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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功賊》第一章 城南 (八)
  第一章 城南 (八)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懷裡揣著夢想的少年再次來到碼頭上討生活。昨日有人受到周家重賞的消息早已傳開,四下裡看向二人的目光充滿了羨慕與嫉妒。好在昨日程小九已經立過威,眾力棒們知道年齡還不到自己一半大的小夥兒是個練家子,惹不得。所以嫉妒歸嫉妒,卻不敢主動上前找二人的晦氣,只是口中說出來的話未免怪怪的,帶著股米糠餿了的味道。

  無論眾人的玩笑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程小九和王二毛兩個都充耳不聞,埋頭隻管乾活。忙忙碌碌從清晨到下午申時,終於把所有大船全部卸空了。結算工錢的時候,二人按照既定策略緊緊地跟在劉、史兩位力棒身後,準備渾水摸魚。誰料那周府管家誠伯被雨水淋得突然轉了性子,非但沒跟力棒們多廢什麽口舌,反而主動將昨日半天的工錢按照大半天折算,給二十幾個卸船的力棒每人又著著實實多算了一鬥米。

  “您老真是個大善人!”得了好處的力棒們沒口子感謝。

  “別謝我,是我們東家吩咐的!”誠伯手捋胡須,傲然回應。“要謝,就謝我們東家吧。將來東家有什麽事情求到諸位頭上,大夥千萬別推脫就是!”

  “哪能呢,看您說的!有事兒您老盡管招呼,咱們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一連串拍打胸脯的聲音裡,眾人的保證聽上去格外真誠。

  誠伯微笑不語,轉過身督導家丁們給背糧者折算手中的竹籌。依然是按照昨日的約定數量結算,卻將量器都換成了官府向民間收租時的專用大鬥。實打實地一鬥鬥量滿,半點也不虧欠。喜出望外的力棒們千恩萬謝,圍著周府的家丁歡呼不止。一時間,整個碼頭都開始傳誦館陶周家的良善之名,將先前吞人田產,謀人房屋、小鬥借貸、大鬥收租,等等諸多劣跡全部遮蓋了過去,再沒人記起。

  程小九站在人群外圍看了片刻熱鬧,見再沒人理睬自己,約了二毛,背起工錢向自己家走去。他看不懂周府管家刻意向大夥施恩的舉動是為了什麽,但心裡卻隱隱感到有些失望。按照他的設想,今天誠伯應該繼續跟自己套近乎才對。誰料人家根本就忘記了昨天多給了自己五鬥米的事情,對拉攏自己為周家效力的話隻字未提。

  既然搭不上周家這條門路,二人“發財轉運”的大計便又迫在眉睫了。吃罷一天之中唯一一頓正餐,兩個少年各自用褡褳裹上幾百個錢,雄赳赳氣昂昂地去集市看有什麽可以迅速致富的生意可做。一邊走,倆少年一邊給自己打氣,認為以程小九的能寫會算,王二毛的精明伶俐,即便做不到日進鬥金,幾個月內在館陶集市佔據一席之地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誰料進了集市才明白,原來這買賣行還有買賣行的門道,不是隨便人就能做的。地商、行商、牙行、拚縫兒,各有各的行規。米肆、酒館、帛鋪、鐵廳,家有家的門檻兒。即便在市集上擺個地攤兒打把式賣藝,首先也得給市署裡邊的差役交足了份子錢,否則一條鐵鏈套上頭,治你個擾亂市井之罪,沒有五貫、十貫的贖金就甭想囫圇個兒從衙門裡邊走出來。(注1、2、3)

  從時下最興旺的米行、面行、典當行,一直遊蕩到門可羅雀的靴鋪、筆鋪、雜耍檔,兩個少年被太陽曬得滿頭大汗,心裡面的感覺便卻如同吃了冰塊般越來越涼。他們看到的情況是,眼下即便是最不景氣的鋪面,每月租金也得五百多個錢。再加上給市署的稅金,給差役們的灑掃錢(注4),每月沒有一吊錢根本支撐不下去。而戶曹老爺那裡辦個開鋪子的官照,行規便是兩千個錢,這還不包括裡正老爺的保金,清書、小書老爺的潤筆費!細細算下來,若想正經在館陶市集開個鋪子,沒十五吊本錢根本甭去想!

  “我昨天高興得幾乎一夜都沒睡!”王二毛耷拉著腦袋,喃喃地抱怨。半個時辰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和程小九手中的四吊錢是筆大財。現在才明白,二人手中這點兒本錢,也只能抱在懷裡做做夢而已。真的拿出來做生意,卻連最基本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要不我們推著車子去走街串巷?”程小九依舊不甘心,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試探著問道。做個走街串巷的雜貨郎,不需要租店鋪,也不用去市署辦官照。唯一的門檻是腿腳要利落,見到衙門裡邊的差役、弓手、幫閑、經辦,白書,推著車子跑便是,只要不被當場逮住,車上的貨物就能保個平安。(注5)

  王二毛被嚇得一縮脖子,連聲拒絕,“得了吧,隔壁小蒜頭他爺就乾這個,一夏天忙活完,還沒我給人扛大包剩得多。前兩天被衙門裡的賈捕頭和郭捕頭聯手堵在褲襠巷裡邊,一車貨全都沒收還不算,足足磕滿了三百個響頭,才沒被抓到縣衙門口站大枷!”

  想想衙門口大枷四周黑漆漆的血跡,程小九唯有苦笑。這賊老天,真的連條出路都不肯給人留!又百無聊賴地轉了半條街,他苦笑了幾聲,回頭向王二毛說道:“那你先回吧。我去藥鋪把我娘的藥抓了。一個月前郎中給開的方,估計現在應該還能用!”

  “我幫你拎藥!”王二毛自告奮勇。雖然合夥做生意的夢想即將破滅,他卻依舊很珍惜程小九這個朋友。

  程小九笑著點頭,“也好,說不定我身上的錢不夠。郎中說,這副藥肯定靈,就是非常貴!”

  “還能貴到哪去!”王二毛頃刻間又找回幾分自信,拍打著身上的褡褳叫囂。裡邊的銅錢非常配合地響了幾聲,聽起來說不出的悅耳。

  陶館城最好的藥鋪座落於市集的最深處,鋪面不大,生意卻非常興隆。一名帳房先生坐在櫃台後,算籌數得啪啪作響。幾個衣衫光鮮的小夥計腳不沾地,將配好的藥用乾荷葉包了,一包包擺在高大的櫃台上。帳房先生按主顧先後順序喊人付錢,拿藥,左入右出,動作乾脆利落,毫厘不錯。

  程小九四下看了看,規規矩矩地排在了隊伍最尾。兩腿剛剛站穩,猛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他回頭,有股王霸之氣已經直撲而至,竄過他的肩膀,將前排等待拿藥的人“吹”得東倒西歪。罡風發過後,一名五短身材,留著褐色長須的漢子用力拍了拍藥鋪的櫃台,扯著嗓子喊道,“掌櫃的,速速按著這個方子配一幅跌打散!衙門的賈老爺急著用,片刻耽誤不得!”

  “唉吆!什麽風把您蔣老爺給吹來了!這點小事兒,您派個徒弟來不成麽?大熱天的,快,來人,快給蔣老爺倒涼茶!”一直不抬頭拿正眼看人的帳房先生猛然跳起,陪著笑臉打招呼。早有手腳麻利的夥計搬來胡凳,請蔣姓老爺在櫃台旁入座,然後流星般端出茶壺,茶盞,蒲扇,梨膏,伺候此人慢慢享用。

  “甭整這個,俺心裡急得冒煙。快,賈老爺被人打傷了,拿上好的藥!”蔣姓老爺一把推開夥計手中的蒲扇,大聲嚷嚷。

  “甭急,甭急,馬上就好!”帳房先生半弓著身子,低聲許諾。

  “奶奶的,賊子,害得老子連午覺都沒的睡!”姓蔣的又罵了一句,伸手抓起茶壺,嘴對著嘴巴將一壺涼茶灌進了肚子。喝完了茶,他又抓起一塊梨膏,向口中乾淨利落地一甩,然後一邊嚼,一邊含含混混地問道:“最近有可疑的人來買藥沒有?治刀槍傷的?如果有,立刻扭送衙門,不得包庇!”

  “哪能,哪能呢?”掌櫃的繼續賠笑,“咱們老周家的藥鋪,還能讓賊人進來?您老盡管放心!若發現陌生人,立刻給您送去!”

  “嗯!”姓蔣的抬起眼皮,看了看藥鋪櫃台正上方懸掛著的匾額,王霸之氣稍緩。不用帳房先生提醒,他也知道這是館陶周家的買賣,自己絕對碰不得。只是平素囂張慣了,一時忘了收斂而已。又品了兩塊梨膏,慢慢從胡凳上站起身體,向櫃台內望了望,笑著問道:“狗日的配齊了沒有,縣尊大人可是吩咐過我,這藥必須在你家配。別人家藥鋪的藥材,衙門裡邊根本不相信!”

  “就好,就好!多謝林縣尊照顧!”帳房先生笑呵呵地走入藥鋪,從裡間拎了兩個荷包出來,雙手捧著交給姓蔣的。“碾成散的這包是外敷,另一包是小店給賈老爺的補藥,熬了趁熱喝,多少血都能補回來。”

  “這兒?”姓蔣的漢子一咧嘴,露出滿口的黃牙“縣尊大人可沒給我買補藥錢!”

  “這話說到哪裡去了,若不是幾位老爺不顧風吹日曬地維持地方秩序,小店哪能安心做生意。一些人參、鹿茸而已,值不了幾個錢,蔣老爺盡管拿去用。若是不夠了,吩咐個人來一趟,小店再給幾位老爺配!”

  “如此,多謝掌櫃的仗義。”姓蔣的漢子抱了抱拳,風一般遠去。帳房先生目送他走遠,收起笑容,再度端坐於高高的櫃台後,頭也不抬,將算籌擺得啪啪作響,“下一個,先來後到,排隊,排隊!別亂了這裡的規矩!”

  程小九搬到館陶時間短,沒見識過類似陣仗,直看得暗暗納罕。趁著沒人注意自己,他壓低聲音,向身邊的王二毛詢問道:“剛才那是誰啊,怎麽這麽大的譜兒。連藥鋪帳房都不敢得罪他?”

  “衙門裡的蔣老爺啊,連他你都不認識?!”王二毛皺起眉頭,擺出一幅笑人少見多怪的模樣。“論輩分,他還是我家表舅呢。沒出五服的近親!”

  “他是縣衙裡邊的差役?”程小九不想探詢王二毛與姓蔣的漢子到底是什麽親戚,徑自問道。

  “不是,但也差不多。他是郭捕頭的弟子,咱們館陶的第一弓手!”王二毛回頭望著蔣姓漢子遠去的背影,滿臉羨慕地說道。

  “哦!”程小九點點頭,低聲回應。他對官府的事情大概有點印象,知道一個縣衙裡最低級編制就是差役。而弓手僅僅是差役的幫手,平素根本沒有薪俸可拿,完全靠在民間搜刮才能撈到生計之資。這種下賤無恥之徒,素來是被讀書人鄙夷的,因此表現得再囂張,也引不起他半分羨慕。

  王二毛等了好一會兒,聽不到程小九的奉承,猜到好朋友肯定又開始故作斯文,湊到對方耳邊,低聲道,“你別看不起我表舅,據我娘說,自從花錢走門路進了衙門當幫閑,我表舅每年的收入,就有這個數!”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程小九眼前晃了晃,然後唯恐對方誤解,又信誓旦旦地補充,“五十吊,還是往少了算。他上面的郭捕頭,賈捕頭,雖然每年的薪俸明面兒上只有三十鬥米,家裡邊的人可是穿金戴銀,每年光活豬,就能買上三十幾口!”

  “嗯!”程小九聽得又是一愣,眼前仿佛有無數道金光在繚繞。三十幾**豬,這還僅僅是個不入流的差役的吃穿用度。如果自己將來能熬個出身……?可阿爺在世時,官做得比差役高得多,也沒見向家中搬那麽多錢啊?莫非當時家裡有很多錢,都藏在娘和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了?

  昏昏沉沉想著家中舊事,昏昏沉沉按照次序向前走。直到被人用手指敲了腦袋,他才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愕然抬頭,看見一向高高在上的藥鋪帳房不知道何故突然有了心情,用手指點著自己稀裡糊塗遞上去的藥方質問道:“後生崽兒啊,你確定要抓這幅藥?”

  “啊,嗯,當然!”程小九被問得一愣,快速掃了眼藥方,然後給出了肯定答案。

  “那你帶夠錢了麽?”帳房先生從頭到腳又將程小九打量了好幾遍,慢吞吞地放下藥方,擺起算籌。

  “帶了,我肯定帶夠了!”程小九一挺胸脯,大聲回答。他知道這幅藥價值不菲,所以出門時,足足帶了三百個錢於褡褳裡。王二毛的褡褳中,也裹了兩百多個肉好。二人將手頭上的肉好拚起來,怎也夠一幅湯藥錢。

  掌櫃的又瞟了程小九和王二毛兩個一眼,慢吞吞地報價,“人參三錢,白術兩錢,茯苓兩錢,甘草一錢,當歸,川芎各三錢,熟地,白芍各兩錢,黃芪三錢半,肉桂一錢,鹿茸兩錢,乾棗三枚,人參鹿茸補血湯,三百五十文一幅,共三幅,總計一千零五十文整。先付錢後給藥,不佘不欠!”

  “多少?”程小九向後躲了躲,忍不住驚呼出聲。

  “一千零五十文整,這位小公子,不信您自己看!”帳房先生將算籌向程小九眼前推了推,拖著長聲回應。

  “可您老先前,您老先前還說,人參和鹿茸值不了幾個錢的啊?”程小九不用看算籌,也知道帳目上自己挑不出毛病來,隻好陪起笑臉,試圖跟帳房先生討價還價。

  “那是,對於衙門裡的賈老爺,這點小數目,當然不算幾個錢。”帳房先生歪頭看著程小九,微微冷笑,“可人家那是什麽身家?這滿市的買賣,哪個不靠他老人家照顧著?!”

  程小九被笑得滿臉通紅,無言以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下氣地商量道,“大叔,我今天沒帶那麽多錢。您看,我先抓一幅藥,其他兩幅改日再拿,成不?”

  “一幅藥管什麽用啊!”沒等帳房先生回答,其他排隊等候拿藥的人笑著回應。剛才被蔣老爺的王霸之氣所憋,大夥肚子裡都極其不痛快。難得碰到個不懂事的半大小子,所以爭先恐後拿他發泄。“後生崽兒啊,你沒聽說過麽,一幅藥等於喝水啊。好好的吃什麽人參鹿茸?哪如買些肉來煮了吃正經,又便宜又合口!”

  “三副就三副,跟誰買不起一樣!”王二毛陪著程小九被笑得火大,一把扯下自己肩頭的褡褳,重重地扔到了櫃台上。“這裡邊有二百五十文足色肉好,另外這個,小九,你告訴他有多少!”

  不由分說,他又扯下程小九的裝錢褡褳,一並扔到櫃台上。“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回家給你們去拿!不就是一千零五十文麽,別狗眼看人低!”

  “二毛,二毛!”程小九趕緊拉住同伴,陪著笑臉四下點頭,“大夥別介意,我這位兄弟脾氣急。掌櫃的,我的褡褳裡有整整三百文,我朋友的褡褳裡有二百五十文,您看能不能給打個折扣,先抓兩副湯藥出來!我們吃完了這兩副,再來抓第三副!”

  “這位公子倒是會算帳!”帳房先生不陰不陽地回應。按常理,如此貴的藥,他的確可以給打個折扣,可今天就是氣不順,看著慫人就想多踩幾腳。“我們給你打折扣,誰給我們打折扣啊?這人參、鹿茸和甘草都來自遼東,眼下烽火連天,商路早就斷了,人參和鹿茸一天一個價兒!我今天已經是賠本兒做你的生意了,再打折,再打折這藥鋪子裡的老少爺們兒就得喝西北風去!”

  “哪能呢,您這麽大的藥鋪子!”程小九滿臉堆笑,血色順著額頭一直湧到胸脯上。他能感受到帳房先生眼中的輕蔑和身邊閑人眼裡的嘲弄,卻強行命令自己忍讓。“要不,我再加五十文,六百文,六百文您賣給我兩副藥行不?缺那五十文,我立刻讓朋友回家去取?”

  “沒見過你這麽能砍價的!”帳房先生一把將兩個褡褳推開,冷笑著回應,“公子,小老兒不敢拿東主家的藥材做人情,您不買就算了,別拿我逗悶子。”說罷,他將程小九甩在一邊,衝著櫃台外大喊,“下一個,方子先拿來我看,不佘不欠,準備好了錢再來!”

  “沒見過你們這樣做買賣的!”王二毛忍無可忍,跳上前,指著帳房先生的鼻子喝罵。“直娘賊狗眼看人低,你記著,風水輪流轉,將來你千萬不要有求到老子頭上那一天!”

  程小九拉了一把沒拉住,索性不再拉,將兩個褡褳抓起來背好,雙拳輕握,就等著看對方如何反應。市集裡不止這一家藥鋪,在這裡打上一架,下家藥鋪也好跟對方繼續商量折扣。若是一言不發吃了啞巴虧就走,今後肯定被各家藥鋪的夥計們勾結起來欺負。

  那藥鋪的夥計也不是善茬,看到王二毛發飆,立刻抓起藥棰、秤砣,爭先恐後跑了出來。眼看著一場惡鬥在所難免,猛然間,有個清脆的聲音自藥鋪深處傳了出來,“老劉,大小姐問你在幹什麽,怎麽前面鬧騰個沒完?這是藥堂,你當是市口上的大酒樓麽?”

  話音剛落,帳房先生和一眾夥計的氣焰立刻小了下去。悻悻地瞪了程、王兩個少年一眼,大聲向櫃台裡邊回應,“沒事兒。剛才是衙門的蔣老爺在鬧騰。現在是有兩位小哥沒帶夠現錢就想拿藥走,我們正在好言勸他先回家!”

  “你胡說!”王二毛存心給對方找麻煩,大聲反駁,“分明是你們趁火打劫,亂開高價。我們帶來近六百個錢,卻連一副藥都買不到。這哪裡是藥鋪啊,砸明火都沒你們這般狠毒!”

  帳房先生和幾個夥計一聽,記得腦門上都蹦起了青筋來,卻不敢上前挑事。強壓住心頭邪火辯駁道,“這位小哥,話可不能亂說,人參和鹿茸都是緊缺貨。我們也要花高價才能進來!”

  “拿來,我把藥方給大小姐看!”藥鋪深處的女聲雖然稚嫩,卻透著股無法拒絕的威嚴。帳房先生一聽,臉色登時變得煞白,捧起藥方,低聲向裡邊解釋,“小春姑娘啊,這點小事兒又何必麻煩大小姐親自過問。我馬上處理好還不成麽?大熱天的,您也不用跑來跑去累一身汗啊!”

  這話一說出口,鋪子裡邊看熱鬧其他抓藥者立刻就明白了,帳房先生肯定在程小九的藥價上搗了鬼。聯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眾人的立場馬上來了個大轉彎。湊到櫃台前,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小春姑娘,這一幅藥值一千零五十個肉好呢。您老看得懂麽?”

  藥房裡側的紗簾輕輕一挑,有名身穿淡綠色比肩的小丫鬟快步走出。先向眾人盈盈施了個禮,然後笑著回答道:“如果有人參、鹿茸在裡邊,一千零五十文一幅,也不算貴。畢竟遼東在打仗,商路斷了好久了。不過我家小姐正好在,給她看看,可能會給在總價上打個折。都是鄉裡鄉親的,總不能讓大夥連藥都吃不起,您說是不是?”

  一番話說得裡裡外外全照顧了個遍,令存心看熱鬧的人再也挑不出什麽茬兒。眾人笑著散開,繼續排隊等候抓藥。名叫小春的丫鬟衝程小九、王二毛兩個點了點頭,然後快步走回了內堂。片刻之後,門簾後傳來幾聲環佩叮當,還是那個名叫小春的丫鬟快步走出,拿著藥方,對帳房先生吩咐道,“劉叔,大小姐說了,這副藥按半年前的價格算。別難為兩位主顧!”

  “唉!唉!”逃過一劫的帳房先生連聲答應,額頭上的冷汗淋漓而下。他先前欺負程小九是生面孔,總帳上沒有搗鬼,單味藥價上卻玩了許多花活。這是藥堂裡大小夥計們撈錢的一貫手段,沒想到今天卻被前來巡視的東主家的大小姐抓了個現行。

  而現在小春帶來的話是,‘按四個月前的價格計算’,就等於說東主家的大小姐不準備將自己的鬼把戲拆穿,稀裡糊塗放了自己一馬。如果自己還不識趣的話,一旦被東主家公事公辦,恐怕自己至少要斷胳膊斷腿,手下的幾個夥計也得切掉手指頭,大棒打出門去。

  注1:牙行,中間商。主要從事接洽生意,買賣人口,介紹幫傭等工作。

  注2:市署,古代工商管理機構。類似現在的工商局兼地稅局。

  注3:市集。隋唐兩代中原城市中,畫分有專門的市集區域。大城裡邊按交易品的差別分東市,西市。詳細可參見古長安複原圖。

  注4:灑掃錢,即市場管理費。

  注5:弓手,古代編外協警。幫閑,古代城管。經辦,古代稅吏的私人助理。白書,稅吏私人助理的助理。

  注6:本文中衙門裡邊的幫閑人等的薪水,以及他們的額外收入,參見吳思先生的歷史論文集,《隱蔽的秩序》。內有專門分析,非常精辟。

  酒徒注:花怎麽又不見來呢,今天可是七千字的大章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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