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南岸,平原上成片的麥田,綠油油的莊稼地之間,三個短衣漢子牽著驢子風塵仆仆地在趕路。不料迎面一隊戴著筒冒穿著皂靴的官差過來喝住了他們。
官差裡只有一個騎著馬的綠袍官兒,揚鞭指著三個漢子道:“乾甚的?”
“籲籲!”當前一個肚圓的大漢拽住驢子,上前打拱道:“草民們販點稀罕貨,回村裡去賣。”
官差一聽那漢子開口就是開封府口音,便連他們具體是哪兒的也不問了,冷冷道:“販的不是私鹽罷?”
肚圓大漢一臉驚恐道:“怎敢!怎敢?草民等都是本分人,掙點辛苦錢,從不作奸犯科。”
“搜!”綠袍官兒一聲令下。
肚圓大漢等幾個人急忙叫官差們輕點。那幫人把驢背上馱的麻袋弄下來,拔刀就割繩子,解開檢查裡面的東西,瞧了一會兒,有一些糧食,還有皮貨等各種東西。一個官差轉身抱拳道:“只有一小包鹽。”肚圓大漢急忙在旁邊說道:“一斤都不到,那是咱們吃的,販鹽也不能販這麽點……”
“滾!滾!”綠袍官兒喝道,“就是你們這等不在家種地、到處跑的人,最易偷雞摸狗捉奸犯科!”
三個漢子急忙扛起麻袋,牽著驢子就離開了。他們手上都綁著破麻布,巡檢官兒卻是沒有注意。
等他們走遠了,一個漢子便罵罵咧咧道:“娘的,若在當年,老子們打死那廝!”
另一個漢子眺望著遠處聳立的城樓,說道:“李都頭,東京城就在前邊,咱們要不要進城?”
李都頭便是那肚圓大漢,回應道:“東京城裡官差將士很多,一不小心怕露了餡。咱們練射箭的人,左右兩隻手長得不太一樣,有經驗的老卒便能認出來。城郊有些街巷市井,是附城而居的人,這些地方魚龍混雜,咱們到那裡先找處房屋住下。據北漢人提供的俘兵口供,那造甲的地方在南郊。”
“我倒是在南郊有好友。”旁邊的人說道。
李都頭道:“先別聯絡任何人,咱們現在這身份小心點,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行人來到東京城外,這裡有很多城廂,官府對這些附城而居的地方進行了改建管治,南北主要大街還算整潔,不過街坊裡邊的小巷就不堪入目了,破房子很多。三人找了個偏僻的破房子付錢租下來。
次日他們便尋著騎驢去了南邊靠著汴水的一個市集,那裡市面非常繁榮,房子還修得不錯,竟比挨著東京城牆的那些街巷看起來更寬敞整齊。李都頭在土路街巷上晃悠打聽了一番,這個市集是新近兩年才出現,主要是汴水河邊的一片造甲坊有很多工匠、幫運力夫,工匠們又有錢,於是附近各種鋪子、販夫走卒都來了;不少有家眷的工匠連住也住在這裡,因為造甲坊那邊很吵。
李都頭轉了一圈,果然發現各種房屋都是新建,道路也全是土路,市鎮周圍就只有些簡陋的藩籬,大路入口處修了一座牌坊,大門也沒有。
他們一合計,就近在市鎮上購置了一些東西,弄來一輛板車,把牽來的驢子往板車上一套。便運著擺茶水烙餅攤的各種物什離開了市鎮。
來到了造甲坊那邊,李都頭等人也吃了一驚,只見場面十分宏大。那汴水東側開挖出了一條寬闊的水道,將河水引向西面的一個山谷上面,然後橫向修了水道和許多閘門,河水從上面“嘩嘩”傾瀉下來,就好像一道道瀑布一般。山谷上下,成片的房屋,有一圈土牆圍著,裡面“叮叮哐哐”的巨大撞擊聲響成一片,一直不停歇。那引水的河道上還有馬頭,各種船隻往來其間。
三人沿著道路摸到了那工坊區入口處,想裝模作樣擺茶攤先看看情況。
不料剛走到那裡,就看見有一個茶攤擺在那裡,三人頓時面面相覷。看時間正是上午,茶攤上還沒客人,只有個中年漢子坐在那裡,目光不善地打量著李都頭等人的驢車。
李都頭等人把驢子趕到路邊,便上前在木板凳上坐下來,不動聲色地說道:“來三碗茶解解渴。”
那人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舀了三碗茶水,一碗碗端上來。這時李都頭才發現攤主的左手袖子空的,好像是個殘疾。
“喏,你們看那邊。”攤主笑了笑,向工坊圍牆入口處揚了一下頭。李都頭等人早已看到了寨門口有披甲執銳的士卒。
攤主笑道:“想在這裡擺攤呐?可不行,萬一你們是奸細怎生了得?”
幾個漢子等人聽到奸細二字,臉色微微一變。李都頭強笑道:“您看咱們這樣子哪裡像奸細?咱們都是東京城廂的人,聽說這邊好賺錢,想過來看看。”
攤主淡定道:“南邊不遠有個市鎮,想做買賣去那裡。你看這裡除了我,哪來的攤子?”
李都頭忙問:“大哥,您怎能在此做買賣?”
攤主指了指左臂:“我本來就在工坊裡乾活,有一天值夜沒太留神,千多斤重的鐵錘落到我手上!命都差點丟了,這不成了殘疾。不過還好,甲坊署的人每個月發給我錢,我乾不了活,準許我在這裡做點小買賣營生。我本來就是裡面的匠人,自然可以在此。”
“原來大哥是吃皇糧的人,失敬失敬。”李都頭拜道,“不知大哥貴姓?”
“免貴姓盧。”盧攤主笑道,“你們幾位,還是省點事,便別套幾乎哩。不是我不讓你們在這裡搶生意,就算我願意,守將也會趕你們。”
李都頭摸了摸額頭:“咱們已經知道怎麽回事,就算不為做買賣,敬重盧兄這樣的人,也想結交一番。”
“哈!”盧攤主笑了笑,嘶地吸了口氣,“我倒沒瞧明白,兄弟是啥意思……說罷。”
李都頭有點不好意思道:“實不相瞞,咱們幾個鄰裡本就打算在市集上做點買賣,可這邊沒熟人,不是剛被趕了一遭才到這邊瞧瞧。”
盧攤主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李都頭道:“咱們在市集上見到有酒肆,盧攤主這邊收了之後,你我幾兄弟去喝兩盅?”
盧攤主聽罷面有喜色,果然也是個好酒之人,也沒拒絕。
於是李都頭等人喝完了茶,約了酉時在牌坊下見面,便先走了。
及至酉時,幾個人見面,盧攤主把東西先弄回家,很快就趕了出來。幾個人直奔酒肆,要酒要菜,幾盅酒下肚,大夥兒很快就熟絡了,有酒助興在桌子上四個人恨不得馬上結拜為兄弟。
李都頭趁機套話,問盧攤主以前在作坊裡做什麽的。盧攤主拍著胸脯說是大匠,當初受傷之後,那間工坊缺了他都不能開工,好不容易另外找了個大匠這才能乾活。李都頭拜服,一番恭維,說起自己幾兄弟要是能進去吃皇糧,那是多好的活兒。
李都頭繼續套話,時不時勸酒後便問了一些事兒,那工坊是怎麽造甲的,盧攤主說起來都像那麽回事,只不過說上頭交代不準亂說,不願意說細致了。
盧攤主喝得大醉,酒肆快打烊了,三個人才出來……還有一人中途離席。這時外面卻多了一輛馬車,李都頭等人便把走路都走不動的盧攤主扶上馬車,送他回家。
……盧攤主怎麽回去的都不知道,一覺醒來,外面的天色已微微發亮。他想翻個身,這才發現渾身動憚不得,又酸又痛,嘴裡還塞著一團布!
他回顧四周,頓時覺得不對勁,這房間又破又髒,肯定不是在家裡。他瞪圓了眼睛,終於發現了旁邊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漢子。
漢子聽到響動,睜開眼睛一看,起身撩開一張破簾子,對著外面沉聲叫了一聲。不多一會兒,那圓肚漢子就進來了。
李都頭手裡拿著一把短刀,坐下來之後左手手指在刀刃上輕輕刮了一下,臉上冷冷的,哪裡還有昨日的客氣笑容?他的聲音冷冰冰的:“昨天酉時,你從工坊那邊回市集,先回家放了車;我的兄弟跟著,知道你家在哪裡了。你有個兒子,這麽高,十三四歲的模樣,我說得可對?”
盧攤主瞪圓了眼睛。
李都頭道:“你要是不聽我的,我就去把你兒子弄過來,在你面前捅死,明白了麽?”
盧攤主驚恐地搖搖頭,又“嗚嗚”地悶哼著點頭。
李都頭拔掉了他嘴裡的布團。盧攤主立刻哀求道:“我與你無冤無仇,這是、這是……”
李都頭道:“放心,我上峰想找個能造甲的,工坊裡造的那種甲。你只要效命於我們,不僅沒事,還能榮華富貴。李兄不必親自動手乾活,咱們找來工匠,你教他們造甲之法。如何?”
盧攤主一臉懊悔,哭喪著臉道:“我該死!就圖個口舌之快吹牛,我真不會……在作坊裡就是個打雜的,大匠怎會去鍛錘下面搬東西?”
李都頭聽罷臉上有了怒色,深吸了口氣:“你在裡面幹了那麽久,看總是看會了罷?”
盧攤主道:“大概有些什麽東西我知道,那甲是怎麽鍛出來的也看熟了,可那鍛錘上的東西挺多,我也搞不懂為何它能自個活動……工坊裡管得也嚴,一般的工匠、雜工,只能進一個屋;我就只在鍛造屋。隔壁還有一間叫傳動屋,我從來沒進去過。只有每個坊的坊主大匠才準經手所有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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