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皇城外的一座院子門口。有人喊道:“皇帝駕到。”接著忽然一聲短促的聲音:“喝!”兩排披堅執銳的將士一跨腳,把櫻槍一齊舉了起來。
郭紹按劍大步向門口走去,忽然發現親兵們的姿勢和表情很奇怪,不像平時要求他們的一樣昂首挺胸,卻是一個個想要彎腰一樣,都拿眼睛偷偷看自己,臉上帶著敬畏。
他掃了一眼便走進大堂,在上面的位置上坐下。
兩旁的文武紛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行叩拜之禮:“陛下萬壽無疆!”
“起來罷。”郭紹如同平日一樣隨口說了一句,手作勢向上面抬了抬,又道,“坐,都坐下說話。”
郭紹伸手在額頭上摸了一下,回顧左右,有十幾個人,包括“前營軍府”的文官和軍中高級武將,當下他恢復了辦事時的認真和敏銳,說話口齒清楚注意言簡意賅,語速也比較快。
“攻陷晉陽,北漢國之戰已經勝券在握。現在的情況,東面向拱稟報,幽州軍向東北退卻;北面李處耘報,遼軍退至忻口以北駐扎。”郭紹說罷,又瞧了一眼左右,把目光停留在王樸的臉上。
王樸欠了欠身,眼睛不敢直視郭紹,望著地面抱拳道:“老臣尋思兩策。”
郭紹忙道:“王使君但說無妨。”
王樸道:“其一,招降。對北漢國諸地,包括忻州守軍,曉以大義、利弊,讓其投降。北漢國已覆滅,連晉陽都擋不住大周軍,諸城既無精兵也無雄城,頑抗只有覆滅一路,除了投降大周無路可走。
其二,對峙。遼國大軍守著北面關口,大周無須強攻,只要對峙消耗。忻州投降後,李處耘部可據有城池,後方就近送糧供養,耗個一年半載毫無影響。遼軍則不同,忻口以北土地更加貧瘠、糧草匱乏,大軍無就食之地,劫掠代州等地還容易引起當地漢將反抗,他們得從千裡之外的遼國補給……遼人戰馬極多,馬比人還能吃,離開草原全靠糧食補給,耗費十分巨大。他們沒法和咱們長期對峙,要麽撤軍北遁,要麽南下進攻。
遼國內部不穩,此時尚無與我大周長期交戰的準備,晉陽已落入我手,遼軍南下已無必要。何況就算耶律休哥南下,大周最差也能憑借晉陽與之大戰,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只需觀望對峙,消耗糧草。臣以為遼軍撤軍只是遲早的事。屆時大周再兵不血刃招降收復代州等地,佔領河東全境!”
郭紹聽罷非常讚同王樸的謀劃,立刻說道:“善!”
王樸道:“以陛下旨意,老臣稍後便以軍府之令,向李處耘下達軍令。”
郭紹現在在軍政上的處理程序,權力很集中、缺乏製衡,但效率很高。就像這樣一件軍國大事,王樸提出來,郭紹的態度很明確,連聽別人的意見也省了,當場就能決策,並通過幕府“前營軍府”立刻執行。這種制度在戰爭時期很有用,但弊端也很明顯,假設君主的控制力不足,王樸又想以公謀私經營黨羽,就太容易了(當年周太祖時期的樞密使就是權力過大、缺少製衡,想要挾製太祖)。
郭紹也認為晉陽城破後,不再需要大規模的戰役。有些時候他覺得,戰爭就是一種勢,所有人都會順勢而為……正如王樸判斷的,敵人和北漢殘余會順應怎樣的勢。
就在這時,王樸又看了一番眾將,說道:“大周軍不是懼怕遼軍,只不過現在在河東與遼軍大戰,得不到戰果和好處。河東已是我朝囊中之物,既無法通過大戰開疆辟土;遼軍也已控制忻口、雁門等關隘,又是馬兵為主,咱們就算贏了也很難斬獲多少。
無利可圖之戰,最好的選擇是不打。要與遼軍作戰,不如選擇幽州!”
眾將聽罷頓時動容,一時間開始交頭接耳議論。
王樸又道:“臣不是說現在就攻幽州,北伐尚需年月準備。”
郭紹一時間心裡也蠢蠢欲動,他是從先帝剛登基時期就在周軍禁軍中效力,想當年高平之戰,皇帝率禁軍主力親征,與北漢軍交戰雖然贏了、但贏得很吃力,起初差點大敗;再看現在,柏谷與楊業的野戰,以及攻佔晉陽,打得都十分順利……郭紹不由得認為,現在的周軍禁軍,戰力比幾年前有較大提升。
收復幽雲十六州。這對任何中原人主都是一件既有誘惑的功業!
但是,先帝北伐時,在幽州南部大戰,郭紹也認識到了遼軍的強大。這事兒仍舊不能輕敵。
這時王樸又上呈了一份奏疏,是善後北漢國全境、安民、駐軍等的詳細條呈。郭紹也不怎麽上心,一則他相信王樸等人完全能處理好這些事,二則他此時心裡被更大的誘惑吸引了注意力,便是幽州。
郭紹大概看了一番主要的駐軍之事。王樸建議,晉陽的降兵要調離“龍城”,然後從內地抽調人馬駐守晉陽城防,並分化兵權、從朝廷委派文官掌主要權力……晉陽駐軍只為了防守,不再承擔出兵進攻的職責。
郭紹大概認可王樸的主張,這個主張主要就是為了削弱晉陽的軍事能力……主要這城池很雄壯,進可攻退可守,若讓其實力坐大,確實有點不好控制。削弱之後,再收回河東諸地的控制權,晉陽不能控制外圍諸地,也就得不到資源坐大實力。
諸將又說了一些具體的事。郭紹便一掌拍在椅子上,站了起來:“今天議事到此為止,王使君和左攸隨我進後堂,別的人散了。”
眾人也躬身侍立在堂中,說道:“恭送陛下。”
郭紹招來王樸等二人先私下商議,讓他們幫著評判收復幽雲十六州的可能性。
王樸提醒道:“晉陽大捷出乎意料,但幽州不是晉陽,咱們切勿乘勝而驕,不能輕視遼國的實力。”
郭紹一本正經地點頭,虛心道:“王使君提醒得是。”
王樸這個人說話很有講究,一般不會阿諛奉承,每次一定會說一些“逆耳”的直言,但那些直言並不會讓郭紹惱怒,反而會有種親近之感;而且郭紹揣測,萬一一件事真乾砸了,王樸也給自己留了後路,畢竟早就提醒過上位者,作為一個輔佐君王的重臣並未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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