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
夏日的清晨,旭日初升,霧靄散去,寂靜的孤城裡漸漸傳來了大軍操練的聲音。
寧親王隨同鳳舞回宮去了,大壩上,高湖旁,依傍著大山的那規模甚大的宅邸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寂靜和冷清。
若大的大殿裡,只能見惜若和歐陽晴明,寧洛這幾日時常到大壩下巡視暗河的工程,僅有百裡醉一人追隨。
百裡醉本就是他的屬下,而惜若和歐陽晴明本該隨同寧親王一起回宮的,卻終於是壯著膽子同寧洛開了口,請求留下,不為別的,便是為了能見唐影一面。
在萬重大山裡尋到血狐,沿著河道便能到這孤城來吧,或許,到了孤城,他便出不去了。
寧洛到底會不會困住他,誰都不知道,即便是林若雪多番逼問,寧親王亦是沒有透露絲毫。
長長的石階上,寧洛駐足,朝下方軍營望了過去,蹙著眉,不知在思索著什麽。
“主子,有何不妥?”百裡醉低聲問到,鮮少見這主子蹙眉為難的。
“殿下會往哪裡走呢?”寧洛淡淡開了口,密探昨日來報,唐夢刺殺殿下,人同馬車一齊墜了懸崖,如今下落不明,天幀帝大怒,封了唐府。
百裡醉卻是不解,道:“殿下生死不明啊!”
“他若真能被女人殺了,那便不配當我白狄之主。”如此強硬的話從寧洛嘴中說出,卻是有股無關緊要的味道。
百裡醉心下大驚,蹙眉問到:“主子的意思是?”
“他也在尋血狐吧。”寧洛淡淡說到。
“屬下明白了!”百裡醉急急說到,想明白了,如果這是殿下為擺脫桂嬤嬤而同唐夢演出的一場戲,那麽這二人定是直接往萬重大山去了吧!畢竟此番出使不過是個借口,尋血狐才是正事。
寧洛沒再說什麽,蹙著的眉頭緩緩松開來,又掃了前方大軍一眼便邁開了腳步,一步一步往下,光線漸漸暗淡了下來。
走了好一會兒,終於是到了地下世界。
拓寬河道的工程並沒有完全結束,開鑿和敲擊聲在河道兩側來來回回回響著。
寧洛一一認真巡視過去,最後卻是踏上了一艘小船。
“主子……”百裡醉連忙喚出聲,主子這是要做事?巡視完了,不是該回去了嗎?
“你回去吧,孤城內一切事務暫時都交給你。”寧洛說罷便轉身過去,而船隻竟是動了,緩緩而前。
“主子,你去哪裡,什麽時候回來啊!”百裡醉追上幾步。
“去會個故人,該回來的時候便會回來。”寧洛淡淡答到,並沒有回答,而小船竟是急速而前了。
不一會兒,身影便是漸漸消失在前方那一片黑暗之中。
這片黑暗一路延伸到西界。
西界裡藏著一個鬼宗,或者可以說西界便是鬼宗。
地上的白日,西界裡的深夜。
除了那通往地上的高高階梯上懸著兩盞燈籠外,這裡每一處都是暗黑的,安安靜靜。
然而,這篇安靜卻突然被一陣水聲打破。
緩緩的,黑暗中那一點光亮漸漸擴大了,越來越大,近了才見是一艘小船,船上一個孟婆婆提著盞燈籠。
沿著河道從黑暗裡緩緩而來,在岸邊停靠了下來,除了偶爾的水聲,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擾了熟睡的人們。
孟婆婆下了船便往高高的階梯而上了。
還未到底頂端便見暗影裡走出了兩個人來,一個是牛頭,另一個卻不是馬面,而是蛇神。
蛇神如同傳說中一般,人身蛇首,偌大的蛇首面具很是嚇人。
“牛鬼蛇神,今日你們倆怎麽湊一起了,馬面呢?”孟婆婆笑著問到,一臉慈祥。
“馬面……”牛頭卻是支支吾吾了起來。
“說。”孟婆婆早已沉下了連,臉上笑顏頓時消失地徹底。
“馬面同少主出去了。”回答的是蛇神,心中怨念著,他本就不是守著這大門的,偏偏半夜三更地被拉來看門。
孟婆婆沒再說話,只是沉著臉緩緩二前。
門自動開了,外面正是大白日,燦爛的陽光驟然蜂擁而入,迫不及待一般,而裡頭的人卻是觸不及防,牛鬼蛇神急急躲到了一側,眯起眼睛來。
孟婆婆亦是眯著眼睛,尋舊尋舊,沒有出來過了,沒有見過陽光了。
適應了好一會兒才踏上出門去,牛鬼蛇神面面相覷皆不敢多問,乖乖地緩緩關上墓門,少主已經好幾日沒回鬼宗了,先前從未有過的。
初夏,到處一片生機勃勃,就連這荒涼的亂葬崗亦有了些生氣,孟婆婆一路縱馬。
要在這帝都裡尋到楚隱,定是要往奇花異草多的地方去的。
先前總盼著這孩子多多出門去,同外界接觸多一點,或許感情能喚回一些,只是待他真正流連在外頭了,她這個當娘的卻又舍不得了。
帝都裡的依舊是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如今大街小巷裡議論地最熱的便是唐府被封一事了。
這麽的突然,唐太少好端端地跟隨太子殿下出使狄胡,怎麽就會在途中對太子殿下下了毒手呢?
一時間,各種猜疑,各類猜測便是紛繁而出。
最被接受的一點便是情殺了。
無法是太子殿下昔日搶了唐七少的哪位心上人,唐七少懷恨在心,一直苟且偷生,隱忍著尋找報仇的機會。
終於,出使狄胡這機會來了,於是,事情便發生了。
這樣的理由也正好解釋了為何唐大人一個廷尉為隨同太子殿下出使這個疑問了。
“苟且偷生?”凌司夜蹙眉問到。
“正是。”唐夢點頭。
“懷恨在心?”凌司夜繼續問到。
“沒錯。”唐夢笑著又點頭。
“你怎麽知道?”凌司夜白了她一眼。
“猜都不用猜,肯定會是這麽傳的,要不你差個人去打聽打聽!”唐夢說到。
空山冷殿上,五個長老面面相覷,不知道在遲疑些什麽,一旁凌司夜和唐夢一夜沒睡,很有耐心地等著,不耐煩了便是低聲討論起了唐府被封之事來了。
“他們應該還不知道消息吧?”唐夢低聲猜測到。
“我亦是猜測,父皇應該這幾日就動手了。”凌司夜亦是低聲。
這時,五位長老終於走了過來。
劍悟先開了口,道:“小姐,我等還是覺得,此事不能瞞著夫人,畢竟……”
“討論了大半夜裡,竟然還不答應啊,我就是偷偷溜出來玩罷了,你們用得著那麽認真嗎?”唐夢卻是怒聲打斷,拍案站了起來。
凌司夜不語,端起茶來慢悠悠地飲著。
長老們又是為難了,各個皆是心中有鬼。
“小姐,你這朋友……夫人知道嗎?”劍武開了口,問到。
“知道,他是我男人!”唐夢一臉不以為然。
然而,就是這麽一句話,凌司夜一口茶噴出出來,比五位長老反映還激烈了那麽一點點,五位長老皆是當場愣了。
唐夢回頭看了凌司夜一眼,眸中一抹頑皮的笑意掠過,凌司夜眯眼回以淺笑,那俊美的臉終究還是隱隱有些紅了。
唐夢眸中笑意越濃,正要開口,一旁劍悟長老終於是回過神來了,“小姐,你這玩笑開得……”
“我沒有開玩笑,我娘也知道的,若是不信,你們差人去問便是!”唐夢甚是認真解釋到。
“小姐,你別開玩笑了,這空山掌門可不能有兒女私情,更別說是婚嫁了,掌門怎麽會同意!”劍聿長老卻是笑著說到,一臉和善慈祥,真就以為唐夢是耍脾氣,開玩笑。
唐夢一愣,眸中複雜掠過,淡淡開了口,道:“我還真就是開玩笑……”
凌司夜心下亦是驚詫著,竟會有這般規矩,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小姐,你趕緊回去吧,唐影如今不在帝都,替代不了你,萬一朝中尋人了,那可不好。”劍聿長老好心勸說到,他們久居空山,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發生了多少事,一切都聽掌門安排,就如,殷娘,若非出山去,怕是也被唐夫人瞞著好多事了。
只是,無論被瞞下多少事,結局都不會變的。
尋到血狐,唐夢繼位,戒律堂便放過唐夫人和唐氏一族。
若是尋不到血狐,唐夫人這個掌門便要受盡懲罰,而掌門之位便是由全空山各弟子角逐,不論老少男女,能者為主。
這便是歷來的規矩。
唐影尋回血狐,她便能繼承掌門之位,當了空山掌門便是不許有任何兒女私情,不許有婚嫁。
唐夢腦海裡一直糾結著昨夜至今獲得的所有信息,這些,都是她忘記的,而真正的唐夢沒忘記的,除了一事,唐影尋血狐之事!
她先前支開他之時,就是讓他卻尋血狐,治唐夫人的病啊!
凌司夜仍是喝著茶,只是雙眸卻是複雜不已。
當了掌門便不許有兒女私情,掌門豈會同意?
唐夫人不是已經同意了嗎?難道先前那幾番衝著夢兒腹中孩子的刺殺皆是因為如此?
蹙眉思索著,唇畔卻不由得泛起了一絲冷笑來,他倒要看看唐夫人還會有何行動,還能有何行動!
“劍武伯伯,等我當了掌門,唐影去哪裡了啊?”唐夢的語氣顯然和善了。
劍武眸中掠過一抹慌張,卻還是認真回答到,“小姐,掌門遣他出去辦事了吧。”
“我娘明明答應我要放了他的,怎麽還派遣他!”唐夢卻是驟然大怒。
眾人大驚,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劍武支支吾吾了起來,心中卻是不安著,看樣子是出事了。
唐夢掃了眾人一眼,卻是坐到了凌司夜身旁去,淡淡道:“看樣子,我娘瞞著你們好些事情了!”
凌司夜親自替她倒了杯茶,送到她手上,沒有開口,唇畔至始至終噙著笑意。
不知道這五位長老商量了那麽久都商量了些什麽,卻知道他的女人,聰明的緊啊!真真讓他欣喜而又不安。
“小姐這是何意?”說話的是劍悟,緊鎖著眉頭。
“我方才並沒有開玩笑,這位是天朝太子,我的夫婿,我娘定是瞞了各位伯伯了吧,之前在府上見了殷娘長老,她也是大半日才相信了的。”唐夢笑著說到,凌司夜卻是拉過她的手來,無所顧忌地輕輕落了一吻,很是親昵。
頓時,一室寂靜。
“還有,我娘說了,既然我可以恢復女兒身了,唐影便不必再替代我了,他自由了!”唐夢繼續說到,見了五位長老臉色漸白,心中卻是冷笑著。
“不可能,唐影必須把血狐找回來,他現在應該已經入萬重大山了,找到血狐,你就繼承掌門之位,你娘不可能因為你而放棄整個唐府的!”劍聿長老終於忍不住,脫口如此。
“血狐,鎮山之物?同我繼承掌門之位有和關系,為何我娘年紀不大,卻要讓了這掌門之位!為何空山掌門不許婚嫁,我娘卻是唐夫人了呢?”唐夢站了起來,步步逼近,該是識破臉的時候了。
“這……”劍聿連連後退,自知說錯話了。
小姐服下忘情之後,便什麽都忘記了,只知道唐影只是她的侍衛最後會替代她在朝為官,只知道她再逍遙幾年便要回空山了。
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對唐影亦沒了情,忘情,忘了情,亦是不會有情,一有情,便是反噬,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忘情毒啊!
然而,記憶的遺失,如今的唐夢不是唐夢,而是白素。
她只知道,唐影是侍衛,唐夫人並沒有放了他,他在找血狐,同白狄有牽連。
“還有,空山到底和白狄是何關系,為何唐影會有千絲紙鳶?”凌司夜亦是站了起來。
“白狄?”劍悟驟然蹙眉,顯然很是驚詫。
“說!”凌司夜厲聲,卻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劍悟身後,一手掐在他脖頸上。
唐夢唇畔泛起了一絲冷笑,行蹤敗落了,怎麽還會有商量的余地呢?當然是要來狠的!
這高高的冷殿裡,大門緊閉,即便是翻天覆地,亦不會有人知道吧!
引狼入室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呢?
她原本就是同凌司夜的想法一樣,來看看罷了,畢竟還有要事得先辦了,卻沒想到這麽輕易便有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