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大公的突然開口讓康斯坦絲皺了皺眉，她看向躺在床上、由於剛剛治愈而處於虛弱狀態的老人：“歐文大公，你在我面前不用說請求二字。”

  “但這件事可不一般，”歐文大公笑了起來，盡管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語氣中卻帶著格外的輕松，“畢竟，哪怕是以你我的交情，要想讓你激活聖武庫也不是那麽容易吧。”

  康斯坦絲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有了變化：“激活聖武庫？你想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歐文大公抬起手臂晃了晃，“讓這把老骨頭再多晃蕩兩年。連南邊那個內厄姆都上戰場了，我這個北境大公可不甘心繼續在這兒躺下去啊。”

  康斯坦絲嚴肅地盯著歐文大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如果真的把聖武庫的力量用在你身上，你可就再也不是個真正的人類了——你要想清楚，你現在好不容易才從死神手裡回來，已經沒有必要再冒那個風險。而且剛才你也聽到了，你如今的虛弱只是暫時的，只要安心靜養，並不是不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

  “但也只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不是麽？”老大公淡淡地說道，“甚至還不如普通人……靈魂受損，思維，記憶，人格，肢體，全部都會跟著削弱，我會變成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子，甚至可能會變得昏庸軟弱，這種活法……我可是適應不了的。”

  郝仁在旁邊聽了一頭霧水，這時候覺得自己不得不開口了：“咳咳，等一下，你們在說啥？”

  “……你不知道也正常，”康斯坦絲抬頭看了郝仁一眼，“這是我們之前的方案——在所有治療方式都失敗之後，歐文大公本來是打算通過黑劍騎士的轉化儀式來做最後一次嘗試的。”

  郝仁的眉毛立刻挑了一下：“轉化黑劍騎士？”

  “那是理論上能夠治愈‘腐化’的手段，”康斯坦絲坦言道，“通過血肉和靈魂的全面重塑，來讓歐文大公進行一次‘重生’。既然我們過濾不掉他靈魂中和身體裡的汙染物，那就乾脆另外製造一個新的個體，然後把他剩余的健康意識轉移進去。”

  郝仁有些不解：“黑劍騎士現在不是都已經腐化變異了麽？而且他們全都是被伯倫丁皇帝控制著……你們這個轉化儀式不會因此出問題？”

  “當然不會，”康斯坦絲答道，“發生腐化的確實是我父皇的騎士團，但卻不是黑劍騎士轉化技術本身——這個技術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只要控制得當，我們也可以製造出自己的黑劍騎士來。”

  說到這裡，她又搖了搖頭：“不過這個方案剛才已經被我放棄了……你們成功治愈了歐文大公的腐化，哪怕不用轉化儀式他也能活下來……”

  “但他顯然不希望以這種方式活著，”薇薇安打斷道，“說實話，我還是挺理解他的——如果僅僅是身體的殘疾也還罷了，至少頭腦仍然有所作為，但靈魂損傷會導致思維都跟著出問題，這對於像老大公這樣的人確實很難接受。”

  歐文大公聽到有人讚同自己，臉上隨即浮現出高興的神色，但仍然難以掩飾眼底的疲憊。

  之前瘋囂之力侵蝕他的身體，腐化的血肉和靈魂仍然和健康部分糾纏在一起，這種形式上的完整至少還讓他能勉強維持表面的活力，但現在腐化的部分已經被徹底淨化，他的衰弱之感反而因失去支撐變得凸顯起來。

  而薇薇安在表達了對歐文大公的支持之後卻又話鋒一轉：“但是，我確實不建議他去進行那什麽黑劍騎士的轉化儀式。”

  “為什麽？”歐文大公很奇怪，“你對黑劍騎士了解很多麽？”

  “大概了解一些，但那不是原因，”薇薇安聳聳肩，“真正的原因是我覺得那個轉化儀式並不是最好的方案——或許我們有更好的方法既可以繼續治愈你，又可以避免轉化儀式的種種弊端。”

  康斯坦絲頓時驚訝起來：“你們有更好的方案？甚至可以治愈靈魂的創傷？”

  “說實話，靈魂創傷確實是個相當麻煩的問題，”郝仁摸著下巴，不動聲色地看向身旁的莉亞，“但比起靈魂湮滅來，它至少還有些操作空間。莉亞，有把握麽？”

  “等一下，”莉亞一邊說著一邊擺手，又低下頭咕咕噥噥似乎在飛快地背誦著什麽，隻依稀能聽清“重點”、“第一步”、“常見問題”、“實操技巧”之類的字眼，足足半分鍾之後她才抬起頭來，“放心吧，我是可以治愈這種程度的靈魂損傷的……”

  歐文大公眨巴著眼睛：“可是你剛才好像還……”

  “剛才是不夠了解你的情況，”莉亞努力挺著胸，“但現在的我，已經今非昔比！”

  莉莉戳戳薇薇安的胳膊，小聲嘀咕：“我去，當年我在北大混飯的時候都沒這麽厲害……”

  薇薇安：“所以人家是創世女神，沒上過學都能用手搓個神界出來，而你在北大畢業四次就只是為了吃食堂。”

  郝仁感覺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特使勁地咳嗽了兩聲來遮掩自己的尷尬：“咳咳，請歐文大公相信世界樹神殿的實力，我們多少也是專門繼承了知識的‘傳承者’。當然，在具體制定治療方案之前，我想知道你們的黑劍騎士轉化儀式到底是什麽樣的，好和我們的治療方案進行對比——話說這個能給外人看麽？”

  康斯坦絲雖然有些好奇眼前這些人剛才奇奇怪怪的表現是怎麽回事，但傳承者因為承載了過多的記憶和思維裂痕的因素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經質，因而也就沒有追究，在聽到郝仁的話之後她微微一笑：“黑劍騎士的轉化儀式以及黑劍騎士的本質都是帝國機密——但那僅僅是對普通人而言。對於同樣身為傳承者的你們……像這樣繼承自前代紀元的知識自然都是開放的。”

  “那便最好，”郝仁也笑了起來，“那麽黑劍騎士的轉化儀式要在什麽地方進行？具體流程又是怎樣的？”

  “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眼見勝於言辭，”康斯坦絲答道，“不過在那之前，你對黑劍騎士的了解是怎樣的？”

  郝仁說著自己所掌握的情報：“我對黑劍騎士了解不多，但據我所知，他們從出現至今的總數量便只有七十七萬人，雖然經歷了無數戰爭但始終不增不減，而秘密就在於黑劍騎士的本體乃是那些機械劍，而機械劍的數量是恆定的——而且黑劍騎士的總部，或者說基地是位於帝都附近的‘聖武庫’，所有的機械劍都來自那裡，可是聽歐文大公剛才的說法，難道……你手上也有一個聖武庫？”

  “……看樣子你們在這方面傳承的知識量很少，”康斯坦絲淡淡地說道，“來吧，我到那裡告訴你們黑劍騎士的起源。歐文大公，你便不用跟來了，在這裡安心休養即可。”

  歐文大公略有一些抱怨，但此刻“轉化方案”已經被徹底否定，郝仁一行又承諾了更進一步的治療計劃，他也就沒有再堅持什麽，而是老老實實地躺回了床上。

  等離開房間之後，康斯坦絲才輕聲說道：“如果你們真的有治愈靈魂的方案，請盡快吧。”

  莉莉隨口問了一句：“怎麽了？”

  “他的性格已經開始變化，意志也在退化，”康斯坦絲說道，“海伍德是一個頑固且好強的人，如果是正常的他，即便我剛才要求他靜養，他也會逞強地跟咱們同去，誰也攔不下來他，但剛才他卻咕咕噥噥地抱怨，並縮回到了被子裡，且毫不自知。”

  莉莉眨眨眼：“你好像很了解他？”

  “當然了解，”康斯坦絲微笑起來，“他的劍術、格鬥和帝國歷史都是我教的。別驚訝，我親手培養了很多人，不只是海伍德·歐文，南方有一位叫做內厄姆的伯爵也是我的得意門徒。”

  “額……”郝仁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確實知道康斯坦絲和那位龍魂皇帝一樣不老不死，但卻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與北境大公的關系竟然算是師徒……而且之前還一點都沒看出來！

  但仔細想想這也是正常，長生種族和短壽種族共同生活，出現這種情況可以說是一種必然。

  而在感歎之後，他卻注意到了另一件事：“等下，這麽說的話……歐文大公其實並不是傳承者？”

  傳承者的記憶來自靈魂深處，那是在無數紀元交替之中都延續至今的東西，即便壽命較短的傳承者會在一個紀元內多次死亡、轉世，他們的靈魂記憶也是不消散的，因此一個傳承者並不需要通過學習來獲得知識，至少不需要依靠學習來獲得諸如歷史方面的知識。”

  既然康斯坦絲是歐文大公的教導者，那就說明歐文大公的靈魂是普通人？

  “沒錯，他不是傳承者，”康斯坦絲很簡單便承認了，“我教導的每一個人都不是傳承者——他們有關紀元交替和古代技術的知識都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

  薇薇安皺著眉：“因為傳承者數量稀少？”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康斯坦絲輕輕點頭，“另外一個原因是……傳承者的永恆靈魂正在消散，這一個紀元的消散尤為嚴重，一部分傳承者甚至被上一次世界末日徹底‘洗’成了普通人，靈魂中連一丁點的古代記憶都沒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查理曼和艾文娜兄妹就是這樣的例子。所以我必須想辦法‘製造’出新的傳承者。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也不知道第一代傳承者是怎麽誕生的，但我知道，最初的傳承者就是手握古代知識，並且在紀元交替的最終戰場上存活至最後的那些人……”

  “所以你培養了一大批普通人，把紀元交替的事情告訴他們，讓他們像洗腦一樣地學習，而最終目的就是讓他們在最後的那場戰鬥中努力存活，以期待他們能產生蛻變，成為新的傳承者？”

  莉莉咕噥了一個詞：“刷新。”

  “我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成功，但總要嘗試一些事情，”康斯坦絲的語氣很淡然，“從上古時代遺留下來的靈魂已經不多了，記憶也越來越少，如果連我們都忘了自己是誰……那總要留下幾個新人來記住我們的歷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