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清晨,“玫瑰十字”修道院。
和貴族們觥籌交錯的奢靡相比,莎莉的生活完全稱得上風平浪靜,當然,這樣的“風平浪靜”只是表象。
修道院的前部區域是一座大教堂,這裡是城內公民可以進入的公共區域,而修道院內的修女們,則要在每日清晨的禱告後才能開始自己的活動。作為“候選司鐸”,莎莉目前的身份依舊是“修女”,所以她在修道院中的地位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崇高,每日需要做的勞動一樣不少,包括清洗教堂地面、打掃屋舍的衛生、幫主教大人整理文稿等等。
對於貴族而言,這樣的事情似乎顯得有些“掉價”,但貴為公爵之女,莎莉卻依舊恪守著教義,任勞任怨的做著這些常人看來“卑賤”的勞動…於是修道院中原本大部分出身平民的修士和司鐸,很快便摒棄了內心原有的偏見,對這位美麗的莎莉小姐生出許多好感。
由此莎莉便在修道院中很快積累起了人脈——不得罪任何人,還能遊刃有余的處理著所有的人際關系,這樣的事情說著簡單,做起來卻相當困難。而此時年僅十六歲的莎莉,卻著實展現出了這方面的能力。
如此一面,是羅迪當初從未見識過的。
正午過後,穿著白色教袍的莎莉照例從修道院後方的屋舍中走出,於在正午時分走入了教堂的前廳。
本傑明主教曾經很直白的警告莎莉不要踏出修道院一步,所以教堂前廳已經是她活動范圍的極限區域。走入這裡時,夏日微醺的暖風正緩緩從門廳前吹過,女孩兒仰起頭,眯著眼睛望向前方,微握著的拳頭緊了緊。
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手中捏著的,並非聖殿標志性的“玫瑰十字”,卻是一枚造型別致的小巧骰子。
“願神明注視著你。”
低聲說著聖殿的箴言,莎莉和虔誠的信徒打過招呼,邁步來到前廳角落中的座位中坐下,隨即靜靜的開始了其他修士並不會做的第二遍禱告。
這樣的行為莎莉堅持了已經超過一個月,在別人看來或許只是她虔誠的表現,不過當禱告進行了十分鍾後,一位雙目失明的老者摸索著坐在了莎莉身旁不遠處,同樣開始了低聲的祈禱。
這樣的情況總有出現,傷殘的平民向神靈乞求,希望讓自己的病症得到緩解,所以這位老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到得他說完話語,拿著盲杖哆哆嗦嗦想要起身時,一旁的莎莉注意到了這邊,便立刻起身去幫忙攙扶這位老者。
在旁人看來這樣的事情再正常不過,但沒有誰會發現那雙目失明的老者向前走時,所選的路線基本避開了教堂內的所有人,而當莎莉攙扶他的時候,更無人注意到這位修女的表情和她口中那輕輕說出的話語——
“事情都辦妥了?”
“小姐,弗朗西斯的注意力目前在特裡子爵那邊,估計下一個目標會是福特男爵,我們已經把偽證做好了,他的人很快就會上鉤。”
“乾得不錯,繼續保持。”
“剛有新的消息,魯本斯督主教似乎要在秋天的時候來艾弗塔領地一趟,應該適合本傑明主教碰面,介時您的司鐸位置應該得以確定。”
“恩,這個消息我已經確認了。”
莎莉微笑著,嘴唇幾乎沒什麽動作,“那邊有消息麽?”
“公爵大人最近沒有任何活動,依舊呆在書房裡。”
“不是公爵府,我是說…諾蘭村。”
“已經派人去了,但還沒有回應,因為我們怕被弗朗西斯的人盯上,估計再有七天左右才有消息。不過剛得到的消息,說諾蘭村不遠處的克裡村被獸人狼騎兵襲擊了…沒有幸存者。”
老人的話語微不可查,而莎莉聽到這消息時,那輕輕扶著對方的手指卻是驟然捏緊了。
“…克裡村?”
“康塞頓要塞的騎兵去做了做樣子,本以為沒什麽收獲,卻從草原裡撿了五六頭座狼回來,似乎那些狼騎兵退走了,還丟下了座狼。”
莎莉聽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腦海中卻想起了那個曾經帶她安然返回霍利爾城的家夥——無端想起了某種可能,她立刻問道:“狼騎兵有多少?”
“從克裡村傳來的消息,大概不到四十名。”
“這麽多…”
莎莉心中的設想立刻被推翻——怎麽想,那個家夥也是沒辦法乾掉這麽多狼騎兵的,畢竟當初殺死那十名狼騎兵都幾乎要了他的命。想來如今自己要做的,只能是不讓弗朗西斯找到他頭上去了…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來到了前廳門前,莎莉止步,輕聲叮囑老人要注意路面,手指已經不著痕跡的將一張折疊起來的羊皮紙塞到了對方手中,而這位失明老者則連連道謝,鞠躬數次,隨後才慢慢悠悠的朝遠處走去。
莎莉沒有在門前停留太久,她的目光在兩位打盹的聖殿武士身上晃了晃,雖然明白弗朗西斯應該沒有膽量在聖殿門前偷襲自己,但她卻並不信任修道院門口這幾位警惕松懈的守衛。
要說安全感,恐怕還是在那個背著角弓的家夥身旁時感覺更安心一些。
許久沒有體會過那種絲毫不用擔心危險的輕松,莎莉想起羅迪時,心中不免有些懷念的情緒——但至於“想念”…莎莉很快在內心否認了這個詞匯,指尖輕撚著那枚骨質骰子,待想起這東西也是他送的時,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
“打不過就不要打啊,千萬別出事…”
輕輕歎息一聲,莎莉最終覺得自己還是放心不下——她遞給下屬的那張羊皮紙已經羅列出了接下來對弗朗西斯的所有針對措施和要做的努力,包括如何繼續誤導自己那位哥哥、為諾蘭村斥候隊伍曾經的反常行跡做出掩蓋、讓自己的勢力在弗朗西斯目光范圍外悄悄成長,甚至還包括組建一支專門的隊伍來全方位保護自己的安全等等。
同時莎莉還在關注著自己父親的病情,推測著弗朗西斯接下來要做的一切事情。
所謂的鬥爭,從來都不只是單純的你打我我打你,尤其在貴族之間,每一次類似刺殺般的衝突出現,都意味著謀劃者做出了無數準備之後的爆發。
上一次的疏忽,讓莎莉險些丟了性命,所以當她再一次在修道院內站穩腳跟時,年輕的公爵之女所要做的,絕不會是單純的“坐以待斃”。
目光掃過教堂門外的街道,弗朗西斯布下的幾名監視莎莉的眼線在她眼中一目了然,根本不存在什麽隱蔽性可言。
“哼。”
目光閃過一絲冷意,教堂前,這位年輕的修女轉過身時,面容上便重新出現了那溫暖的微笑,淡然返向教堂內部。
..
剿滅狼騎兵的戰鬥結束後第十七天,六月二十一日。
夏日的暖風吹過寧靜的諾蘭村,戴著草帽的農夫們蹲在屋子的陰影中休息,時不時用手搭著涼棚望向村子外——在村口外,三十多名斥候正不斷地騎著戰馬進行著衝鋒練習,偶爾看到某位士兵用精準犀利的劍法砍飛稻草人時,他們便會發出許些歡呼聲,鼓掌喝彩幾句。
三十多匹戰馬奔騰時煙塵滾滾聲勢浩大,這樣的陣仗看的多了,他們原本因為狼騎兵屠村而出現的恐慌情緒,便漸漸平複了下去。
自從十七天前村子裡多了十五名精壯的小夥子以後,村民們整日裡便會看到這些年輕人拚命鍛煉身體的情景:早晚固定跑十圈,時不時一起喊一些諸如“一二三四”、“一二一”、“鍛煉身體,保衛祖國”之類口號。晚上能聽到他們在唱歌,歌詞很奇怪,說的是什麽“團結就是力量”或“咱當兵的人”之類的…農夫們沒有聽過這樣調子的歌曲,倒是在聽過幾次之後,覺得朗朗上口,有如被洗腦一樣耳邊整日裡便縈繞著這些旋律。
到了現在,扛著鋤頭的農夫甚至沒事兒會在田地裡哼唱兩句“日落西山紅霞飛”什麽的,搖頭晃腦的走過,頗有種自得其樂的感覺。
對於這樣的狀況,羅迪其實自己也沒料到——畢竟聽這些農夫用布林加語唱漢語歌著實有些想笑,但習慣了之後,自己腦子裡便也不斷冒出亂七八糟的歌詞來,讓他自己感覺“軍歌”這些東西還真不是蓋的。
說起來,自從帶隊將科薩帶領的狼騎兵部隊徹底消滅後,索德洛爾和他那些部下們算是徹底服了氣,對於編制、領導問題再也沒有任何多余的異議,看得出那場戰鬥帶來的震懾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影響著他們——而在這樣的影響下,羅迪便順水推舟開始了新的訓練計劃。
所謂的“新計劃”,其實就是之前“軍訓”的強化版:從宿舍內務抓起,到齊步走立定稍息,羅迪想要灌輸的,便是“令行禁止”的概念。讓士兵們服從並執行命令聽起來天經地義,但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還是認識不到這其中的重要性的——在戰場上,任何一個命令沒有得到嚴格貫徹,後果都會難以想象,所以從這樣的基本意識抓起,同樣是當初很多大公會的做法。
羅迪所做的,便和當初那些強勢pvp公會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