三個月,其目的竟然是讓我下嫁!為何,他們偏偏找上我,府中那麽多丫鬟為何偏偏是我?
我該怎麽辦,我嫁的人到底是誰,難道我真的要認命就這樣嫁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如今我身處何地也不知道,更何況我還是個瞎子,就算打開大門讓我逃我都逃不出去。
白府,你們的如意算盤打的還真是天衣無縫,送個瞎子代替你的女兒嫁過來,就能不得罪這個首富。可你們難道不怕我說出你們的計謀嗎?
一個腳步聲慢悠悠的傳入耳,在門外,不遠處。
我立刻定了定心神,告訴自己不用怕,反正躲不過,逃不掉,那就面對吧。
揭穿白府的陰謀,即使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覺不會因此而妥協。
門咯吱一聲,被人重重的推開,只聽得門外的傳來婢女們恭敬地喊道:“夫人。”
來人沒有說話,腳邁入門檻,並未關門。
正當我在疑惑奴婢們為何稱她為夫人之時,一個嬌媚卻冰冷的聲音傳來。
“白府的千金是麽?”是個女人的聲音,不僅冰寒刺骨,語氣中還夾雜著濃濃的鄙夷與嘲諷。
我不說話,等待她的下文。
“今夜,你的夫君不會來洞房的,他將在我的房中過夜。”她那盛氣凌人的聲音充斥著那令我可笑的尖銳。“對了,忘了告訴你,我是大少爺最寵愛的女人,季如羽。”
我含著笑,探手將頭上的蓋頭取下,冷冷的目光瞅著聲音來源處:“最寵的女人,不也是個妾麽?而我則是大少爺名正言順娶回來的妻,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當著我這個正妻的面喚這個妾為夫人?”
也許是沒有料到我會如此盛氣凌人,周圍突然陷入一片冷寂,片刻,季如羽才憤憤地開口:“即使你是名正言順的妻,但是也要大少爺踏入了你的閨閣才算!你白靈算什麽東西,不就是有個小有權利的爹麽?若不是為了拉攏你們白家,大少爺會娶你?別做夢了!”
我傲然的站立著,冷冷的睇著她,雖然我什麽也看不見。
但即使轅慕雪瞎了,她也不會就這樣站著任人欺負,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吃一分虧,在他人面前示一分弱。
“可我還是嫁進來了。而妾,終究只是妾,不要妄想逾越。”
只聽得一聲冷笑:“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厲害!我季如羽保證,大少爺這一輩子都不會踏進你的閨閣一步,你就永遠守著一個正妻的名分直到終老吧!”話落音,只聽見她猛然轉身,憤憤地離開了屋子。
這空寂無人的喜房瞬間又變得陰寒刺骨,我的手緊緊撰著絲滑的被單,原本紊亂的心緒竟出奇的恢復了平靜。
是的,平靜。
如果我那所謂的夫君真的能一輩子不踏入我的閨閣,那我便安心呆在此處,想辦法治好我的眼睛。
若是一輩子都治不好,那便是轅慕雪的命該如此,如此孤獨終老也就罷了。
可一切真的能如我所願,就這樣平淡的過去嗎?
可我錯了,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
不知不覺竟在這裡待了整整四年。
這四年間我所接觸的人寥寥無幾,清荷樓由原本的熱鬧變得漸漸冷清,我身邊的下人都走光了,而我的“夫君”自季如羽走後就真的沒有來過,四年來,從未踏入過此處。
我是知道世間冷暖的,一個不受寵的夫人即使身世再如何高貴都得不到下人們的尊重。當所有下人都走光的那一刻,卻有一個名叫流花的婢女留在我身邊,這使得我詫異。
後來我問過她為何會留下,卻聽見她那敦厚的聲音淡淡地傳來:“夫人您的眼睛看不見,若是流花也走了,您該怎麽辦?”
聽到此處我的心猛然一跳,我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可流花是怎麽知道的?
“夫人吃飯時很少親自夾菜,卻常常喝湯,穿衣洗漱打扮都命人伺候。清荷樓是府中風景最美之地,夫人非但不去遊玩,就連看也不看一眼。最主要的是,您說話從來不看人,那雙眸子雖美,卻是黯淡無光。”
那時我才仔細聽她的聲音,年齡應該是在三十上下,還有一顆慧心。
“夫人的眼睛看不見,為何又要裝作看見?若是流花不夠細心,您該怎麽辦?”
“你看的出我在府中的地位,我不能連最後一分尊嚴都丟掉。”我的嘴角淡淡勾起弧度,“流花,你不會宣揚出去的吧?”
“流花絕對不會,夫人放心。”
這四年來,我將出嫁時那名貴的鳳冠嫁衣以及金銀首飾都給流花去當掉,讓其為我遍訪名醫,醫治我的眼睛。若碰到有才能的大夫便領著他由後門進入,為我診脈,但是離去之時皆是唉聲歎氣。
漸漸地,我對醫治眼睛的想法便也逐漸冷卻,滿心的期待成了失望,最後成了絕望。
也許是轅慕雪作孽太多,上天要懲罰我,所以將那雙恩賜給我的眼睛收了回去。
也好,那我就不用對曾經所做過的罪孽而日夜悔過。
我迎著揚逸的清風坐在亭內,感受著春末的夜風若有若無得清香,雖然瞧不見在我面前的景色是何種美麗,漸漸地我也學會用心去感受事物,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止有黑暗,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是要用心去體會。
一葉柳片毫無預兆的滑入我的手心,我的手撫摸著那片葉,不禁放在唇邊,吹起了那曲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曲子《未央歌》。
許久沒吹,變得有些生疏,就連曲調都忘了許多,半晌我都找不到曲調,便放棄繼續吹奏。可是音卻未遁去,而是若有若無得由清荷樓之外傳來,曲調優雅而高揚,仿若天邊的一抹光芒,將我眼前的黑暗照亮。時而若狂風怒吼,時而若溪水叮咚,寧靜的,優雅的,高昂的,激烈的不斷回旋在耳旁,給了我一種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受。雖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可是腦海中卻閃爍著無限的畫面,那樣沸騰,那樣光明。
情不自禁,我起身摸索著朝聲音來源之處走去,在此處四年,大概的地形我已心知肚明,要走出此處並不難。
平緩的腳步踩在春日鮮嫩的草地之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一路跌跌撞撞終於是離那曲聲越來越近,可就在此時,曲聲猛然遁去,消逝的無影無蹤。我的腳步停滯在原地,側耳傾聽,想找尋到此音的蹤跡,可是無跡可尋。
茫然的停在原地,想著是否該回去之時,赫然發覺自己是個瞎子,如何尋找到回去的路。
“你是誰?”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淡淡地語調中絲毫沒有危險性。
我嗅著來人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龍涎香,淺淺一笑:“覓曲而來之人。公子可否告知,此曲的名字?”
“未央歌。”只聽他朝我走近了幾步,口中柔和的吟念著:“夜笙清,素微讕。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縈離殤,驚瓊雪。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
我大駭,這個詞分明就是當年我央求莫攸然為我填的詞,為何他會知道?若是與莫攸然相識,那怎會換了曲調?”
“公子可認識莫攸然?”我試探性的一問。
“當年的曠世三將,略有耳聞。但不認識。”他的聲音帶著清雅的笑意,我的腦海中可以想象到他嘴角勾勒出的弧度,一定很柔和,很好看。
“能告訴我,這未央歌的詞你是怎麽得來的嗎?”
“秘密。”
聽出了他不大願意說給我聽,便不再繼續問下去,雖然我的心中依然疑惑。但我不急,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問。
“你知道嗎?未央歌還有一種吹法。”我笑道。
“是麽?”聲音很淡,聽不出他是否想要知道這另一種吹法。
“想知道的話就送我回去,我便告訴你。”
“回哪裡?”
“清荷樓。”
我的音方落下,周圍便陷入一片靜謐,這四周仿佛就只剩下我們之間的呼吸聲。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猜不到他為何會突然靜了下來。他不說話,而我便靜靜地呆在原地,待他說話。
“走吧。”他的聲音似乎疏離了許多,方才那溫柔的聲音卻在那一瞬間冷淡了許多。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沙沙”地越過我,可我卻站在原地沒有動,那步伐停了下來:“怎麽不走?”
“我需要你牽著我走。”我轉過身,對著聲音來源處,輕輕地說。
頓時,又是一片寂靜無聲,我猜想著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詫異,或者鄙夷吧!一個女子主動要求一個男人牽著走,在他人眼中是足夠讓人冷眼以對,更會當我是個****吧。
或許在這個男人眼中,我也是這般吧,想到這我不自覺地輕笑出聲。
而就在下一刻,我的手心一片溫熱,一隻溫柔厚實的手牽起了我垂在身側的手,很溫暖。
他牽著我,走在漫漫黑夜之中,這黑夜安靜的祥和卻透著一抹詭異。
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答:“羿塵。”
溫潤的微風涼涼地吹來,伴隨著微微細雨拍打在我臉上,沁涼入骨。手心的溫度依舊停留,步履輕盈而穩重。
也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多少個彎,他終於停了下來:“到了。”
他淡雅而溫和的聲音打破了此刻的寧靜,而手中的溫度也隨之而消失,我笑道:“謝謝。”
他不說話,邁步似乎要走,我忙喊住:“你不想聽未央歌的另一種吹法嗎?”
“你吹給我聽?”
“明日若你再來,我便吹給你聽。”我將手中一直捏著的柳葉朝他揮了揮。
一聲淡淡的笑意由他口中溜出,淺淺地傳入而,那樣沁人心脾。隨後,只聽見他遠去的腳步聲,直到消逝不見,我才轉身。
·
翌日,我早早地便支開了流花,一人獨坐在深深的廊前,一夜的霏霏細雨早已將整個清荷樓籠罩在那濃鬱的清涼香氣之中。我深深呼吸著周遭那使人心情舒暢的空氣,等待著羿塵的到來。
我必須接近他,必須知道他那曲未央歌的詞是從何處得來。隱約也猜到他的身份不一般,從談吐,從他給我的感覺上皆透露著一抹溫柔的貴氣。
華太后的追殺,上官靈鷲的出現,莫攸然的失蹤,清江的刺殺,白府的相救,我的下嫁!這一切的一切就這樣連貫起來,似乎有些地方不對勁,可是到底什麽地方不對勁呢?
一切是那麽的巧合,卻又顯得特別自然。
或許我要找尋真相,唯有從羿塵身上去挖掘,一切的調查還要從那曲《未央歌》開始。
等了許久,仍沒有等來羿塵,我重重地吐納出一口涼氣,不免有些失望。
也許,他不會來了。
抬手,將柳葉置於唇邊,再次吹起了未央歌。我的腦海中飛速閃現了在白樓,我覓著那曲未央歌而尋到了風白羽,而後來,風白羽卻丟了我。
那瞬間,我提足了丹田的氣息,吹奏著那首未央歌。
這歌……是屬於我和風白羽的。
當我的眼眶微微產生濕意的那一刻,背後傳來兩掌相擊之聲,清脆入耳。
“這就是未央歌的另一種吹法嗎?”是羿塵的聲音。
“我以為你不來了。”我猛然起身,卻因為起的太快,頭一片暈眩,險些站不穩時,一雙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謝謝。”他靠的很近,身上傳來那淡淡的香味,入鼻沁香。
“夫人,夫人……”一聲聲急促的聲音由遠處傳來,流花性格沉穩,並不會如此慌張,除非是真的發生了很急的事。
我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胳膊從羿塵的手中取出,望向流花的聲音來源處。
“老爺他來府裡了,您一定要去見見,一定要把您在府中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她那慌張的聲音扼然而止,呼吸就像在那一瞬間停滯了般,隨後才平複,輕聲地說:“把您所受的委屈都告訴白老爺,讓他給您做主。”
我諷刺一笑,我是要找人做主,但並不是找這位白老爺。
四年了,有些事是時候解決了。
·
在流花的帶領下,我很順利的來到了正廳,而羿塵他至始至終都跟隨在我身邊,一語不發。很奇怪,流花竟也沒有問他的身份,更沒有質疑。這樣更可以肯定這位羿塵的身份定然不簡單。
我明顯可以感受到,當我來到正廳那一刻,原本聊的熱絡的人群突然間安靜了下來,流花立刻恭敬地喚道:“大少爺,夫人是來見白老爺的。”
一句“夫人”已經告知了眾人我的身份,周遭傳來一聲冷冷的抽氣聲,隨即一個冰寒刺骨的聲音傳來:“誰準她來此處丟人現眼的?”
“不知我何處使夫君丟人現眼了?”我知道,能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之人,定然是那位大少爺。
“眾目睽睽之下登堂入室,拋頭露面,丟人現眼。”這話說的自然,卻隱含著一抹嘲諷。我不以為意,只是揚眉輕輕一笑:“白老爺大老遠來府上,我自是要來瞧一瞧,順便問一件事,解決一件事。”
“靈兒!”一聲蒼老卻含著威嚴的聲音傳來,語氣雖然輕和卻藏著濃烈的警告。
我淡淡地笑著,絲毫不顧慮他的警告,冷聲說:“白老爺,我倒有個疑問要問問您,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面就請你給我解釋一下,當初為何……”
“靈兒,你眼睛不好,先坐著說吧。”白老爺淡淡地打斷我的話語,口氣平靜的不像話。
頓時,我的聲音哢在咽喉裡不得而出,周圍一陣竊竊私語。
“怎麽?令千金眼睛不好?”大少爺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疑惑。
“大少爺不知道?靈兒因一次意外而眼盲,照理說你們應該知道的!”白老爺疑惑道,那聲音讓人聽不出此疑惑是真是假。
“哦,原來是個瞎子。”一聲諷刺的輕笑入耳,那個聲音即使過了四年我也不會忘記,季如羽。
接著,周圍都是一聲抽氣,隨後竊竊私語之聲愈發大,聽在我心中卻是那樣刺耳。
我的手緊緊握拳,深深吸一口氣平複此時心中那暗潮洶湧,不得不佩服這白老爺的心計深沉,竟懂得在此刻拿我的傷疤來相擊。很成功的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掩飾的真好,四年了,府中上下竟然無人知曉你是個瞎子。不過也是,一個在府中絲毫得不到寵愛的女人,又有誰會注意你是否瞎。”季如羽的聲音放肆的傳了過來,似乎未將白老爺放在眼中,依舊自顧自的說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將這個話題轉回到最初的話題,才想開口,一個更快的聲音傳來:“真奇怪,白老爺的千金被人這樣羞辱,竟是無動於衷?”
溫和而淡雅的聲音娓娓灑在我身後,我以為此刻我會是一人孤軍奮戰,卻未想到,原來羿塵竟會幫我說話。
“並不是親生女兒被羞辱,他當然無動於衷。”我冷冷地接下羿塵的話,很快便將話題回歸,而四周竊竊私語的聲音愈發大了,像是炸開了鍋。
“靈兒,為父知道你怪我當初拆散了你與那窮秀才,所以你不肯認我這個爹,是為父的錯。”他連連哀歎,那聲音逼真極了,若非我心知肚明,定會被他騙了去。
“原來白府千金不僅瞎,還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季如羽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吐出一句風涼話,順勢將話題給轉移了,“這麽說來,大少爺冷落你還是正確的了。”
“這兒有你這個妾室說話的份?”我揚眉冷對。
“夠了!”大少爺的怒吼傳來,“今個本少爺就把話挑明了說,我娶白靈為的只是和白老爺您結盟,相信白老爺你的目的也是一樣。置於你的千金,即使生的再美,也不過是一枚棋子。要我善待她,那是不可能的。”
“老夫明白。”白老爺波瀾不驚,聲音卻帶著奉迎之態。
聽了他們的話,那一瞬間我才明白,不論我是不是白老爺的親生女兒,這位大少爺也不會介意,只要白老爺說我是,我便是。
而今日,我所說的做的,在他們眼中卻成了一場笑話,笑我無知,笑我天真。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大少爺冷冷地下著逐客令。
咬了咬唇,我猛然轉身,不管不顧的向前走,腦海中早就紊亂一片。
“靈鷲呀,我們還是談談……“白老爺突然露出那親切的語氣,我前進的步伐猛然頓住,驚疑地停滯在原地。
方才白老爺喚大少爺叫靈鷲?
是同名,還是巧合?
我怔怔地轉身,“敢問大少爺,你複姓上官,名靈鷲?”
“少爺的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季如羽尖銳地說。
我自嘲的笑了,原來我與上官靈鷲的緣分竟一直在,只是屢屢擦肩而過罷了。
而如今,成了夫妻,卻無份。
“大哥,一個盲女罷了,用的著如此?”羿塵的聲音幽幽地傳來,依舊是那樣溫柔,那樣淡。
原來,羿塵同樣複姓上官,也難怪會在聽見我住清荷樓那一刻對我的表現冷淡了許多。想必在這之前,清荷樓的女主人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枚棋子罷了。
手心再次傳來一片溫熱,耳畔那低低地聲音傾灑而來:“跟我走。”
那一刹那,我的眼眶已迷蒙,喉頭酸酸地,心中澀澀地。
雖然我不是白靈,但是這四年來所受的冷落與委屈,我並不是不在意的。
上官靈鷲,那個我一直期待有緣再見的人,卻一直與我住在一個府內。而今天他給我的冷漠與屈辱,讓我更深刻的明白,這個男人不是轅羲九。
轅羲九,永遠不會這樣傷害我。
·
一路尾隨著上官羿塵的步伐,也不知到了哪,知覺的周遭一片幽寂,春日那清涼的風撲鼻而來,處處花香沁人。我的步伐輕頓,將那被他挽在手心的胳膊抽了回來。
“謝謝二少爺。”我輕輕道了聲謝,也算明白了方才流花為何在見到這個陌生男子竟然也不驚詫。
上官羿塵淡雅的聲音藏著幾分濃厚的笑意,“與你見面數次,我竟沒看出你眼盲。”
“如果二少爺只是想說這些,恕不奉陪。”說著,我便要轉身離開,胳膊卻再次被我拉住,不讓我離去。
“素聞白府千金溫婉端莊,今日一見卻與傳言中有差異,不僅言辭刁鑽,更是倔強高傲。”他的手勁不大,卻讓我掙脫不開。
“我本就不是白府千金。”掙脫不開,我便怒目而對。
“在正堂,你一直在強調著自己不是白老爺的女兒。是氣話,還是另有隱情?”
“若我說了,你會信?”
“會。”
我張了張口,很想把內心壓抑了許久的話說出口,卻在脫口而出那一刻卡在咽喉裡:“算了,說了沒有意義。”
只聽他輕笑:“不說,你怎知道沒有意義?”
“真的白府小姐早就同她的情郎私奔,至今仍沒有下落。而我,只不過是一個代嫁新娘罷了。”
“那你叫什麽名字?”
沒有多問任何,只是問我叫什麽名字。我怔忪地答道:“未央。”
“難怪當初聽聞我吹的未央歌如此有興趣。”
“二少爺能否告知此曲到底從何而來?”我再次提起了這個話題,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弄清楚了這件事,很多迷霧中的事都能慢慢解開。
他思附了片刻,才道:“那日無意間瞧見大哥的書房有此曲,便取來吹奏。”
“上官靈鷲?”我大驚,此曲他竟然會有?他怎麽會有?除非……除非他就是大哥!
我不敢再想下去,急急的探出手,猛然抓緊上官羿塵的手慌張道:“你能不能幫我,我想同上官靈鷲單獨見一面,有些話,我一定要問清楚。”
“別急。”他的聲音依舊溫潤如玉,“我會幫你的。”
得到他這句話我的手仍舊還緊緊拽著他,始終無法松開,那一瞬間我所有的思緒皆被此時的念想填滿。
是大哥?若真的是大哥,他為何假裝不認識我,為何沒死?
不是大哥?那他與大哥長的如此相像,還有這首未央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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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春風盡吹滿園芬芳,我站在上官靈鷲的書房外,徘徊了許久才推開門,小心翼翼的邁進門檻。我看不見裡面有什麽狀況,但是我知道,上官靈鷲在裡面,正在冷冷地注視著我。
我的手緊緊握拳,站在原地,輕輕道:“上官,靈鷲?”
“你怎麽來的?”他的聲音仍舊冰涼刺骨,“那群狗奴才怎麽看門的,竟敢放你進來!”
“別責怪他們了,他們已被人支開了。”幫我忙的那個人正是上官羿塵。
聞得他深深吸了口氣,冷道:“你有什麽事。”
“夜笙清,素微讕。瀲瀲夜未央,碧紗疏韶華。縈離殤,驚瓊雪。黯黯夜未央,月斜愈聲悲。”我娓娓將未央詞念出,隻聞周遭寂靜一片,幽深地讓人覺得心下惶恐不安。“你可識得此詞?”
“不識。”
“那為何二少爺會在你的屋內尋得這張未央詞,並將其吹奏出來?”我的聲音咄咄逼人。
“本少爺從不知,我的夫人竟與羿塵如此熟稔?”他冷笑,出其不意的轉移了話題,將矛頭深深地指向我。
“我與二少爺不過因一曲未央歌而認識。劇他所說,此曲是由你那得來。”不著痕跡地,再次將話題繞了回來。
“那曲不過我一次偶然拾得,丟在書房內從來未曾見在意過,如今你倒是義正詞嚴的質疑我,是何意?”感覺到他的腳步聲逼近了我,那股強烈的壓迫感使我不禁後退一步:“你在緊張,你怕我問下去。”
他大笑:“本少爺會怕你一個盲女?”
“你是大哥對不對!”我提高了聲音,那份尖銳不斷充斥在書房之內,而他的呼吸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滯了。“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還有你的未央詞,沒有別人知道的。你為何不認慕雪?是失憶了還是有苦衷?還是再也不想理慕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他的語調徒然生硬,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笑聲:“我記起來了,你就是數年前那個在深林中將我認作大哥的女子。那時你並不瞎呀,如今卻落得這樣模樣?難道是追隨你的情郎私奔後,他將你拋棄,你終日傷心哭泣,故而眼盲?”
聽著他那盡是嘲諷意味的聲音,我出奇的沒有發怒,沒有辯駁,隻覺得心中傷心難忍。若眼前之人真的是大哥,我是否能接受他此般待我。
“你知道的,我並非白靈。”
“那就是你主動要求白老爺,為白靈代嫁,想要接近我。”
“上官靈鷲,你也未免太過自戀。”我狠狠地打斷,一股被羞辱的強烈之感湧上心頭。我真是鬼迷心竅了,竟然認為上官靈鷲是大哥。“夜深了,不打擾大少爺你了,恕我先告退。”
“白靈。”他在我轉身那一刻,用平緩的語調喊住了我,再用警告的語氣說道:“就如這四年間一樣,安安分分的呆在清荷樓,不要多事。若你寧玩不靈,別怪我不念夫、妻、之、情。”最後那四個字,幾乎是一字一語清清楚楚吐出。
“大少爺您也從來沒有顧念過所謂的夫妻之情。”背對著他,我用清冷的語調回復他的警告。隨後一步一步的摸索著離開書房,在我拉開書房的那一刻,院內芬芳撲鼻的香氣迎面而來,我的意識一片混沌清涼,腳步虛浮不穩。
前腳邁出門檻,後腳還沒來得及邁出便已經癱軟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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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邊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呼喚我,那樣細微,那樣低沉,是誰的聲音?我的指尖微微顫動著,緊閉著的眼珠飛快轉動,掙扎了許久才勉強張開了眼。可睜開之後仍舊是一片黑暗,而這樣的黑暗我早已習慣,只是耳邊傳來流花那焦急的聲音讓我不自在。
“夫人,您總算是醒了。”她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沙啞與哽咽,是哭過的痕跡,我從來想過,事到如今,還有人會我而哭?
“夫人您別動,大夫說您風寒很嚴重,要您安心在床上靜養。”流花立刻將欲起身的我按回枕上,語氣中明顯有著關心:“其實大少爺挺關心你的,昨夜你暈倒在書房外,是大少爺親自將您送回清荷樓的。”
“他?”我詫異,腦海中飛速閃過昨夜與上官靈鷲那爭鋒相對,不自覺地心頭一片冰寒,“那是關心?”
“若非關心,為何要親自送你回來?”流花小心地為我蓋好被褥,曖昧的笑道。
“是麽。”我低低的呢喃著,忽然聽聞一個腳步聲接近,流花驚喜道:“大少爺,您來看夫人了?”
“嗯。”淡淡應了一聲,隨即道:“你先下去,我有話和夫人說。”
待流花下去之後,我便感覺到他在我身邊坐下,“我真的很像你的哥哥?”
我不答話,更不願理會他,只怕我會陷入更深的深淵,永遠無法抽身而出。
突然感覺到一雙溫實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我立刻將臉別至一旁,換來他的淡笑:“初次見面你就朝我撲了過來,而如今卻要拒絕我對你的溫柔?”
“只不過錯認罷了。”我平靜地冷笑,“而你,只不過有一張與他一樣的皮囊而已,其它沒有一點能比的上他。”
話音方落,我整個身子便被他由床榻上拽起,狠狠跌落在一個懷抱,他的唇若有若無的摩擦著我的耳垂,呼吸密密麻麻地灑在我項頸邊:“那這個懷抱又是否熟悉呢?”
我隱藏著此時此刻那跳動不停的心緒,盡量使自己平靜心緒:“你並不是他。”
“你愛他?”他的手探上了我的脊背,指尖不斷在上面輕輕摩擦著,輕劃著。
“是。”
“他是你的哥哥?”
“是。”
“不倫之戀?”這四個字在那一瞬間猛然刺痛了我的心,只能狠狠咬著下唇,直到濃鬱的血腥翻滾在我的咽喉中。
“瞧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被我說中了?愛上的是親哥哥?原來我的夫人竟有這樣隱晦的感情,真是有趣。”他那嘲諷的笑聲與鄙夷的聲音不禁讓我的胸口傳來一陣翻滾,憤怒之心湧上心頭,用盡全身力氣將摟著我的上官靈鷲狠狠推開。
“不許你侮辱我與哥哥之間的感情。”我衝著他怒吼著,“挖人的傷疤令你很愉快嗎?”
他沒有說話,而我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眼眶不斷酸澀,濕潤。
“愛上哥哥很恥辱嗎?憑什麽就要被你們嘲笑鄙夷?只因他是我的親哥哥?”我大笑,淚水終是克制不住的滾落:“正常的感情又能有多麽偉大?還不是在權力的誘惑下而妥協,終究背叛了純真的愛情嗎?而你口中所說的不倫,恰恰是我這輩子感受過最純真的感情。那份純真超越了兄弟之情,超越了權力地位,更是用生命去換回來的。你憑什麽侮辱,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你沒有資格!”
感覺到他又重新坐回了我身邊,抬手舉袖擦去我的淚水:“算我說錯了可好?”
一時間適應不了他突然的溫柔,我有些懵懂,傻傻地坐在床榻之上。
“待你病養好了,我便帶你出府逛一逛如何?”他的聲音很低,很溫和,與昨夜的他簡直有著天壤之別,詫異中還帶著濃鬱的不解。
“你在府中一待就是四年,悶壞了吧?未央。”
當他最後那兩個“未央”脫口而出,我幾乎要以為他就是大哥了,那聲音與大哥的聲音竟出奇的相像,那樣溫柔,那樣細膩。
“你……你怎知我名未央!”我的聲音顫抖著。
“是羿塵告訴我的,你的事,他全講與我知道了。”他輕撫著我的發絲,最後在我的唇邊落下一吻,“好好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