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六直到在廣州搭上船都沒想明白,這個“生產建設兵團”到底是個啥玩意。
他本來只是想要去南洋混口飯吃,到了廣州沒打聽幾天就聽說南洋那邊要招人加入這麽個玩意兒,賀老六就應征去了。
結果他剛說完自己曾經在神機營當過兵打過鳥槍,就被任用了,在他前面的小年輕可是被問了老多問題。所以賀老六還有些疑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錄用了,就拉著那位考官的手問了好一次,搞得人家有些不耐煩了才作罷。
就這樣賀老六被送上了大輪船。
在船上賀老六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船上有統一的號令,每天按時起床按時睡覺,連吃飯都在一起,吃飯前還要學唱歌,學唱歌就算了,還要分成幾個組和其他組鬥唱,聲音不夠大就不能吃飯。
這些規矩誰不服從就要被懲罰,跪在甲板上曬太陽。
等到出海第六天,終於有個小子受不了了,頂撞了一身沙色兒衣服的官兒,結果被吊在船尾的架子上用大鞭子抽。
賀老六這才看明白了,這根本不是什麽移民船,自己也不是去當農夫工人混飯吃的,自己這要去打仗啊。當時他就後悔了,好死不如賴活著,生活再怎麽苦,也性命無憂,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當年賀老六當兵,在東北和瀛洲人乾得天昏地暗,多少兄弟血灑黑土地,結果最後毛都沒得,賀老六離開軍隊的時候,除了一塊冷冰冰的尖角角章子之外,啥都沒剩下,兜裡一共才兩塊大銀洋,回到家之後還發現老婆跟人跑了。
從那以後賀老六就發誓再也不當兵了。
沒想到這會兒稀裡糊塗的又上了兵船。
於是之後的日子裡,賀老六整天望洋興歎,一有空就坐在船邊上看大海。好在這部隊軍需官比較大方,煙卷管夠,賀老六狠狠的抽了個痛快。
又過了大幾天,輪船到了地方,賀老六一看傻眼了。
不是說南洋現在都快比廣州繁華了麽,不是說到處都是煙囪滿眼都是稻田果園麽?可這放眼望於一片荒涼,港口小城就那麽指甲蓋一點點大小,賀老六爬上桅杆就能直接看到小城的邊緣,這叫什麽繁華?
賀老六帶著滿肚子的牢騷跟著大隊下了船,然後又跟著大隊進入了看起來像是營房的房子。賀老六心想自己接下來估計都得在這外皮光溜溜的房子裡度過了。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菜賀老六那是一道都沒見過,聽軍官老爺的說法,這是這個地方的正宗洋菜,叫什麽土耳其菜,軍官老爺還讓大家要盡快適應這種菜,因為今後都要吃這些了。
賀老六皺著眉頭看著那些糊糊,心想這也能算菜?他拿起“饅頭”,粘了一下,湊到嘴邊舔了舔。
好像味道還不錯。
所以賀老六也不講究了,直接狼吞虎咽起來。
就這樣賀老六在這海邊住了有一個星期,部隊又開拔了,這一次他們分批坐上了汽艇,沿著一條寬闊的河流向著內陸開去。
據說這條河叫“小黃河”,可是賀老六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河的水黃在哪裡。
小黃河兩岸依然十分荒涼,不過時不時可以看見正在耕種的田地,而耕種這些田地的人居住的村莊看起來都有相當程度的軍事化,不但四周樹立著崗樓高牆,崗樓上還能看到重機槍和小口徑炮。
賀老六還看到村莊的廣場上有人在進行拚刺訓練,顯然這片土地並不太平。
這和賀老六印象中的南洋可差得有點遠。
賀老六對南洋的印象大多來自傳言,在他腦海裡南洋應該是個繁榮富足的地方,絕不是這種荒涼、並且必須隨時武裝起來保護自己的地方。
尋思了半天,賀老六終於跑去問排長,自己到底被丟到什麽地方來了。
結果排長告訴他,這裡叫中東,是淡水河谷的大掌櫃的林大人從洋人手中剛奪過來的土地。
賀老六還有些不信。
“我們大明和洋人打了那麽多年,不被裂土就已經很勉強了,現在竟然從洋人手裡搶下地盤了?”他這樣問排長,由於他聲音比較大,周圍閑著沒事的戰友都被吸引了過來。
排長一副得意的模樣,仿佛奪下這地盤的不是遠在天邊的大掌櫃林大人,而是站在這裡的他一般。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們的大掌櫃和二掌櫃都是神人,大掌櫃在歐羅巴闖蕩,現在已經把德意志給捏在手裡了,二掌櫃拿著大掌櫃給的錢,到了澳大利亞,又打下了一片天。而這中東,是他們打下的第三塊地盤啦!”
賀老六一副受到衝擊的模樣,他不識字,平時學生發的那些NERV的小傳單他看不懂,又不敢拿去給人念著聽,怕被當革命黨抓走;學生們演講,他站著聽一會兒就會跑,怕警察來抓學生的時候把他也當革命黨的支持者給抓了。
所以他對這南洋,還有這花葉子旗的家底的了解都是拚湊起來的,這會還第一次完整的聽到“林氏兄弟”的豐功偉業。
平時睡賀老六上鋪的小年輕捅了捅賀老六的腰:“怎麽這些你不知道?人大掌櫃林大人還娶了四個大洋馬呢。”
“什麽四個,我聽說是四十個,他一出門,滿大街的大洋馬都要找他親嘴呢。”另一個賊眉鼠眼的新兵說,“媽的我也想娶大洋馬,所以就來了。哎,排長,大掌櫃到底娶了多少個大洋馬啊?”
“他娶了四個洋人的神姬,”排長一張嘴,所有人都發出“哦”的驚呼,“然後呢,還有三十六個大洋馬輪著伺候他。”
“為啥呀?”李狗蛋問,“神姬大人各個美貌傾國傾城,凡人比不了,為啥還要其他大洋馬啊?”
“這你就不懂了啵?”排長洋洋得意的說,“神姬大人弄那個的時候,容易傷人,每天弄平常人受不了。所以只能一個月一回,四個人輪一遍才四天,剩下的時間就只能讓大洋馬上了唄。”
也不知道林有德聽到這番話會作何表情,他大概永遠不會想到自己的私生活在這些淳樸可愛又十分粗俗的人那兒被傳成了什麽樣子。
排長說完舔了舔嘴唇,可能是覺得沒說夠,就繼續道:“你們啊,在這裡好好乾,雖然不能保證娶到大洋馬,但是你們看到河邊這些空的田地不?雖然比不上咱家黑土地,但看顏色就知道還是能種東西的,在隊上乾三年,你們就能得一大塊地,大概就是從這兒,到那邊那麽大。”
所有士兵都伸長脖子向排長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人低聲感歎:“我去。”
排長繼續說:“這地就是你的了,可以自由買賣,還不用上地租,到時候兄弟們人人是地主。”
“這是真的?”賀老六在新兵蛋子裡年齡最大,而且走南闖北這麽些年,要他相信可不是簡單的事情。
排長點點頭。
“我和我兄弟當年當兵的時候,二掌櫃說扛槍兩年之後你要走,就給你們在南洋劃塊地,你們愛種什麽種什麽。我兄弟比我早來南洋,幾個月前夠了年限,現在就在南洋種地呢,老大一片園子,種的東西不但夠自己吃,還能賣,說是每年能賺個上萬紙馬克。”
這紙馬克是南洋通用的紙票票,比銀洋頂用。
賀老六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他覺得排長這番話可信,這不光是他闖蕩這些年的經驗告訴他的,他兜裡揣著的那些紙馬克也大大增強了排長這話的可信度。
賀老六感覺這些日子積累的疲勞和沮喪一下子煙消雲散,可緊接著一股悲情佔據了他的心窩子。
“哎,”賀老六搖搖頭,“這樣一想,我那些死在東北的兄弟們可真冤,和瀛洲人死磕了那麽久,東北還是丟了,就剩下一身衣服回了家鄉,連屍首都找不到,撫恤金還都給軍官老爺們給吞了。”
排長看著賀老六,似乎想要安慰他,結果半天沒說出話,隻好伸手拍了拍賀老六的肩膀。
就在這時候,汽艇的大炮突然開火了。
所有人都下了一跳,接著站在汽艇桅杆上的小子甲板上的眾人大喊:“岸上打起來啦!快看啊!”
一群人湧向船舷。
賀老六看見岸上有一群衣服很怪的騎馬人正在奔跑,幾輛馬車翻倒在騎馬人身後,以賀老六的眼力,可以清楚的看見馬車周圍都是血跡和屍體,八成是被那群騎馬人搶了。
汽艇上的機槍噠噠噠響個不停,但騎馬人沒幾個中彈,正漸漸離開河岸。
這時候跟在後面的汽艇的大炮也響了,騎馬人的隊形中騰起好幾朵煙雲,七八匹馬被打倒,但是剩下的人穿過煙雲繼續遠離河岸。
就在這時候天空中傳來嗡嗡的轟鳴聲,賀老六在戰場上聽過這聲音,是叫做飛機的玩意兒發出的。他剛抬頭就看到八架塗著黃鼻頭的飛機掠過上空。
排長對著掠過的飛機高聲歡呼。
賀老六和其他人一樣,都光顧著看飛機了,只見那些飛機掠過地面衝向騎馬人,翅膀底下刷刷刷噴出好幾道火龍,當時就把好多騎馬人炸得人仰馬翻。
飛機掠過之後騎馬人的隊形已經完全亂掉了,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奔向各個方向,而轉一圈回來的飛機也化整為零對著他們用機槍掃射。
很快,騎馬人和飛機都淡出了賀老六的視線。
這時候帶船的大官出現了:“我們要派一隊人登岸看有沒有幸存者,趙排長你挑人吧。”
“是!”排長立刻立正敬禮。
賀老六毫無懸念被挑上了,下船涉水登岸的時候,賀老六問排長:“為什麽排長你要對那些飛機歡呼?”
“因為那可是我們的製勝法寶。這些人叫阿拉伯人,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騎兵打不過他們的騎兵,在野外遇到他們,就只能期望飛機能在你被打死之前趕到了。”
賀老六點點頭,又問:“排長,這中東,死的人多麽?”
“死傷不少,不過阿拉伯人死得更多,我們武器好嘛。”
賀老六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
“武器好……”他低聲呢喃著。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見過中國人手裡的武器比外人好的狀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