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後,黎明之前。
天空一層層的褪去黑暗,卻又沒有完全亮起,反而呈現出薄薄的混雜色彩,就像白水裡染了滴藍墨汁,逐漸彌漫開,籠罩著遠處的街道,近處的樓群,還有路燈下清掃的環衛工……
褚青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靠著硬實的椅背,讓兩條腿盡量的伸展,好使身體從緊張的節奏中慢慢松緩。
昨晚他接到電話後,便心知不妙,立馬跑過去。
范媽本來就睡得不踏實,然後突然發作了,肚子疼的厲害。距預產期提前了大概半個月,幸好還有些準備,跟范爸合力把她抬上簡易擔架,又背著待產包,下樓叫車。
他頭一次感謝京城的車多人多,及時送到醫院,忙活了半宿,總算沒事,一切平安。
“呵……”
褚青打了個哈欠,這會才覺著又困又累,起身拐進水房,擰開熱水使勁搓了把臉。也不擦,溫熱的皮膚跟空氣碰撞,舒舒的透著股涼意。習慣性的摸出煙盒,方要點火,搖搖頭,又揣回兜。
“青子!”范爸恰好從病房裡出來,喚道。
“嗯,怎麽樣?”
“還行,睡了。”他招呼褚青一塊坐,也摸出盒煙,手頓了頓,尷尬的扔在旁邊。
褚青笑笑,問:“告訴兵兵了麽?”
“發了條短信,她這個點正睡著呢。”范爸顯得異常疲憊,道:“青子,多虧你了,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怎辦。”
“都應該的。對了,醫生說讓住院麽?”
“是啊,大人小孩都有點虛,得保養一段。”
說完這幾句,接著。倆人詭異的沉默了片刻,誰也不曉得如何繼續。太別扭了,丈母娘生孩子,準女婿幫著忙前忙後的……
嘖嘖,比較羞恥的敢腳。
“那個,名字取好了麽?”他隻得找著話題。
“還沒想,不過肯定用疊字,兵兵就是疊字。”范爸提起這茬,狀態輕松了許多,笑道:“哎。你知道兵兵的名字怎麽來的麽?”
“不知道啊,怎麽來的?”
“當初生她的時候,我跟她媽就想著,這是咱們的愛情結晶啊,名字一定得照這個起。”范爸略微不好意思。
“那應該叫范晶晶啊?”
褚青聽著有趣,這事可能連丫頭自己都不清楚。
“對啊,一開始真想叫晶晶來著,但覺得不太順口。後來想想,反正結晶就是冰麽。乾脆就叫冰了。”(忽略我用的假名……)
“我名字倒沒啥講究,說是我爺爺拿本字典隨便一翻,第一眼瞅著個青字,結果就叫了。”他聳聳肩。表示無奈。
“青字不錯,好聽。”范爸拍拍他肩膀,問道:“哎,我看你剛才抱小孩的動作。還挺熟練的,怎麽,以前抱過?”
褚青的眼睛忽然變得很空洞。垂了垂眸子,又抬起頭,笑道:“嗯,抱過,是個小女孩,特可愛。”
隨即望向窗外,見天光漸盛,便道:“我去買點早餐,餓死了都,您想吃什麽?”
“呃,有豆漿就買點。我就隨便了,吃什麽都行。”
“好。”
夏天的益處就是,熬夜的痛苦會減輕到最低,很多人晚晚的睡去,早早的起床,生命力活躍,你任何時候出來,好像都不孤單。
醫院的規模很大,他離開住院區,七拐八拐的往大門走,幾個老頭老太太在空地處遛彎,穿著病號服,滿臉輕松。
附近有早點鋪子,低矮的板房,外面架口油鍋,老板正嗞拉嗞啦的炸著油條。
“有餛飩沒?”他問了句。
“有,還有包子米粥,豆漿油炸糕,您來點啥?”
“一碗餛飩,十個包子,三個這吃,七個帶走,再來一碗粥,一碗豆漿,也打包。”
“好嘞!”
褚青叮囑完,跑到對面的雜貨店,砰砰敲開卷簾門,店主罵罵咧咧的,他直接甩出錢,拿了倆保溫瓶。
極為快速的吃完飯,把粥和豆漿倒裡面,又撿了幾個茶蛋,拎著返回醫院。
范媽還睡著,范爸在床邊呆坐,見了他,忙把東西接過去,道:“青子,你也回去睡吧,累一宿了,我自己沒事。”
褚青瞅了瞅,確實妥當了,便道:“家裡有啥需要拿的東西麽,我下午帶來。”
“呃,一時想不起來,你先回去,我想到了給你打電話。”范爸道。
“那行,我這走了。”
他擺擺手,又一次下樓。
此時天光大亮,城市蘇醒,汽車的喇叭胡亂噪雜,十字路口停著騎自行車的上班族,虎視眈眈的盯著紅綠燈。
他順著道邊,過了兩條路口,才算找到個容易打車的地方。
“叮鈴鈴!”
剛攔了輛車,手機就響了,是女朋友。
“喂?”褚青接通,那邊卻靜悄悄的,半響沒言語,便小心道:“丫頭?”
仍然沒動靜。
“丫頭?”
“嗚……嗚嗚……”好一會,聽筒裡才傳來陣抽泣聲。
“怎麽還哭了?”褚青怔了怔,倆人認識以來,還是第一次碰到她這樣子。
“我媽,我媽……嗚嗚……那麽大事,我都,我都回不去。”丫頭抽噎道,講話斷斷續續的,吐字略微不清,就像個小孩子。
“哎,這不沒啥事麽,都挺好的。”他安慰著。
“萬一出事了呢!”丫頭提高些音量,自責又懊惱,道:“我後悔都來不及,我覺著自己可混蛋了。”
褚青特理解女朋友的心情,笑道:“這不有我呢麽,還是說,你信不過我?”
“哼!”
范小爺肯定撇了撇嘴,道:“謝謝你啊!”
“找打是吧,跟我還謝謝。”
“不是,我真的謝謝你。”她特認真的道。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乖,別哭了啊,一會還化妝呢,眼睛要腫了怎辦。”
范小爺抽了抽鼻子,慢慢止住,道:“我現在感覺壓力特大。”
“你有什麽壓力啊?”他納悶。
“我發現,我得養活一大家子。我媽我爸都沒工作,我弟又得花錢。”她喘了口氣,接著道:“所以我得努力工作,我一定讓我弟念最好的學校,過最好的生活。他,他應該跟別的小孩子一樣,不能像我似的……”
她絮絮叨叨的說著,褚青緊緊抿著嘴,看前面車輛的紅尾燈忽閃忽現。
丫頭是沒有少女時代的,她十六歲就出來闖蕩,孤身在京城,無依無靠,不得不偽裝成一副生硬堅強的姿態。
那些老師,同學,懷念的校園生活……
那些跟父母撒嬌,跟閨蜜玩耍,還有偷偷暗戀的小男生……
那些聊不完的未來夢想,數不盡的青春煩惱……
她統統都沒有。
快到家時,丫頭掛了電話,急匆匆的跑去化妝,今天還有白連夜的超量戲份等著她。
褚青歎了口氣,拿著手機,查找到一個號碼,又撥通。
“喂,超哥。我啊,青子。”
“哎,我這忒不好意思張嘴了,我問一下,那個,片酬……”
“八萬是麽?”
他舔了下嘴唇,道:“超哥,你那戲,我接了。”
(晚上有事,倒不出太多時間,字數少了點,明天大章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