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司夜回頭看了屋內那昏迷在地的女子一眼,遲疑了須臾,終是不想再多費唇舌,還是轉過身,邁開了步子,就朝著屋門直對的方向而去。
迷失之林,心中向往,即在眼前。
走了良久,林子愈發的茂密,紫氣沒有毒,卻是越發的遮擋了視線。
凌司夜止步,拔劍而起,不過隨意一揮,耍的依舊是虛招,道道冷藍色劍氣橫掃而過,不僅輕易驅散了紫霧,就連樹林都被他毀了大半。
抿著的雙眸,隱隱顯露出不耐煩來,只是,事實便是事實,他似乎迷路了。
從手心上的傷口來看,已經就昏迷一日的時間,印象中,這個方向是溪流的上遊左側,離得甚遠,只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此時又是位於這林子的哪個方向。
唐夢那女人這會兒定是四處尋他了吧!怎麽就不能安分一點呢?
做好是乖乖回船上等他,否者這筆帳他有得跟她算了!
霧氣漸漸散去,突然,前面卻是隱隱出現了一條路道來,明顯是開鑿過的痕跡,兩邊的林子不是一般的樹木,而是高而挺拔而上的竹子,一簇一簇地,將整片天都給遮擋了。
凌司夜卻是駐足了,回頭看了嘯風鷹一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嘯風鷹那寶石一般的黑眸子轉了幾圈,咕咕低鳴著,卻怎麽都不肯動。
它也不知道這是真實的道路,還是它心中所想的,亦或者,是主人心中所想往的地方。
應該是主人所想的吧,畢竟他的心念比它強大多了。
“不去?”凌司夜蹙眉,心下有些疑惑,卻豈會知道這迷失之林的秘密,又取出了唐夢那檀木梳來。
嘯風鷹卻是別過頭,飛了起來,它早就完全可以確定,唐夢根本不在這林子裡。
依舊是繞著凌司夜打轉,無可奈何,只能拖住他,不讓他入那竹林,這片竹林便是他的迷失之地了吧!
凌司夜看著它,作勢要往竹林而去,嘯風鷹立馬攔在他面前,拚命地煽翅。
凌司夜止步,明白了過來,只是,心中卻是更加好奇了,這片憑空出現的竹林怎麽就不能入了呢?
嘯風鷹索性朝來路飛去,時不時回頭看凌司夜,這個意思,便是要他回去找那個女子了!
“回去?”凌司夜挑眉問到。
嘯風鷹十分通曉人性,又是拚命地拍翅。
“沒出息的畜生!”凌司夜卻是冷冷碎了一句,仰頭,透出茂密的枝葉,可見藍天。
負手而立,身姿頎長,唇畔泛起一絲冷笑,卻是這瞬間,一式飛龍在天,直飛而上,縱使再詭異的叢林,只要內力足以凌上高空,根本不會迷失方向的。
嘯風鷹轉了幾圈,無奈隻得跟上去,它的幻境便是高空,因而飛不出去,主人凌空而上,或許有那麽點機會擺脫著幻境吧!
凌司夜高高凌空而立,嘯風鷹很快便飛到他身旁,離地千丈,整片林子皆一覽無余。
在嘯風鷹看來,一切都是平原,這就是平原之上,一片可以自由鳳翔,自由覓食之地,已經上來過一次了,所幸這意念不重,很快便緩過神來,明白是幻境。
而在凌司夜看來,這仍舊是一片林子,什麽都看得清楚,方才那片竹林正是通往溪流之處,是主乾道分支而出的一條小溪流,沿著走便可回到船上了。
一個長哨,明顯的意思,要嘯風鷹去尋人,然而,嘯風鷹卻是又拚命地拍打起翅膀來了,它根本做不到,凌得再高,它都出不來這片林子。
主人若是出了林子的范圍便能看得清楚,只是,他們仍是在范圍之內!
凌司夜蹙起了俊朗的眉頭,終於是完全覺察到嘯風鷹的異樣了,它到底想告訴他什麽?
是唐夢嗎?
“唐夢在這林子裡!?”驟然厲聲問到。
嘯風鷹見他這麽凶,又急了,索性掉頭直直衝下,還是要去找那個女子的,她才能說得清楚!
凌司夜心下一驚,誤會了它的意思,急急跟了下去。
然而,放落入林子,卻發現四周已盡數皆是竹林了,再也不見嘯風鷹的身影!
怎麽會這樣!?
紫霧繚繞,靜謐無比,參天而上的高竹,石子小道,前方隱隱有個小亭子,同東宮大花園裡某一處小院落很像,是他經常撫琴的地方。
自是戒備,連連吹了幾聲長哨,卻始終喚不來嘯風鷹,方才在高空他根本就沒有動過,落下來本該是原本那林子的,怎麽會是這裡?!
這裡又是哪裡?是方才沿著方才那條路進來的嗎?
前方,亦是幽深的竹林石徑,往後看,亦是一條石徑,兩側一簇一簇的竹叢,看不到盡頭?
著實詭異!
一步一步往前而去,四處安靜地可怕,沒有任何聲音,他故意放輕的腳步聲都清晰可聽。
步入小石亭,亭內石桌上放置著一把二十一弦古琴,竟是同他那把十分像似,一樣的鹿筋為弦,桐木為面,面上為通紋,並不花哨。
凌司夜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了琴弦,隨意地一勾一挑,一抹一剔,試探了音色,高音破有穿透力,中音甚是扎實,低音很是渾厚,音色過渡和諧。
這並不是放置已經的琴,而是正在用著的,音色被調得很準。
顯然,這兒有人居住!
抬頭來,環視了四周一眼,邪惑的唇畔泛起一絲冷笑來便是徑自坐了下來,十指微微撫按在琴弦上,彈奏一曲亦無妨。
如此詭異,如此安排,想見他的人,自然是會來見的。
仿佛是習慣了一般,想都沒想便隻直接奏出了那一曲“癡”,自小到大,時常彈奏給父王聽的,似乎一碰到琴,第一便是這首,連自己都控制不住。
唐夢為之加了個“情”字,為“情癡。”
曲調一開始便是低沉沉地,一沉到底而後才緩緩揚起,轉而哀婉,柔情婉轉,隱約帶著些許憂鬱,透著一絲淒涼。
琴聲漸漸在這空無一人的竹林裡傳了開來,越來越哀婉,如詠歎,如幽怨,如癡語,仿佛癡癡述說著什麽一般。
凌司夜低著頭,雙眸裡卻沒有一絲感情,冷淡疏遠,仿佛這麽動情動人的曲子並非出自他的手一般。
漸漸到了尾音,音本該落,他卻是可以挑高了最後一個音,錚得一聲,很不和諧地結束了這曲子,唇畔泛起冷冷的笑意。
他留足了後路,即便淑妃陵那一計失敗,他亦會讓父王永遠沉睡在這曲子裡了,他要這癡音,殺他心智。
琴音止,四周一下子便又恢復了平靜,這古琴的主人仍舊沒有出現,空空蕩蕩,只有他一人。
緩緩起身,身影卻是驟然一幻,朝前掠去。
行了許久,心中終於漸漸不安了起來,沒有盡頭,這條路,根本不見盡頭。
又是一聲一聲長哨,嘯風鷹仍舊沒有出現,它是尋唐夢而去了,亦或者也迷失在這片林子裡了?
唐夢呢?
如若在這林子裡,是不是同他一樣,也迷路了?
這才終於看承認,迷路了!
大手摩挲著光潔的下頜,沉眸思索,眉一簇,仍舊同先前一眼,衝天而上。
須臾便是脫離了林子,高高凌空,望見的仍舊是方才的景象,低下仍舊是普通的樹林,前方是竹林,有到溪流,是主河道分出的支流。
再次直直落下,然而卻是同心中所料想的一眼,仍舊是落到了竹林裡。
看樣子,他是入了什麽障眼之地了,這片竹林怕是幻境,而方才那把古琴和那個亭子卻是真實之物,一定還是方才的那個位置,琴的主人,定是那個女子!
從未真正經歷過這類幻境,只是有所聽聞罷了,若要破幻境,便是要以環境中真實的事物為線索。
往回走,尋著那小亭子而去,心中卻隱隱不安著,不考慮自己是否能破了這幻境,卻是擔心著唐夢,若她也入了幻境,能出得來嗎?
然而,此時的唐夢,仍舊急著趕路,往溪流方向而去,她難得這般安分,就鐵定了心要在船上等他的。
小娃娃早已清醒,被她牽著,滿腹的疑惑不敢多問,自己昨夜,不正興奮地給夢姐姐采野果呢!怎麽就給睡過去了呢?
一醒來大姐姐反倒是為她采了好些甜甜的果子,還給她捧來了一大荷葉的水。
她竟然也能尋到水,還以為她的身份這般顯赫,定是嬌生慣養,極難在山裡生存的,先前可都是大哥哥照顧著。
唐夢什麽都沒有告訴她,隻說她累過頭,餓昏過去了。
只是,她如何會相信,從來都沒餓昏過的,自小就餓習慣了。
糾糾結結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開了口,道:“夢姐姐,我昨晚沒給你惹禍吧?”
這個感覺有些熟悉,就想上回再孤村一樣,累到最後,睡死在了河邊。
“這荒山野外的,你能給我惹什麽禍?”唐夢笑著說到,並不打算跟她說什麽。
這孩子,根本就自己控制不住魔性的。
或許,真相對她來說是殘忍的,一輩子就永遠只能是這五六歲的模樣了。
為何,為何,唐影怎麽對這麽個小娃娃下得了手呢?
抑或著,他也有控制不住的時候?
白狄魔道,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麽。
越想越是心煩,不自覺被引入了這陰謀裡,什麽都不知曉,什麽都不再掌握之中,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這一回,定是連凌司夜也失算了吧!
或許,不該急著尋血狐了,尋唐影來得直接點!
“我是不是又想殺人了?夢姐姐,你別瞞著我。”小娃娃卻是問得認真,就怕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又闖了什麽禍事。
淡淡孤城那事,她就同師父交待不清楚了!
怕,不止怕師父怪罪,嫌棄。
最怕的,莫過師父知道真相,那夜師父咬了她,她不聽話,沒有躲遠。
藏在心裡最深的秘密,連想都不敢想,更不會說,最好是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只要一直能忍,不被什麽激怒,就一定不會有事的!
老嬤嬤編織出來騙小孩子的可怕故事,地獄的惡魔,嗜血的魔鬼,兩個陰森獠牙。
原來,真的存在!
“殺人?”唐夢止步,挑眉看著她。
小娃娃心中卻是頓時一驚,連忙解釋,“就是想殺了村子裡那兩個老人一眼,夕兒不是故意的!”
急急的解釋,卻驟然發覺自己越是解釋越是解釋不清楚。
“殺人就是殺人,你怎麽不是故意的了,那種惡人就不該客氣,要不你師父教你武功作甚?”唐夢問得很是巧妙,心中疑惑著,這孩子似乎自己知道些什麽,林夕這點點小聰明在她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就是……就是,不是故意的,夕兒不想殺他們的,不小心的。”小娃娃又是急急掩飾,卻是不自覺掙脫開唐夢的手。
唐夢眸中複雜掠過,仍舊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道:“這林子裡估計也就我和你二人了,你若想殺人,也就夢姐姐我一個人了,你說你會嗎?”
“不會!我不想的!”小娃娃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你這小腦袋裡想什麽呢?”唐夢一手將小娃娃的小腦袋攏了過來,唇畔始終噙著笑意,心中卻明白了,她知道,她自己也知道會失控!
小娃娃沒敢再多說什麽,身子很矮小,還不及唐夢的腰,就靠在她腿上,突然覺得有些累,怎麽就突然那麽複雜了起來呢?
她好懷念剛遇到師父的那段日子,不用擔心什麽,不用隱藏什麽,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日子是那麽簡單,就只有一個信念,一輩子跟著師父,伺候師父,吃穿不愁,也不怕人欺負,如此,便是好。
“來,上來。”唐夢彎下身子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又道:“我們得走快點了,你大哥哥定是急瘋了。”說罷足尖點地,身影便朝前方飛掠而去。
小娃娃就依在她懷裡,仰頭靜靜地看著她,並不經意,卻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這臉型,這種感覺!竟同師父那麽相似!
唐夢沒注意到小娃娃的異樣,更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隱藏這密林裡的兩個人,臉上雖是一貫的淡然,心下卻是急著,凌司夜那家夥怎麽還沒找她,怎麽還沒見到嘯風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