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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第二百五十二章 非常簡單的道理
  夜已深,張永德連家都不敢回,就在城門邊的控鶴軍軍營裡夜宿。

  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便披衣起床,走到案前,拿起旁邊的一枚工具輕輕撥了一下油燈的燈芯。

  房間裡的光稍稍一亮,這時他才掏出一份撕開的信封,伸出一隻手掌接著,從信封裡倒出一張紙來。張永德湊到燈下,又仔細讀了一遍;字數很多,寫得很順暢,確實是王樸的親筆。完全是以私交的身份來寫的,不是以樞密使的名義用印下令……也就是說明張永德完全可以拒絕“邀請”,而不用背負抗命的指責。

  但真的可以拒絕麽?張永德心裡翻來覆去地想。

  張永德在人前是風光無限,他是禁軍最高級的大將,妻子是太祖的第四女,真正的皇親國戚。但他覺得最近幾年過得並不是那麽舒坦,因為太顯赫,老是被人盯著、心裡很不安生。不過幸好他有自知之明,否則現在也不一定還穩得起。

  今天趙匡胤已經逃了,按理勝敗已分,他應該立刻明白自己的選擇。不過事兒並非那麽簡單。

  ……還在河北的時候,皇帝病重,張永德偶爾也想過某種非常誘惑人的東西。

  天子寧有種、兵強馬壯者為之!這世道,多年以來皇帝都是武將;而張永德是皇帝之下最高級的武將!他娶的是太祖的親生女兒;從與郭威的關系上,親女婿和妻侄(柴榮)究竟誰親真說不好。當今皇帝又病重了,兒子才幾歲。

  張永德從來不朝那方面想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想,別人也會幫他想……比如皇帝柴榮和部下強將趙匡胤,肯定都曾尋思過張永德是不是想再進一步。

  但最後那一步卻是最艱難的一步,無數人都跨不上去,太利欲熏心的人很容易一步踏空萬劫不複(失敗者如李守貞等人太多太多,失敗了就不出名)。張永德反覆琢磨過,認為自己沒什麽機會,沒必要去執著。

  所以今天上午他得知東京兵變、趙匡胤突然不知去向時,立刻就有了警覺,趕緊跑到控鶴軍軍營避禍。

  趙匡胤和皇后黨的矛盾,張永德早就來回琢磨透了。當時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可能被趙匡胤推上去,以此來與郭紹部對抗。

  這種事完全沒有任何好處!趙匡胤一旦失敗,自己黃袍加身不被斬草除根?就算勝利了,什麽都是趙匡胤乾的,他感到上面那位置很難坐……關鍵是皇城都被別人控制,獲勝的機會並不大。還有萬一皇帝柴榮還能站起來呢?逼急了皇城那幫人把官家請出來,張永德作為皇帝的妹夫、深受聖恩,如何面對?

  張永德左思右想,認為有些東西定了不屬於自己,強求不得……實在是太他娘的嚇人了,比上戰陣刀山火海還凶險的險惡之地。

  次日一早,張永德帶著隨從來到東華門外,獨身進了皇城。

  ……

  金祥殿後面一間宮室內,符金盞剛用過早膳,她這陣子胃口不好,早上隻喝了兩口粥,便從宮女手裡接過一盞溫水,喝了一口在嘴裡留了一會兒、漱完口輕輕吐了回去。

  旁邊的人又趕緊把清茶和點心擺上來了。符金盞沒理會她們,她的氣色不太好,昨晚睡得很不舒適。這金祥殿本來就不是皇城裡起居的地方,要向北過了宣佑門,裡面稱為“大內”才是皇帝和后宮的人日常起居之地。皇后要住在金祥殿,宮裡的人臨時搬來床和用物,倉促之下總是不那麽方便。

  外面的太陽剛剛升起,陽光從窗戶裡透進來,此時確十分明鏡,符金盞光潔的臉上泛著晨曦的流光。

  她一臉素顏,沒有心情作任何妝扮,連頭上也只有一支發簪、沒有別的飾物;身上穿著素淨的襦裙。今早的打扮卻完全沒有多少皇后的樣子。

  但素淨衣裙絲毫沒有影響她的豔麗美貌,反而因為襦裙比較合身緊窄、不像禮服那樣遮掩了身段,把她的身材都顯現出來了。挺拔的姿態,撐得很高的胸脯、柔軟緊窄的腰身,飽滿緊致的臀和大腿因為坐著把裙子面料繃起來,形成了很美很有彈性的線條。她坐著的時候確實是最誘人的,氣質端莊;這種姿勢能展露出她髖部和臀的美妙形狀輪廓。

  不過在這裡沒人觀賞。她自己也不太留意,猶自坐在那裡摸著自己隱隱發疼的手腕。

  她掀開袖子一看,幾個指印現在還泛青。她皺眉又下意識摸著額頭上的傷疤,回想起這幾年擔驚受怕的日子,臉上的神情更加不虞。

  就在這時,忽見曹泰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立刻就開口道:“娘娘,官家剛才說話了,要見大臣傳遺詔!”

  符金盞聽罷,手不慎碰到了桌子上的茶杯,差點給碰翻了。

  “該怎麽回稟官家的旨意?”曹泰小心問道。

  顯然不能叫皇帝見大臣!否則他萬一在大臣面前說出什麽不利的話來,豈不是自找麻煩?符金盞沉吟片刻,起身冷冷道:“我去見他,他有什麽遺詔對我說就行了。”

  “喏。”曹泰應道。

  符金盞向門口走去,回頭又道:“宣佑門那邊你派個人去看著,若大內的嬪妃要求見官家,你叫人趕緊稟報我。”

  曹泰躬身道:“昨日大軍才從西華門入城,大內的宮人現在人心惶惶,暫時恐怕沒膽子敢出來。”

  符金盞聽罷點點頭,輕輕抬腳跨出門檻。

  及至皇帝寢宮,光線便沒有外面的房屋那麽明淨,這地方十分封閉。但不是別人給柴榮選的,他之前還能做主的時候自己選的地方,估計是看中此處只有一個入口的原因、連窗戶都只有一小扇采光還不好。

  符金盞走到皇帝跟前,只見他睜著眼睛,也不像之前那樣痛苦地呻吟喘氣了,好像精神好了很多。符金盞見狀心裡反而一陣緊張,難道他的病在好轉?若是皇帝的病情好轉,那事情還真不好辦了!當然不能放他出去,不然從宮廷到文武,要死很多人。

  符金盞不動聲色,抬起手輕輕一揮,屏退左右。她站得遠遠的,輕聲說道:“官家,你應該明白我不能讓你見大臣。”

  皇帝“唉”地歎了一起,居然開口道:“那我……見見宗訓。”

  他說話雖仍舊很微弱,但口齒更清楚了,符金盞心裡頓時有點慌。她沉住氣道:“宗訓只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你有什麽話,跟我說罷。”

  “朕與你,還有……好說的?”皇帝道。

  符金盞聽罷很生氣,但沒有發作。

  皇帝又微弱地說道:“朕時辰無多,最後……見宗訓。”過得一會兒沒聽到回應,他輕輕偏過頭來,睜大眼睛道,“你們……要篡朕位……”

  符金盞氣急反笑,冷笑道:“官家自個留下的這個局面,還能怪誰?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塊木牌子‘女符代王’麽;紹哥兒又怎麽篡位,天下人服他嗎?倒是官家一直倚重的趙匡胤,若是叫他得逞了才真的可能自立為帝。

  恐怕官家心裡也清楚,只有我扶持宗訓繼承大統,才能延續江山;不然,你恐怕早就把我殺了吧!事已至此,你還有選擇麽?”

  “淫婦……”皇帝隻罵了一聲,沒力氣罵出別的話了。.

  符金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說道:“實話告訴你,我到現在還是清白之身,只有你才把我想得那麽不堪!”

  皇帝“哼”了一聲,帶著嗤之以鼻的口氣。符金盞道:“你別不信……幾年前在李守貞府上,還沒洞房就滅門了;後來依周太祖之意、再嫁後的事,應該不用我說了。”

  她不能再接受皇帝的辱罵,便冷冷說道:“官家覺得我是個完全不念舊情的人麽?李守貞之子算我的前夫罷,周太祖算我的殺夫仇人罷?”

  符金盞故意停頓了一下,等他有尋思的時間,然後繼續說道:“我認殺夫仇人為義父,又改嫁仇人。但官家想想,我剛嫁給你那兩年,對太祖如何、對官家如何!您不覺得很奇怪麽?我心裡本來對太祖和官家就沒什麽怨恨……那是因為我和李崇訓毫無夫妻之實、也無夫妻之情,如何對太祖怨恨得起來?”

  “咦?”柴榮忽然變色。

  三言兩語,符金盞就把他說服,她本來就是個聰慧的人。此時她注意觀察柴榮的神色,情知他已信了八分,當下忽然覺得多年一來終於出了一口怨氣。

  她見狀仍然不放過柴榮,又冷冷說道:“這麽簡單的道理,官家只要稍微用心就明白。但這麽幾年了,官家那麽聰明的人,卻還是不明白,因為在你心裡根本就只有天下,而沒有我這個妻子;我對你無足輕重,你連一點心思都舍不得用在我身上!”

  柴榮忽然從被子裡把手向符金盞伸過來。

  符金盞急忙倒退了兩步,更加遠離他,卻又逼問道:“官家是不是後悔了?”柴榮無奈地不做聲。

  符金盞道:“現在想後悔也晚了!您又知道我為何編造馬夫的事麽?”

  柴榮不答,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似乎正在回憶往事。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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