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天氣,正是乍暖還寒,翠枝抽條,新花初盛,讓人工作起來都很有力氣。
褚青熟門熟路摸到京郊的影視基地,被劇務領進了片場,是個小姑娘,不熱心也不冷淡,讓他先到化妝間等會。
這就是拍豬八戒用過的那屋子,小桃紅差不多天天就在這給徐錚喂飯來著。他打量一番,比哪會可多了不少物件,兩邊都是一溜長桌,起碼有十面大鏡子錚亮對照,褚青就坐在中間,被晃得都有種自己能爬到裡面裝貞子的感覺。
他趁著沒人,鬼鬼祟祟的挨個椅子掃了一眼,沒發現椅背上有貼著紙條,寫著某某的名號。
褚青翹著二郎腿,略鬱悶,啥時候能看著傳說中的大咖專用化妝間,也好長長見識。
“你剛才可又忘詞了啊,剛拍了兩場,就忘了三回,你說該怎麽著?”
一個男聲從外面傳進來,正是張國利。
另一個人接道:“請客,蹭飯,二選一。”這副嗓子就太熟悉了,短平急促,好像老喘不過來氣的那種發音,光聽聲就能想象出這人矮圓矮圓的。
“請客請客,上回你們倆把我家作得不像樣,跟蝗蟲似的。”張鐵霖說著就推門進來。
褚青早就站起來了,見依次進來的三個人,笑道:“張國利老師好,王鋼老師好,張鐵霖老師好。”
這劇開機有幾天了,也算是單元劇,一共有六個故事,脈絡清晰各自獨立,除了幾大主演,其他配角相互間都沒有關聯。
編劇有好幾個人,鄒靜志挑頭,他們這樣寫。也是為了內部容易分工。不僅僅省了腦筋去想那些錯綜複雜的人物關系,更主要的是,導演會很省事,拍起來不亂,製片人也可以不急不慢的去挑演員。
這中老年三人組剛拍完一段晨戲,聽說人已經等著了,就來瞧瞧,身上還都穿著清代便裝,腦袋後邊耷拉著假辮子。
張鐵霖算介紹人,必須得在場。見了褚青哈哈一笑,就站到旁邊。張國利則忙上前兩步,先伸出手,笑道:“你好你好,來的挺早啊。”
相比他倆,王鋼就有點那個勁兒,也沒握手,輕輕點頭。因為他跟著過來,其實就是看二張的面子。誰來演這個配角,跟他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這算打過了招呼,張鐵霖為了避嫌,拉著王鋼又出了去。
“來。坐坐!”張國利客氣道,他那腰永遠是微微弓著的,肩膀也往裡縮,不認識的一看這人。就覺著特慫。
別瞧他跟個下崗工人似的,在國內影視圈裡眼光卻是很超前的,演員、導演、製片人、投資方。他是較早意識到要掌握這個利益鏈的那批人。在章子依和范小爺吵吵嚷嚷投資影視劇的時候,張國利早就悶聲發大財了。
96年的時候,他就跟鄧健國搭夥,鼓搗出了《康熙微服私訪記》,那是他第一次嘗試做製片人。當時圈裡的製片人,都是承包製。你承包一部電視劇,投資方會劃定一個資金額,超過這個錢,你自己墊,如果有結余,就是你的盈利。
這部戲最後超支3%,張國利拿自己片酬墊的,該劇大賣,他也沒賺到錢。後來琢磨明白了,光擔任製作不行,還得更深層次介入。等到了《鐵齒銅牙紀曉嵐》的時候,他帶著少量資金進組,成為資方之一,並且在後期參與銷售,這才賺到了第一份錢。
就如他自己說,在這劇裡,算是個小股東,又有著資深演員的身份,挑幾個配角進組,完全有這個資格。
張國利從抽屜裡翻出自己的包,又掏出一本子,笑道:“本來還有仨角色沒著落,誰知道昨晚就定了一個,現還剩倆,你自己先看看。”
褚青接過來看,一水的角色分析,前面是名字,後面是介紹,包括歷史原型和劇中形象,資料做得很詳盡。本子上幾乎所有的名字都被劃掉了,只剩最底下的兩個:祝君豪和豐紳殷德。
對豐紳殷德,他實在想不起來了,至於祝君豪……他撓撓頭,依稀記得好像是個又酸又倔的書生,這可不太想演,在瓊遙劇裡,已經酸得夠夠的了。
“我覺得豐紳殷德挺適合的。”褚青很快有了決定。
張國利看了看他,還以為他要挑戲份更多的那個,笑道:“行,老張說你戲不錯,但咱還是試一遍,讓大家心裡都有個底,成?”
正說著,又有人推門進來,短發,似圓似方的一張臉,大眼睛,閃亮得就像有小火苗在裡面燃燒。
“哎你來的正好,幫忙搭搭戲。”張國利一瞅她就樂了。
“搭什麽戲?我可還沒化妝呢,嚇著人家!”袁麗笑道,屋裡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就跳動了起來。
“袁麗姐。”褚青忙站起來。
這姑娘算是他童年陰影,當初就覺得那個歐陽蘭蘭太可怕了,簡直喪心病狂。這種印象維持了好幾年,直到杜小月的出現,才黑轉路人。
袁麗嘴上那麽說,還是痛痛快快的掃了下劇本。褚青也琢磨了幾分鍾,覺著狀態差不多了,就把椅子挪開點地方,然後示意張國利。
張國利一拍巴掌,他立馬就摔倒在地,不是那種“矮油!人家滑倒了啦”的娘炮,而是“啪”的硬生生砸在地上,那動靜聽得袁麗眼皮都一抖。
就見褚青側身躺在地上,一隻胳膊撐起來,回頭看向她,就像在寒冬的臥室裡隨意瞥過,卻看到了一枝紅梅蜿蜒到了窗外,讚道:“好功夫!”
袁麗也笑道:“你也不賴啊,來。”說著上前伸出手。
褚青停頓了一秒鍾,才搭在她手裡,借勁站起來,然後撣了撣衣裳。
張國利離得遠一些,坐在椅子上,不由眨了眨小眼睛。
他剛才那個動作很細化,拍和撣不一樣。拍是用手掌劈裡啪啦一頓打,撣卻是用手指,輕輕的一掃。
豐紳殷德是正經的滿人貴公子,和珅的兒子,他有極好的教養和獨特魅力。就算這是戲說劇,就算劇本裡把他寫的有點憨傻,但那是框架,具體往裡面填充什麽內容,得看演員自己的本事。
試戲,往往時間很短。不可能讓你詳細完整的彪演技,靠的就是你能不能抓住人物的某個細處,並表現出來。
袁麗就在他對面,感受得更為真切,眼睛愈發閃亮,因為他此刻的身形實在太讚了!
從頭頂,到脖子,再到腰間,上半身形成一條完美的直線。倆肩膀似擔了杆天枰,分毫不差。立在哪,就跟株古松一樣挺拔,而臉上的神態。偏偏又顯出一種溫文氣度。
這段戲背景是在瓊林宴上,豐紳殷德拿了榜眼,祝君豪則是狀元。和珅為了讓兒子露臉,就讓他在乾隆面前耍拳。杜小月看不過,就飛上去把他打倒在地。
褚青一手在前,一手負於後。直直盯著袁麗,笑道:“你叫杜小月?”沒有絲毫被打敗的沮喪和氣憤,反而帶著一種發現絕世珍寶般的驚豔。
袁麗本來沒抱什麽認真態度,這會居然被他看得有點慌亂,不由微微低頭,暗暗提氣,隨即又揚起下巴,道:“對啊!”
這倆字,說得即嬌俏又自信,四兩撥千斤,瞬間把主動搶了過來。
演戲,怕的就是死球,你一個球打過去,沒人接,啪牆上了,這是最鬧心的事。
張國利在邊上看他倆較勁,那叫個過癮,蔫蔫兒的也開始炫演技,先自言自語:“哎呦喂!總算打完了。”然後一招手,特操心道:“小月,快回來!”
袁麗回頭看他,道:“哦!來啦!”接著又對褚青一笑,轉身走了幾步。
褚青自站起身,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她,此刻更追隨她的腳步,慢慢從集中變得散亂。
你看近處的東西,和看遠處的東西,眼神絕對是不一樣的,這還是郝容教他的一個小技巧。
郝老師演戲可能差點,但理論上的知識絕對很吊,用他的話說:你這貨,長得不帥,靠臉吃飯就得餓死,唯一靠譜的就是這雙眼睛,得多下功夫。
褚青是個很聽話的孩子,此後沒事就看著樓群裡那群鴿子練眼神,據說梅大爺就這麽練的。不過可能是他屬性太渣,瞅了幾天,什麽秋波流轉沒練怎樣,倒是有點斜眼的趨勢。
他專門跑到學校給郝老師痛罵一頓,還得走自己的路子。不是說技巧不重要,感受情緒永遠是本位,只有在你境界不夠,實在演不出效果的時候,技巧可以作為一個補足外掛。
“好!好!”
張國利起身猛拍巴掌,心中大定。
張鐵霖介紹他,那是人情,躲不過,結果人家實打實的給力,這人情就成了感激,誰不希望自己戲裡多上幾個好演員?
褚青倒沒多大波動,拿下這個角色,就跟接拍豬八戒一樣,找點事情乾,賺些錢。進組的時間還得等,要五月中,他這趟的收獲就是簽了個合同,又順回來一個劇本。
回到家,晚上沒事翻了翻,看得他隻想撓牆,以前沒發現這劇這麽狗血啊!
話說豐紳殷德出現在最後一個單元,主要任務就是跟祝君豪一起爭杜小月,還起了個很tvb風格的小章節名——龍虎奪月。
褚青當初看這劇的時候,就老覺著這一大段都是注水的,瞬間從一流戲說劇變成三流言情。
尤其莫愁這個角色,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居然還貫穿始終,最後還跟乾隆搞出一孩子。
他以前不懂,現在自己拍了戲,算理出點門道:凡是你看著特別扭,戲還特多的角色,保準是投資方硬塞進來的。
好,也有例外,比如《戰什麽國》……特麽的這整部電影都是硬塞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