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折柳 (五 下)
對於軍帳裡邊的幾個為老不尊的家夥們正在說些什麽,杜鵑心裡比王二毛還好奇。左右看看發現沒有注意到自己,乾脆把耳朵貼過去,跟王二毛一道聽了起來。反正如果有人恰巧巡視經過,就立刻裝作兩個人在討論軍務。至於七當家跟自己麾下的王堂主到底討論的是何等機密,諒一般人也沒膽子過問!
軍帳內,關於如何操辦程名振和杜鵑兩人的婚事問題的討論已經進入了尾聲。大夥都認為,婚禮不能弄得太潦草了。畢竟涉及到巨鹿澤九位寨主中的四位,如果婚事辦得過於寒酸,傳出去後會被江湖同道笑話。但具體奢華到什麽規模,眾寨主的意見卻很難達成統一。按程名振的個人想法,把堂主以上頭目叫道主寨吃喝一頓,再給所有嘍囉沒人放三天假,已經是給大夥添麻煩了。但杜疤瘌和郝老刀兩個卻不這麽認為,他們希望張金稱給周邊相鄰的幾個綹子也撒一些請柬,邀請一些江湖同道前來觀禮,順便讓大夥增進一下感情,以圖共同對付官軍的進攻。而整座中軍帳內嗓門最大的是四當家王麻子,大概剛被敲了竹杠,心裡有些不舒服的緣故吧,他的話聽起來總像帶著挑撥的意味:“那怎麽行?七當家、九當家還有三哥和老五,四個寨子的部眾加起來已經超過了咱們巨鹿澤的一半兒!別人就是不給大當家面子,還能不給咱巨鹿澤面子麽?該請,該請,不但要向周圍的幾個綹子打聲招呼,即便是豆子崗那邊,也應該說一聲,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巨鹿澤的後起之秀!”
“老四,你這話什麽意思?”杜疤瘌一直很忌諱別人誤解自己趕著嫁女兒的用心,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追問。
王麻子向後縮了縮脖子,陪著笑臉,不斷地解釋:“沒,我還能有什麽意思啊?論武藝,比不上老五。論智謀,也趕不上九當家。也就是靠著當年的情分,才厚臉皮坐上一把交椅罷了。再者說了,將來我這把老骨頭,還靠著小輩們養活呢!當然願意讓他們多風光風光,自己臉上也好看不是?”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愈發坐實了杜家父女翁婿勢力過於龐大,已經威脅到澤地內部平衡的“罪名”。氣得杜疤瘌掄拳上前,就準備打他個滿臉桃花。旁邊的郝老刀和程名振兩個見勢頭不妙,趕緊衝過去,一人一支胳膊,將三當家杜疤瘌給架了起來。
“三當家,三當家,您別生氣。四當家是跟咱們開玩笑的!”明知道王麻子別有用心,程名振還是不得不先想方設法平息杜疤瘌已經燒上腦門的怒火。去年秋天那場火並之後,杜家父女所掌控的力量的確已經在事實上威脅到了張金稱的大當家地位。如果杜疤瘌再不知道收斂的話,早晚有一天會步上孫安祖和劉肇安兩個的後塵。
“傻小子,你怎麽還叫他三當家!”郝老刀輕輕踹了程名振一腳,笑著教訓。趁著轉身的功夫,用眼角的余光向張金稱所在位置挑了挑,示意程名振想辦法打消張金稱的疑慮。
“呵呵,這不是在中軍帳內麽?出了中軍帳,才能論私,在大當家面前,晚輩只能先公務,後家事!”程名振一邊訕訕地笑著,一邊將自己不稱呼杜疤瘌為嶽父的理由清晰地解釋給軍帳中所有人聽。幾個同樣對杜疤瘌父女的實力暗生顧忌的寨主乍聞此言,臉上的表情俱是一僵。隨即哈哈笑著,七嘴八舌地給爭執的雙方打圓場。
“老四真沒出息,不就讓你掏了三十吊錢做賀禮麽,看你急的,連腦袋都開始發懵了!”在座之中,除了張金稱外,就是二當家薛頌地位最高。笑著拍了拍胡凳扶手,搖頭斥責。
六當家孫駝子素與程名振有些交情,偷偷看了看張金稱的臉色,低聲打趣,“四哥平時也是這樣,開玩笑不分場合。三哥別跟他一般見識,您如果往心裡去了,才是犯傻呢!”
畢竟身為巨鹿澤的大當家,張金稱的心胸遠比眾人想象得開闊,見眾人都忐忑不安地等著自己表態,笑了笑,低聲道,“本來說得好好的,怎麽就扯到別處去了。老四這張臭嘴,早晚得被人拿針線給縫上。老三,你也別跟他計較。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麽。要是因為幾句玩笑話就讓咱們兄弟生分了,那咱們兄弟之間的情意也太薄了吧!“
“我本來就是說個笑話,誰知道三哥他沾火就著?”王麻子還是不依不饒,撇著嘴,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一屁股債般。
“行了,老四。你也得改改滿嘴跑舌頭的毛病了!”張金稱扭頭瞪了他一眼,低聲警告。“咱們兄弟都是過命的交情,誰能離開得了誰?想辦法將基業做大才是正經!就像當年一道出塞,買賣成了,才好分紅,沒必要現在就各算各的小帳!”
這話一撂下來,眾寨主誰也不好意思再爭執下去了。訕訕笑了笑,各自落座。怕程名振多心,張金稱看了杜疤瘌和王麻子兩人一眼,繼續說道:“老四嘴賤,老三脾氣急,我這個大當家遇上事情時反應太慢。咱們大夥都是搭伴兒做小買賣出來的,誰有啥毛病,這多年來彼此心裡都清楚。能互相容讓一下就容讓一下,別害得小輩們難做人。剛才老四的話全是信口胡扯,但其中一句話扯得也有點兒道理。咱們巨鹿澤的將來,還得著落在小輩們身上。畢竟他們年紀輕,學東西學得快。即便不小心摔了跟頭,也能爬起來從頭開始。”
最後幾句,已經隱隱點明了要以衣缽相傳的意思,不由得聞者不動容。程名振趕緊站起身,斷然拒絕,“大當家您千萬別這麽說。屬下這條命都是您帶著巨鹿澤中兄弟們救的,替您和兄弟們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屬下這輩子隻願意唯大當家馬首是瞻,您只要揮揮手,無論前邊是……”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張金稱笑著打斷了程名振,很滿意少年人的謙卑,“但我親生兒子早已音信斷絕多年。老二、老四他們情況跟我也差不多。所以,這份基業早晚都是你們年輕人的,我只不過提前說出來,免得咱們內部再起什麽爭論。你好好乾,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屬,屬下……”雖然心中不清楚張金稱的話到底有幾分為真,程名振依舊被感動得眼角直發熱。“屬下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大當家和諸位失望!”
“這就對了,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張金稱繼續笑著點頭,“鵑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在她眼裡,我就是半個爹。你今後老三是你嶽父,我是你半個嶽父。這裡還有你老婆的一個師父,一個替你治傷裹藥救命恩人。大夥裡裡外外都是一大家子。沒必要非分得那麽仔細。前一段時間你剛入夥,有些話一時沒法跟你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五個老家夥的共同晚輩,想做什麽盡管放手去做。有什麽好主意盡管說出來。成與不成,自有當長輩的頂著。總不能怕你摔跟頭,就不撒手放你走路!”
原來是覺得我行事過於謹慎!經過館陶縣一場磨難,程名振對話外之意的明銳程度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略一琢磨,就猜到了張金稱最想得到的回報。關於如何對付官府的圍困剿殺,他肚子裡的確藏著幾點和大夥不太相同的看法。前些日子之所以沒有說,一方面是不願意顯得太特立獨行,另外一方面,是鑒於新軍尚未形成戰鬥力,這些想法說出來也沒有實施的可能。
但今後,顯然不能過分隱藏實力了,否則必會惹得張大當家懷疑。雖然於表面上看,張大當家頗有容人之量。但在程名振記憶裡,孫安祖和劉肇安的頭顱都在樹枝上掛著。前車之鑒,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正在他猶豫著是不是找個恰當機會,將自己應對官兵的策略匯報給張大當家聽的時候,耳邊突然又傳來一陣喧嘩。“不行,那個女人是我看中了的。你怎麽能賞給一個小毛孩子!九寨主前途無量,你怎麽重視他,我都沒話說。但那小毛孩子有什麽本事,我這個寨主還得讓著他!”
程名振被嚷嚷聲吵得一愣,回過神來,才發現就在自己沉思的當口,張金稱等人已經轉移了話題。好像因為分贓不均起了爭執,王麻子跳著腳,大聲抗議。而杜疤瘌、郝老刀和六當家孫駝子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或者抱著肩膀冷眼旁觀,或者站在王麻子的對面,一句一句地跟他頂杠。
“又不是你王麻子的女兒,你急個什麽勁兒。我也跟大當家說過,那小娘皮一看就是個會生養的,剛好給我續香煙。趕著鵑子和小九辦喜事兒,我這個老頭子也跟著辦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人,沒必要麻煩大夥第二次!”
“我不管你們誰娶媳婦。那女娃我收定了。”素來不願意惹事的孫駝子也轉了性,不陰不陽地補充。“沒嫁人之前,她可以到我那先背背醫經。嫁了人,也可以去我那邊幫忙抓藥。等哪天你們幾個老不羞受了傷,也好給你們洗傷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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