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還有十分鍾結束的時候,褚青才回到座位,一手拄著臉頰,歪在椅子上。
熒幕裡,馬達終於在一家偏僻的便利店找到了牡丹,他問她,有沒有帶野牛草的伏特加。牡丹梳著馬尾,臉上已經不再稚嫩,垂下的兩縷頭髮遮住眼睛,灰敗的嘴唇,像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周公子的長相和身材,壓根不符合西方人的審美,可她用自己的靈動和光彩,牢牢的把持住觀眾的目光。
“你怎麽了?”樓燁好奇的問。
“沒怎麽啊。”褚青偏過頭,也很奇怪,自己無論面部表情還是肢體動作,都蠻正常的。
樓燁眼睛裡透著“你丫就撒謊”的調笑,道:“你現在就像剛錯過了一場愛情的樣子。”
褚青搖搖頭,學著他的口語風格,也笑道:“我可沒錯過,我的愛情始終在我女朋友那裡。”
影片的最後,鏡頭仍然癡迷的對準那條老綠色的河水,渡輪在微波中起伏前行,夕陽迤邐。在這座城市裡,有的人離去,有的人腐朽,一切都不會永遠,不變的只有蘇州河。
幕上開始滾動著一長串的演職員名單,燈光霍地亮起,一群人就像突然暴露在影院中,凝固著各式表情,似瞬間轉換了一個世界。
“嘩嘩……”
隔了幾秒鍾,開始有人站起來鼓掌,緊接著,全場的觀眾都一一起身,使勁的拍著巴掌。沒有人離開,他們感謝這部電影,感謝導演編織的這場夢境。
褚青被搞的很慌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脊梁骨一陣陣的發顫。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起碼得先站起來,然後學著樓燁的樣子。扭著身體衝觀眾席擺了擺手。
那一張張面孔,近的很近,遠的很遠,都如此清晰可愛,滿滿的肯定和欣賞,見他們揮手,掌聲愈加如潮,衝刷著褚青的耳朵。
此刻,他還不敢確定,這種大場面。真的是給自己這些人的?
在柏林可沒這待遇……
《小武》和《蘇州河》其實都是好電影,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太過粗糙和沉悶,只有電影人會喜歡,後者卻有著很商業化的表現形式,能圈住市場。
隨後,有工作人員搬過幾張椅子,放在台前。葛文站在旁邊,招呼他們上來。並沒有特意等觀眾都散場,非常隨便的就開始了。
記者不多,一些是臨近國家的,如比利時、丹麥、德國和捷克。跑來是湊熱鬧,為哪部電影寫稿子全憑興趣。另一些則是本地的記者,要敬業的多,幾乎每場必看。
至於美國。他們還看不上這種小地方。
這是褚青經歷的第一場媒體見面會,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大陣仗。那十幾個記者就坐在第一排,神情閑散。有的連相機都沒掛,擺出想跟你聊聊菜價的輕松狀態。
葛文的椅子,跟奈安隔開一小段距離,他主持的經驗遊刃有余,端正又不失幽默。而且很會看人,不經意間就把問題轉到較善言談的奈安和樓燁身上,讓過了悶悶的褚青。
他坐在最邊上,看著兩個同伴從磕磕巴巴到流利自若,以及記者們對這部電影的稱讚,與有榮焉,特自豪。
倒是有人嘗試跟褚青交流,可他的回答太過簡短,中文不超過十個字,翻譯成英文聽著就更冷淡。他不是故意裝高冷,確實不懂得如何機智的做水逼。
最後,一個栗色頭髮的姑娘,北歐來的高挑妹子,許是覺得素材太少,問了個略不靠譜的問題:“能不能說下你的人生目標?”隨即,又補充了句:“至少要說三個。”
樓燁不禁扭頭看他,期待著答案,因為從認識他開始,就沒覺得這貨有過什麽人生目標。
褚青很認真的想了想,慢慢道:“拍戲,結婚,嗯……”他卡殼了一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第三個想不出來了。”
首映結束後,回到旅館,樓燁和奈安的心情十分歡暢。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拿獎是肯定的了,但能否拿到最高的金老虎獎,還不敢打包票。
褚青則借了一部可以打國際長途的座機,給女朋友,呃,讓她幫充點話費。
范小爺是很實誠的孩子,二話不說就給充滿了……褚青其實特心虛,如果讓丫頭知道自己的手機是怎麽爆掉的,分分鍾飛過來咬死他。
…………
我們到國外,唯一可以放地圖炮的,大概就是吃。
在一日三餐加小食閑飲上,俺們老覺著全世界人民真的是活在水深火熱中,有種可憐又嫌棄,以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這會,褚青就對著一盆黏黏糊糊,據說是湯的玩意皺眉。尤其是他把杓子插進去,居然直挺挺的戳在湯盆裡時,已經完全不想吃了。
這叫愛爾登肉湯,荷蘭人對它的熱愛簡直無以複加,稱之為有“媽媽的味道”。褚青想嘗嘗鮮,就要了一份,結果端上來一看,媽你妹!不就是豌豆燉香腸麽,還特麽是差點燒乾鍋的那種,裡面的料都稀碎稀碎的……
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放棄喝進肚子,抬頭瞄了眼對面的樓燁,丫正悠哉悠哉的吃著小乳酪,不由拿過一塊薄煎餅,狠狠咬掉半拉。
樓燁這麽矯情的貨,居然喜歡乳酪這種東西。褚青在市集淘的那塊黃金餅,都讓他不聲不響的給吃了。
話說首映過後的幾天,他們就處在無所事事的狀態。
樓燁可能還會挑些感興趣的片子去看看,褚青就實在沒那語言能力,要麽悶在旅館睡覺,要麽出去逛街,每天晚上照例跟范小爺煲國際長途。
丫頭最近很得意,用她的話說,自己正在拍一部大戲。
《亂世飄萍》是清末劇,從戊戌變法講到了武昌起義,氣勢倒是有了,至於劇情邏輯,說實話,忒慘了點。范小爺在裡面演母女二人,還得跟四個男人拉拉扯扯的,對演技的要求很高。
每次通話,聊著聊著最後總能拐到這部戲上面。她會嘮嘮叨叨的給男朋友講,自己如何如何的情緒飽滿,演技充實,周圍人又是如何如何的表示震驚以及讚賞。
然後丫頭會用一種很委婉的語氣暗示,快誇我呀,快誇我呀……
褚青誇她是無所謂了,愁的是每天還得不重樣的誇。其實他對女朋友的另一份工作更為感興趣,片方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把片尾曲交給她唱。
范小爺唱歌的水準,充其量也就是ktv麥霸的檔次,感覺不如元泉,也不如那個彈吉他的小姑娘。不過也好,起碼以後再走穴,能有首自己的歌了。
這家店,還是他跑步時候發現的,在場館附近,聽說挺著名的,做些荷蘭的特色美食。這貨一直都想試試,但自己來吃,又會很內疚,索性裝把大方,把同伴都拉過來,包括那個翻譯,請了回客。
奈安坐在樓燁旁邊,叫的食物已經端上桌,卻沒空搭理。她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人卻興奮的很。
《蘇州河》的四場放映已經全部結束,電影節過半,每部片子也都拎出來遛了一遍。誰好誰爛,觀眾心裡自有評判。
鹿特丹的規模和名聲比不上三大電影節,但也是有不少片商的,北歐的多一點,而且齊全,丹麥、瑞典、挪威、芬蘭和冰島,都有人過來。其他的,像法英德美這些高端集中地,片商就很少,實力也不強,小公司,抱著撿漏的心態來看看。
“瑞典和捷克的兩家誠意最足,價格還能再提提。”奈安擺弄了半天資料,才歸攏好放在一邊,拿起杓子攪了攪肉湯。
“能到多少?”樓燁問。
“嗯,怎麽也能有這個。”奈安比出三根手指。
樓燁似松了口氣,笑道:“這一下就能回本了,還有小賺。”
“英國有家公司,想買斷全球發行權,才給這個數,我腦子進水了才理他。”奈安吃了一大口肉湯,皺眉道:“這怎麽跟粥一樣?”
褚青不太懂他們在說些啥東西,反就知道跟錢有關。這倆人沒明說,自己也不在意,沒半毛錢關系。
他消滅了一塊薄煎餅,覺得總算有對胃口的食物了,剛想叫服務生再上一份,就見門被推開,葛文拎著個黑皮包走了進來。
“嗨!”
他招了下手,想打個招呼,後面的話卻不會說,隻得尷尬地又招了下。
“嗨!褚,沒想到在這裡又見面了。”
葛文也看到了他,湊過來,笑道:“哦,你們都在這。”
褚青道:“那個,你也吃飯啊,一起。”說著又覺得不太對勁,小聲問翻譯:“他們老外不介意跟人拚桌?”
那翻譯白了他一眼,嘀嘀咕咕跟葛文說了幾句,葛文哈哈笑了幾聲,一屁股坐下。
“我經常來這裡吃午飯,覺得這肉湯味道怎麽樣?”他利索的點了幾樣,又問褚青。
“還成,就是少放了隻雞,還有大棗、黨參、桂皮……”
翻譯揉揉腦袋,自動轉換成了“味道不錯,我非常喜歡。”
很快,葛文點的東西端了上來,他似乎有點急的嚼起薄煎餅,邊吃邊笑道:“不好意思,我一會還要去hbf基金,時間很趕。”
褚青沒在意那個什麽鳥hbf,樓燁卻眼睛一亮,問:“葛文先生,你們的基金申請時間過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