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森林中趴窩已經足足一個星期的“怪石頭”終於動彈了。
一大清早,居住在附近的小動物們便被那個大坑裡不斷傳來的奇怪動靜給驚擾的雞飛狗跳,在很是忙亂了一番之後它們才確認這並不是一輪新爆炸的前兆,於是一些膽大包天的家夥便偷偷地越過樹林和灌木叢,趴在衝擊坑邊緣看著那個“天降怪石”的動靜。它們看到那個將森林砸出大坑的罪魁禍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煥然一新,曾經黑黢黢的外殼現在正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輝,一層漂亮的光暈則在它的殼子上面浮動著,就好像森林裡的大湖一樣泛著波紋,看起來煞是好看。
而一種仿佛洞穴中鼓風一樣的怪異嗡嗡聲則持續不斷地從這個怪東西的肚子裡傳出來。
幾個長著灰白色尖耳朵的小野獸抓著樹杈佔據了高處,對著那個正一邊發光一邊發出奇怪響聲的銀白色大石頭嘶嘶吼叫,它們不無惱怒地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家園——一個又漂亮又氣派的樹洞——就是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家夥給砸毀的,而且現在它的殘骸就在那個怪東西的肚子下面。小野獸們抓著樹杈,在一個它們自認為相當安全的距離對那個趴窩的東西吼叫著,就像以往一樣努力想要趕走這個不速之客。
但這一次它們好像真的成功了。
因為那個銀白色的怪東西在持續嗡鳴了一陣子之後竟然真的開始緩緩上浮,它的後半部分有好幾條長條形的缺口中發出了明亮的藍光,半中腰的一些溝壑中也在冒著明亮的光芒,在這些光芒的作用下,這個看起來就相當沉重的龐然大物就好像失去了重量,輕飄飄地浮上半空,並且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這個見鬼的怪東西終於飛走了。
森林中的小動物們愣愣地看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然後終於開始歡呼——或者只是受驚之後亂七八糟的逃竄和嚎叫,幾個長著灰白色尖耳朵的小野獸抓著樹杈,在衝擊坑邊緣看著那個銀白色怪東西飛走之後留下的大坑,努力想要從深坑中找到自己當初那個又漂亮又氣派的樹洞——結果一無所獲。
它們嘰嘰喳喳地交換了一下意見,終於認為這個地方並不適合安家,而決定搬去森林裡那片有很多架子和石頭樹的地方,準備在那裡再找一個又漂亮又氣派的樹洞……
“重新飛起來的感覺怎麽樣?”
郝仁看著正站在艦橋中央投影儀旁邊,帶著一臉意氣風發的表情檢查飛船各處數據的諾蘭,面帶微笑地問道。
“超級讚!”諾蘭雙手叉腰,銀白色的馬尾辮在腦袋後面甩了一下,“我還以為自己真的會產生什麽上天障礙症呢白擔心了好幾天!結果我果然就是個天生愛飛行的料啊——升空之後的感覺簡直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郝仁笑著點了點頭,艦娘小姐病懨懨地趴窩一星期,今天終於恢復了精神,這著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飛船的情況怎麽樣?”
“比預想的還棒!”諾蘭看來真的是相當高興,以至於她說話的時候還在自己身邊用全息投影製造了一堆放禮花、打彩燈的特效,“動力爐澎湃運轉,護盾穩定堅固,武器系統就好像新安裝上去的一樣給力!雖然主炮好像還是有點問題,但本艦覺得幾個小時之後它就能用來轟掉前方的任何東西了!”
“好好好,我理解你高興的心情,但現在還是認真開船比較好,”郝仁對諾蘭擺了擺手,讓這位已經有點高興過頭的艦娘小姐冷靜下來,“我們還是要警惕這片星區的神力風暴——雖然無人機群最新發來的監控消息顯示神力風暴只在深空區域活動而且現在也大致平複下來,但說不定你要太嘚瑟的話就會把它們再嘲諷過來。”
這句話果然相當管用,諾蘭頓時就好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蹦了一下,然後縮頭縮腦地四處看看——就好像她這樣便可以減弱自己這艘長達數百米的飛船在宇宙中的存在感似的。
郝仁欣慰地點點頭:比起最初從卓姆夢境世界被帶出來的那個歷經滄桑的“灰狐狸傭兵”,現在的諾蘭真是活潑多了,或許這才是這位AI小姐一開始被設定的“真實人格”?
飛船很快便脫離了行星的大氣層,但它並沒有過於加速,而是開啟了各種干擾、隱蔽行動設備之後以一個不緊不慢的速度向著高位軌道靠攏,在它飛行軌跡的前方,這顆星球原始居民所建造的那座奇跡太空站——“天頂座”正在太陽的余暉下閃閃發亮。
郝仁把頭轉向了正坐在不遠處的兩位機器人少女:N-4和N-6。
其他的“代行者”也在飛船上,在N-4和郝仁一行達成共識之後,N-4所帶領的地面行動部隊(包括之前逃跑的那些)也在自己長官的命令之下成為了巨龜岩台號上的臨時乘客,現在他們都在飛船的客艙中處於待機狀態,而N-4和N-6則作為代表,留在艦橋上以隨時回答郝仁的一些問題。
N-4和N-6一直在好奇地觀察著這個地方,這艘用不知名科技建造的、先進到幾乎無法理解的飛行器讓她們極為驚歎,尤其是在她升空之後,這種驚奇就更加明顯。
郝仁卻在觀察她們。
好奇心——又一個極端接近人類的特質。
這顆星球的原住民們雖然在宇航科技方面進展一般(證據之一便是他們還沒有製造出跳躍引擎這種關鍵性的設備),但看起來他們在人工智能領域卻有著出類拔萃的天賦,這些被稱作“代行者”的人工智能不但已經擁有了近乎完善的感情功能,甚至還有諸如好奇心、學習性等可以讓自身自主發展的能力,這委實是了不得的成就。
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做到自我進化。
關於“主腦”的異常情況,N-4已經說了很多,現在郝仁對這整件事有了個大體的把握。
聽起來主腦似乎並不是突然故障的,而是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並且在這個過程的最初,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一點。
從幾年前開始,那個龐大的人工智能就開始產生一些自相矛盾的指令,剛開始這些錯誤指令的數量很少,而且幾乎不涉及重要決策,可以被視作是運行時的小故障——主腦自身便有糾正這些故障的機制,它的十三台服務器就好像一個投票機構,產生錯誤指令的終究是其中少數,正常運行的服務器會直接排除掉那些有問題的代碼——在最初是這樣的。
但之後情況一直在惡化。
不知道什麽原因,主腦的錯誤日志被它自己隱藏了起來(這或許是所有故障中最致命的一個),因此堡壘中的維護者們並沒有意識到主腦的服務器中正在積累越來越多的錯誤指令。剛開始產生錯誤指令的服務器只有一兩個,頻率也只是一兩個月才有那麽三四次,但隨後問題就變得愈發嚴重。錯誤指令越來越頻繁地出現,產生這些錯誤指令的服務器也越來越多,而能夠排除這些錯誤指令的正常服務器——它們自然越來越少。
主腦的服務器並不是沒有人維護,更不是缺乏更新——事實上作為幸存者社會中最重要的決策機器,主腦的主板和主要邏輯電路每一百年都會更換一次,其它硬件則每年進行檢修和保養,而系統自檢之類的流程更是頻繁到每天都會進行一次。根據N-4所講,主腦現在的主板和邏輯電路其實才換上去不到二十年,還遠未到可以發生故障的狀態。
但故障就是這麽莫名其妙地發生了,並且當主腦的正常服務器和故障服務器比例反轉的那一刻,它的錯誤終於暴露出來。
它先後發布了兩條截然相反,而且其中一條莫名其妙的命令:第一條指令禁止有關母星上那艘不明飛船的情報流通,並且禁止任何人員靠近那艘飛船“墜毀”的區域,第二條指令卻直接發給了包括N-4在內的十幾名代行者士兵,命令他們前去調查那艘不明飛船的情況。
起初N-4並沒有意識到這兩條命令是矛盾的,她以為這是一次由主腦下達的秘密行動指示,但在她例行公事將自己收到的指令回傳至主腦的下級服務器以作確認時,卻引發了系統內的嚴重警告。
主腦認為她和她的臨時隊員們正在脫離指令、擅自行動。
隨後主腦便給她派了運輸機,讓她盡快出發去完成任務,同時還把一大堆錯亂的系統日志發送到了她的記憶庫中……
再然後,N-4小姐和她的臨時行動小隊們便就這樣稀裡糊塗地來到了郝仁面前。
“你們就不覺得這活兒壓根沒法乾麽?”郝仁看著N-4,感覺很不可理喻,“亂七八糟的命令,壓根空白的任務細節,而且你們回去之後十有八九還會被主腦列為‘失控分子’……你們就不能先給主腦的維護者們報個修麽?”
N-4面無表情,一板一眼地說道:“主腦的命令是必須執行的,這是我們能維持到今天的根本。”
旁邊的N-6也同樣一板一眼:“主腦的命令必須執行,維護者的工作維護者自然會完成。”
南宮三八在旁邊聽著他們的交談,忍不住用手捂住腦門:“世界觀不同果然很難交流……”
而在說話間,巨龜岩台號已經緩緩接近了那座漂浮在宇宙中的巨型空間站——天頂座。
它那銀白色的卵形外殼在全息投影上閃閃發亮,這個龐然大物就仿佛一輪小號的月亮般佔據了眾人的視野。
“諾蘭,把牽引光束準備好,”郝仁輕輕敲著控制台,吐出一口濁氣,“準備開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