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克宏夜歸,忽聞家母送信來。他急忙掌燈細讀。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柴克宏不敢藐視、十分敬重的人,那就是他的母親。母親一介婦人,卻能給柴克宏以極大的影響。
征吳越國之前,柴克宏尚不出名,許多大臣都不信任他。但柴母親自上書,說她的兒子可以帶兵做武將,如果做得不好,她願意和兒子一起承擔死罪……
柴克宏趕緊讀完家母的親筆信,頓時大驚詫異。
內容和以前的鼓勵截然相反,他甚至懷疑是偽信!但再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實筆跡和用語都是柴母無疑。連母親寫的信都分辨不出來麽,柴克宏這點還完全可以判斷的。
柴母勸他裝病,不要接受濠州的兵權,急流勇退!她在信中的大意:你現在名聲太大、皇帝和南唐軍民給的期望太高,一旦遇到了挫折,後果就承擔不起;不僅是個人和一家的榮辱,更關系南唐國的興衰、數十萬將士的士氣。這樣大的責任,不是你一個人能擔得起的。
況且兒子因為軍功大、升得太快,歷練不夠,現在整個濠州有近十萬大軍,已經脫離了兒子的能力。你的父親常說,一萬人的軍隊可以巧取,十萬人只能以正勝。你的能力和南唐軍的戰鬥力,都不足以擔任如此大的重任……萬一失利,愧對皇帝給你的恩賜和信任。
如果濠州戰敗的人不是柴克宏,而是一個沒有被南唐**民愛戴和寄予厚望的將領:丟掉的就只是一個州,而不是整個南唐軍的士氣。
柴克宏看完信,心裡深受打擊,很不高興。
他想了一夜,次日又恢復了自傲,不打算聽從母親的勸誡。柴克宏召見部將時說:“抓到了周軍斥候,來的人馬是虎捷軍左右二廂。右廂都校趙晁,就從此人身上開始入手。”
眾將不解,忙問其故。
柴克宏冷笑道:“數月前正陽兵敗,降三千余眾。俘虜交趙晁之手,他當夜就全部屠殺。此人嗜殺成性,但我南唐國數以百萬軍民,他殺得完嗎?
壽州、濠州諸州有數以十萬計的屯田農兵,但因朝廷官吏經營不善,這些人在周軍入境後就立刻望風而降,迎道納款。要讓這些屯兵明白周軍殘暴的本性,激起他們的反抗;如此一來,周軍數萬眾在濠州面對的就不僅是濠州城五萬人,而是數以十萬的洶洶起義!趙晁便是突破口。”
柴克宏說到這裡,已經把昨夜的不快拋棄得一乾二淨,哈哈大笑道:“屆時無數的南唐兒郎襲擾其糧道、哨營、斥候,必讓周軍深陷濠州境內。
各地兵亂,周軍勞師日久,糧道不濟、運送更是困難。我再部署城防,嚴守濠州,拖延時日疲勞其軍。待尋找到戰機,必破周軍!”
眾將拜服。
柴克宏部署濠州城防,先是加強城牆防禦,找來修築城牆的官吏,詳細考察城牆地基和風水情況。
柴克宏曾派人去觀察過壽州豁口,知道城牆是被地道裡埋火藥炸開的……周軍是如何炸開了城牆沒人搞得清楚,但情況是城牆可以被炸開;柴克榮專門針對這件事考察部署濠州城防。
他的打算是在濠州和南唐義軍內外呼應,在這裡和周軍耗個一年半載,或是一兩年。所以對濠州城堅守的希望很大。
如果城牆某處被攻破?很好,出其不意掩其不備真是柴克榮製勝的法寶。
柴克宏和身邊的部將說道:“自古守城,不諳巷戰。今我反其道而行之,在城內部署伏兵;周軍從某處入城必奔各處城門和中央十字大道。屆時鳴炮為號,以煙霧大火亂其陣,再以精兵各個擊破。反攻城牆,反覆爭奪,濠州城不成焦土,周軍別想攻佔此城!”
……
陸孟俊和柴克宏同時任職濠州,他為監軍使、柴克宏的副將。
時周軍羅彥環部為前鋒率先進入濠州境內,四面派出斥候打聽情報。一個斥候佯裝成百姓,深入唐軍控制區,不料口音不合被人識破,遂騎馬返身狂奔。
路上馬匹的腿傷了,斥候無奈隻好殺了戰馬用稻草匆匆掩蓋,躲入了一個戶百姓家。
斥候在柴房裡被一對年輕夫婦發現,情急之下跪地哀求。說自己被仇家追殺才逃到淮南來的,被抓住會死得很慘。
那年輕婦人見這個斥候年紀輕輕的、又長得人高馬大十分強壯,這完全是可以頂起一個家的強壯勞動力,死了好可惜!婦人心生同情,便勸丈夫救他一命。
丈夫情知淮南正遭兵禍,此人操北方口音可能是周軍斥候……不過在普通老百姓看來,周軍、唐軍差不多,打來打去反正都是漢人。在危難之際仗義救一條好漢,反而結了一段義氣。丈夫不顧父母的反對,將斥候藏到地窖,並送膳食和飲水。
周軍斥候感恩戴德,詢問了這家的姓名,詛咒發誓等戰爭結束了,要專門攜家中妻子到淮南來拜謝,以結兄弟之義。但那匹死馬的屍體很快就被唐軍追兵找到,並在附近搜查。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了周軍斥候。
唐軍小將查明狀況,這家百姓只是出於同情心才收留奸細、且並不知情,便搶了他們家的一頭水牛以示懲罰。
不料陸孟俊剛好帶著親兵在大路上巡視,聽聞了這件事。立刻帶著親兵隊到了百姓家中,下令將其全家綁在堂屋裡。但見那年輕婦人有點姿色,便欲下令親兵當場侮辱。
部將勸誡:“做此等事似乎不太妥當。”
陸孟俊不顧,大罵奸細就該嚴懲,遂與眾親兵圍觀取樂。又打量了一番周軍斥候,喝道:“定有奸情!這婦人生性放蕩,才留漢子偷人。本將今天讓你死得瞑目。”當下又要婦人與周軍斥候交歡。
周軍斥候破口大罵:“要殺便殺!我非禽獸,豈能對救命恩公的妻子做此等事,死也不從,但求個痛快!”
陸孟俊拔劍要殺婦人的幼兒:“去!和那漢子苟合,否則我先挖了他的眼!”
婦人大急,隻好含淚聽命。
但陸孟俊等壞事乾完了,還是把婦人的小兒一劍殺死。那婦人奧啕大哭,悲傷哭聲慘不忍聞。
門外的一個幕僚聽得裡面的動靜,搖頭歎道:“陸公不能成事,在下所投非人。”
旁邊站著剛才勸誡陸孟俊的部將,忙問其故,又道:“陸公雖然殘暴,打仗還是很勇猛的,悍不懼死。”
幕僚不以為然道:“陸公乾這種事不止一次了,殺人前定要讓人生不如死,百般凌辱折磨。並非受戮之人罪大惡極,而是陸公就喜此道,並以此為樂。
他自己不怕死有什麽用?他不看重性命,對生無眷戀。但世上更多的人隻想活,想好好活著。所以陸公這樣的人,沒有人願意追隨的。”
當下便摘了官帽丟在地上踩了幾腳、罵道“操,這東西戴我頭上,真覺著丟人”,然後對那部將道:“就說我回老家耕田讀書去了。”
幕僚騎馬往南走了一段路,尋思陸孟俊可能會派人追上來捉自己,便轉行小道。不料走迷了路,又撞見周軍遊騎,被逮。
……那幕僚被逮回羅彥環的軍中,羅彥環策馬上前,問道:“來者何人?”
那文官道:“在下揚州周端,是南唐官員。”
羅彥環遂收之,夜宿時邀請他到帳中飲酒,發現話不投機,此人太有文才又不收斂,十分清高。羅彥環不喜,又怕他是南唐軍故意派的奸細,便派人送去給濠州先鋒軍統帥郭紹。
郭紹說話也很直接,迎進帳中便大笑道:“羅彥環不敢收你,是怕你是濠州柴克宏派來的細作。”
周端聽罷搖頭歎道:“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旁邊的李處耘樂得笑出了聲:“周先生好大口氣。是不是千裡馬,總得跑一個給人瞧瞧,哪來那麽多千裡馬讓人隨手一牽就到手了?”
郭紹和李處耘等部將一起嬉笑,說道:“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投周軍,不怕家中的人被報復?”
周端冷笑道:“我說過要投周軍嗎?就陸孟俊,他能報復周家的人?族老周公君太、致仕時乃司徒,曾任內樞使、平章事、侍中!陸孟俊一個楚國降將,得到皇上厚待施舍才保住地位,他敢動周家的人!”
“周君太何許人?”郭紹愕然問。
左攸提醒道:“叫周宗……他的女兒倒是頗有豔名,叫周憲、字娥皇。”
郭紹尋思了一番,周娥皇是不是李煜的大周後?當下便決定不難為周端,先派人送下蔡鎮關起來再說。
……
……
(下周要上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