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宣戰之後第二天，狐狸進入林有德的辦公室，把一疊文件放到桌上。

  “仔細調查一下過去我們收集到的信息，蛛絲馬跡還是很多的。”狐狸說著直接坐在辦公桌的邊緣，看著林有德笑眯眯的問，“現在要把這些全部公開出去也沒問題哦，我們已經把有可能因為這些信息而暴露的人員統統轉移了。”

  “沒意義了。”林有德搖搖頭，“如果你們提前察覺到他們的行動，我們到還可以將計就計，現在再公布這些沒什麽作用。民族主義情緒已經被煽動起來了，這個時候美帝的人民已經聽不進任何不同的見解了。理智本來就不是民意的主旋律，能和憤怒擴散得一樣快的就只有恐懼。在現在憤怒的美國人民看來，凡是和大家不一致的見解都是異端，都要被剿滅。”

  “也是，”狐狸說著把林有德碰都沒碰的那些文件收起來，“我差不多也猜到你會這樣說。確實，現在丟出去，只會讓憤怒的美國人拆掉那些和我們關系密切的報社。不過，等戰爭結束之後，再把這東西丟出去給夏綠蒂上點眼藥水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林有德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就這樣笑了一會兒，隨後狐狸突然說：“淡水河谷怎麽辦？真的和美國政府站一邊的話，會被視作背叛哦。”

  “為了保住我們已經取得的一切既得利益，這是必要的行動，即使不被國人所理解也沒有問題。我們需要澳大利亞的鐵礦，需要鈾礦，當然，只要保住了石油那澳大利亞的利益扔掉也無所謂，但如果能夠保護下來，為什麽不保護下來呢？”

  “可是你不是說，另一個時空二戰後有一股國有化浪潮麽？”狐狸好奇的問，“現在把這些私有資產保存下來又有什麽意義？”

  在另一個時空，二戰後西方世界經濟領域凱恩斯主義盛行。

  在這樣的背景下，人們崇尚強有力的政府、認為大規模的國有化能有效的解決資本主義經濟中的問題，以英國為例，二戰後最初兩個十年英國完成了大部分關鍵企業的國有化，並且以政府力量為基礎初步建立起了“福利國家”體系。而二戰後的美國，政府權力也空前膨脹，特工機構權力巨大且無人監管，國家機器空前強大。美國總統約翰遜還提出了“偉大社會”的綱領，給人們畫出了一個巨大的“烏托邦餡餅”。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同一時期，紅色陣營的國家都在忙著照搬蘇聯模式，搞高度集中的經濟體系，制定五年計劃，而西方的國有化浪潮和紅色陣營的做法其實異曲同工，只是程度有差別。相同的是，大家都相信強有力的政府集中掌控生產和產品分配能帶來偉大的革新。

  這些都暫且按下不表。

  “國有化浪潮並非遍及整個世界，”林有德看著狐狸，“或者說，並不是所有國家都有能力進行完全的國有化，澳大利亞就是其中之一。這個國家在戰後曾經推行過國有化政策，結果執政的工黨被大資產階級支持的自由黨擊敗，從那以後這個國家的國有化就處於不斷反覆中。”

  “也就是說，國有化是那些擁有強力政府和國家機器的國家才能玩得起的，對嗎？”

  “這不是當然的麽，沒有強力的國家機器，大資本家怎麽可能讓你們把他的私有資產國有化。在另一個時空，美國在1890年就通過了三大反壟斷法之一的《謝爾曼法》全名叫《謝爾曼反托拉斯法》，然後他們在1914年通過了另外兩部反壟斷法《聯邦貿易委員會法》和《克萊頓法》，那個時空的美國，托拉斯還沒掌握政府就在農場主、中產階級的支持下被肢解了。

  “而這個時空不一樣，美國隻通過了相當於《聯邦貿易委員會法》的法案，以肢解托拉斯為目的的《謝爾曼法》剛剛提出就因為當時在美國舉足輕重的神姬小姐的活躍而被擋住了，後來又連續遇到強力人物的狙擊，最近十幾年則是我們可愛的夏綠蒂小姐在努力為托拉斯提供保護傘。因此這個時空的美利堅合眾國和我原來時空的合眾國是不一樣的，我在察覺了這一點之後，才制定了建立淡水河谷的計劃。”

  林有德看著狐狸，似乎在等待狐狸給他一個充當過度跳板的話，但狐狸本身似乎正在思考林有德的說法，根本沒顧得上林有德這邊。

  林有德只能繼續說下去：“托拉斯和民族國家不同之處在於，民族國家會自然而然的神聖化，英雄人物的神聖化只是國家神聖化的一個體現而已。過去西方帝國總喜歡自稱神聖XX帝國，現在西方國家把神聖兩字去掉了，但民族國家的神聖化其實遠比當年的封建帝國要厲害得多。神聖化的民族國家在條件合適的時候，就會陷入狂熱之中，一句‘FOR-FATHER-LAND’就可以讓無數的人舍生忘死。

  “民族國家不可避免的會擁有一些非理性的因素，但托拉斯是理性的，任何時候都可以進行利益交換的，所以在托拉斯化的美國，一個中國人的大公司是可以在之後必將到來的中美矛盾之中保存下來的。”

  林有德輕輕歎了口氣。

  “記得我在初遇你那一天說的話嗎，瀛洲一旦獨立，必然滅亡。但在我坐穩自己的位置，重新開始審視世界局勢之後，我發現，獨立的瀛洲被消滅之後，明帝國就會變成擋在美國擴張道路上的絆腳石。實際上，這並不是很難想到的事情，在我那個時空，美國和中國的矛盾已經成為太平洋的主要矛盾了。

  “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環太平洋的兩強總是會硬碰硬的，只是在我那個時空，世界三大國都有獨自毀滅地球的能力，熱戰不可能在三國之間直接發生，所以才變成了那種國際博弈的局面，而在現在，提前擋在美國路上的明帝國和美國之間的戰爭幾乎不可避免。就和另一個時空，日本帝國和美國的戰爭不可避免一樣。”

  “確實，美國人一直在為所謂‘黃色方案’做準備，”狐狸終於開口，“在美國的‘彩虹系列方案’中，這個方案的優先度是最高的。我們沒有找到方案的最新版本，只是匯總了老版本的一些零碎的信息，大致還原出老版本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是先在夏威夷等地實施防禦，等待大西洋艦隊從巴拿馬運河通過前來匯合，然後全力以赴殲滅明海軍發起反擊的計劃。方案推測的海上決戰地點是在……”

  “馬裡亞納到馬紹爾之間。”林有德輕聲說，“我那個時空這些方案早就解密成為軍史研究人員的研究資料了。”

  “是的，就是這樣，真是驚人，兩個時空的參謀人員竟然做出了一樣的判斷。那麽最後決戰的地點真在這裡麽？”

  “是啊，馬裡亞納群島。不過，方案制定人員沒有想到，戰爭在1942年就已經結束了，43年一年時間，美國海軍戰艦的數量直接擴充到日本海軍十倍，軍事技術上也擁有了代差優勢。馬裡亞納的戰鬥只不過是把這種數量和代差優勢給實際轉換成軍事上勝利而已。暫且不提這些，總之，兩個時空都有黃色方案，兩個時空美國在太平洋上都有個假想敵。”

  林有德看著牆上臨時換來的亞洲地圖。

  “我剛穿越的時候，以為這個時空明帝國還像我那個時空那麽孱弱，當時不是在瀛洲獨立戰爭麽，這種印象就更加深刻了，周圍的同學都在談論著救國，談論著改變歐洲人對我們的看法。這個固有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我在幫助薇歐拉登上德國的頂點的過程中都一直把明帝國當作弱雞，明帝國來買軍火的時候我還認真的考慮用什麽做抵押。

  “後來我發現，明帝國在最初的那不知道該算是慘勝還是惜敗的大戰之後確實失去了不少權力，但之後隨著神姬力量的逐漸恢復，明帝國的工業化進程比我那個時空的洋務運動要成功，雖然因為無能的朋黨和宦官聽信了讒言錯誤的采用了經略瀛洲作為海上長城的策略，但是進入二十世紀之後的明帝國，其實正在恢復元氣。”

  這個時空，西方軍隊其實被明的神姬拚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口氣，可是無能的宦官和朋黨被西方人的魔導裝甲嚇壞了，絲毫沒有考慮西方軍隊也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簽訂了不公平的貿易協定。

  然後因為這個時空明帝國自身資本萌芽緩慢的成長了兩百年，明帝國自身的商品經濟要比另一個時空的清朝要強，結果卻在西方人獲得貿易專權之後受到了更加劇烈的衝擊。西方商品一時間成為主流，傾銷不止，讓大量白銀外流。

  但之後，明帝國在一批林有德也耳熟能詳的臣子的領導下，漸漸學習西方，一點一點把被歐洲人佔領的市場搶回來，這整個過程持續了差不多五十年。等到二十世紀，明帝國已經開始漸漸收回那些被外國人獲得的特權——盡管這個過程因為宦官和朋黨的存在而十分的緩慢。

  “換而言之，我突然發現，明帝國擋在美利堅的路上了，就像當年的日本那樣。”

  林有德看著狐狸。

  “我開始擔心，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打過全力以赴的美利堅。在另一個時空，我們和美利堅打了個平手，但那是在美利堅剛打完大戰國內不願意全面動員的情況下打的，背後還有個蘇聯在賣武器給我們。我不知道這個時空的中國，能不能擋住那個可以在四年時間裡造2751艘萬噸自由輪來保證軍隊補給的變態國家。”

  “所以你創立了淡水河谷。”

  “沒錯，一個可以存活過這場必將發生的中美矛盾的中國人的公司，這是我上的保險，即使我們在戰場上被打敗了，我們也有翻盤的機會。所以淡水河谷必須隱忍，它現在必須當漢奸，我們打贏了，它將成為我們獲取更大利益的跳板，如果打輸了，它將成為幾十年後翻盤的本錢。”林有德敲了敲桌面，“這就是淡水河谷存在的意義。即使我們輸掉了戰爭，也還有淡水河谷留下來。”

  狐狸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林國開知道這些嗎？”

  “他知道。我在派他去澳大利亞之前，就把這些都告訴他了。”

  “他同意做一個永遠背負罵名的漢奸？”

  “啊，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