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是生養皇帝的人,知道如何對付皇帝才管用,所以此刻她咬牙放聲痛哭,仿佛遭遇了人間滅頂的苦難似的,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然以為她是天下第一受苦人。
女人的眼淚很多時候是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太后在她年輕的時候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她一般很少哭,但當她哭起來的時候,也都能心想事成。
可是這一次,她失算了,皇帝並沒有如她所預料的那般跪地求饒,跟她賠禮道歉,早就熟悉了她這一哭二鬧三上吊招數的皇帝只是冷冷的看著這個口口聲聲說為他吃盡苦頭,忍辱負重的母后,心裡想著這個滿口胡言的女人,還真有一點是說對了——他恨她!
他真的恨死了她,恨她從小就不肯給他母愛,隻將他看作爭寵的棋子;恨她不肯給他心愛的女人一條活路,生生折磨死她;恨她見不得他和他心愛的女人過的和美,整日裡挑撥離間,弄到最後,他心愛的女人連一眼都不肯看他。
他其實是嫉妒南宮月的,至少他心愛的女人面對利劍的時候,能毫不猶豫的擋在他的身前,而他心愛的女人至死都恨著他。
“母后,哭吧,鬧吧……”皇帝冷冷的看著倒在地上痛哭的太后,聲音如同冬夜中的冰棱:“你就看看這次你還能不能鬧到讓你稱心如意,朕頂多就在史上留下個逼死生母的名聲,不過,朕也會將你不尊祖先、偏寵娘家,危害社稷的名聲世世代代流傳下去,到最後朕頂多是不孝,而母后可就是不忠不孝……母后,你說,世人到時候是怪朕逼死生母,還是會說朕大義滅親?”
皇帝說著話的時候,心裡如同燒著一碰滾燙的油,濺出的油滴子每一下都燒的他五髒六腑的疼,他想起當年就是因為他的母后這樣的哭著,為了所謂的孝道,他就眼睜睜的看著他的母后折磨死他心愛的女人,現在又想用孝道逼死他心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皇帝真有些弄不明白了,他的母后到底是他的娘,還是他的世仇啊,怎麽就見不得他半點好?
皇帝有些心灰意冷,朝著禦書房那些陪著太后進來,趴伏在地上裝死的宮女內侍們揮手:“送太后回鳳宮吧!”
再多看一眼,他還不知道要說出多少傷人的話來,他累了,也不想說了。
“哀家不回去,不回去……”太后哭喊著:“皇帝,你這個不孝子,你是要逼死哀家啊……你這個不孝子……”
她往禦書房的案幾上撞去,驚的宮女內侍連連驚呼。
“太后娘娘……”
“母后!”禦書房往衝出來一道窈窕的身影緊緊的抱住太后娘娘,正是當朝的皇后,她淚如雨下的哭泣著:“皇上,太后是您的親娘,她還能害了您不成?”
皇帝冷冰冰的看著這對哭的死去活來的姑侄,神色漠然的看著,仿佛沒有聽見太后絕望痛苦的哀叫,也仿佛沒有聽見皇后淒然悲痛的哀求。
她們都說不會害他,可是她們哪一次不是在害他,害的他的心空空的,害的他的人生寂寥無比。
他的心,早就被她們掏空了,早就被這個皇宮,早就被他的母后,早就被他的皇后給掏空了。
她們還會哭,還會鬧。
可是他的痛呢,從來就沒有人知道,只能在孤寂的夜晚對著長空的明月默默的痛著,痛的撕心裂肺,也只能無聲的忍著。
現在的他不過是想著百年之後,他就跟他心愛的女人躺在一起,永世同眠,他再也不會辜負她,再也不會讓誰欺負了她。
皇帝的冷漠讓太后和皇后生出了絕望,她們無力的癱倒在地,連哭聲都顯得蒼白——這一次,皇帝是真的怒了,顧家在劫難逃了。
而沒有了顧家支撐的她們,還能如之前一般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嗎?
顧家之事很快就傳到了張相爺的耳裡,這個在朝堂沉浮多年的相爺,聽到了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傻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喃喃自語:“皇上居然動了顧家?”
太匪夷所思了,那顧家可是太后和皇后的娘家,皇上怎麽會……
張相爺眉頭緊鎖,他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明白皇帝了,輕歎一聲,負手看著窗外寒風瑟瑟,他感覺到這天要變了。
京城或許很快就會迎來一場狂風暴雨,而他的心裡隱隱的透著一份不安,他向來以顧太后馬首是瞻,皇上連顧家都動,他這個相爺……
與張相爺一樣不安的還有太子,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穩著自己,哪怕皇帝寵愛宣王勝於他,他也努力的穩住,盡心完成皇帝吩咐下來的差事,可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個兒有些穩不住了,顧家那是他最堅強的後盾,皇帝居然連根拔起,還是窩藏龍袍這樣的大罪,誰知道會不會疑心他?說不得還以為顧家的龍袍是為他做的?
皇帝此舉到底是什麽意思?是鐵了心要將他最愛女人為他生下的兒子推上皇位麽?
難道真的如他的母后所說的那般,自己根本就是父皇豎起來的靶子,為南宮月掩護的靶子,父皇從來就沒有當他是真正的繼承人。
在很早的時候,皇后就告訴他,皇帝所有的愛和情都給了元後母子。
太子心裡如同千頭萬緒的麻繩一般,一時之間理不出頭緒來,許久之後,忽然一臉的冷酷:或許真的已經到了那一步了,雖然他一直不想那樣對待他的父皇,即使父皇心中最疼愛的人不是他,而是南宮月,可是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他若是再不動手,只怕就真的要輸到一敗塗地了。
太子忽然有些厭倦了,他厭倦了這樣永無休止的猜測皇帝的心事,厭倦自個兒的戰戰兢兢。
即使他貴為未來的君主,可是在朝堂上,他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地位,只能等到皇帝大行,拿到了傳位詔書才能站上權利的頂峰。
他如今不安的是皇帝的對南宮月的偏寵會不會讓他等不到那一天。
陽光透過窗紗落在太子側臉上,半明半暗的,讓他臉上的神情也是晦澀難辨,唯有一雙眸子亮的驚人。
“傳信給皇后娘娘,依計行事!”
他身後的男子如同一抹影子一般出現,又消失,而太子在說完這句話後,如同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跌坐在雕花的檀木椅上。
……
南宮月回到慕容府給慕容老祖宗報平安的時候,哭的眼睛紅腫的老祖宗拉著他的手又哭了一通,最後哭的脫力了,這才止住了哭聲。
她哭,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痛快,她這把老骨頭終於給她的鳳丫頭報仇了。
等到南宮月哄的老祖宗睡了,慕容夫人和南宮月就輕手輕腳的退了出來,慕容夫人仔細看了他一番,見的確沒有什麽傷痕,這才放下了心:“已經請過大夫了,老祖宗沒事,無雙也沒事,剛剛才由著她娘陪著回府,你放心。”
南宮月淡淡的應了一聲,說道:“那我回府了。”雖說小東西沒事,可沒親眼瞧見,他這心裡總歸是不放心。
慕容夫人猶豫了一下:“舅母有些話想跟你說!”
南宮月腳步頓了下來,轉頭看向慕容夫人:“嗯!”
慕容夫人想了想,道:“你性子像極了你娘,是個至情至聖的,喜歡無雙就想著一心一意,若是在尋常人家,自然是再好不過,可你的身份……”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有很多時候並不是皇帝想要這麽做,而是他身為皇帝不得不這麽做。
可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對要成為皇帝的人來說是難以實現的。
若是南宮月隻安心做個閑散王爺,或許還有可能,但現實他連閑散王爺都不可能,這麽多年來,他被皇帝架的太高,早就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哪位繼位,都必然除之而後快,所以除了奪得那個位置,他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可是他卻想著和無雙一生一世一雙人,慕容夫人有些憂心。
原本今天這樣的時候,她不該說這樣的話,但是她在太妃宮中時候,太妃那隱隱的話音,讓她忍不住開口,楊家是他們最堅定的同盟者,若是能夠聯姻再好不過,就是委屈了無雙。
南宮月搖頭:“我這一生隻娶一妻,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是什麽身份,都只會守著無雙一人。”
慕容夫人看著眼前仿佛毫不在意說話的男子,卻沒有錯過他眼中的堅定,送他到了二門,停下腳步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就莫要給別人任何念想。”
南宮月腳步一頓,隨即又恢復正常,輕輕的“嗯”了一聲,轉過身,看著她轉身離去。
他看到從小將他當成親生兒子養大的舅母,在走廊那頭快要消失的時候又轉頭看向他,南宮月的唇角揚起了淺笑,朝她彎了彎唇。
我的親人,你們都站在我的身後,我才能這樣勇往直前。
慕容夫人看著南宮月唇邊的笑意,眼底也浮上了笑意,轉頭回走,這一次是頭也沒回的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等確定再看不到慕容夫人的影子,南宮月這才回了身子,大踏步的出門。
他的小東西還在宣王府裡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