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個觀測鏡頭或雷達裝置注意到這架脫離戰場、飛向月球的攻擊機，事實上即便這些設備沒有被之前的大規模EMP摧毀，如今戰場上的混亂狀況也足以讓所有天頂座戰士們自顧不暇了——無人機群雖然沒有動用致命的進攻性武器，但這些用黑科技製造出來的玩意兒渾身上下任何一樣輔助裝備都有著影響戰場局勢的能力，它們在戰場上四處穿梭，用短距躍遷裝置和慣性抑製器進行完全違背常識的高速機動，讓空間站衛隊的戰鬥機疲於奔命，同時它們還在不斷釋放強力的干擾信號，讓本就因數據堵塞而嚴重過載的天頂座通訊網絡更加雪上加霜，甚至完全沒有好轉的機會，這進一步破壞了守衛部隊的指揮和協調性，但這還不是全部，隨著時間推移，造成更大混亂和恐慌的卻是那些混在武裝無人機裡的工程機——

  因為這些工程無人機正在用更加徹底、更加粗暴的方式破壞掉天頂座空間站的指揮系統和通訊網絡。

  這些擁有昆蟲一樣細長的身體和複數機械臂的小魔鬼正在拆掉所有被偵測到存在信號收發過程的東西，它們甚至切開了空間站的外殼，順著後者內部的管道和支撐梁一路鑽進天頂座的內部，以驚人的效率啃噬著這座太空堡壘的指揮系統和通訊網絡硬件，它們所過之處，所有設備一片沉默。

  諾蘭管這個過程叫做“物理刪除”。

  癱瘓掉天頂座的指揮和通訊系統，解除這座空間站的戰鬥力，這也是郝仁交代下來的另一個重要任務——無人機群的作用不只是掩護郝仁一行瞞天過海的行動，還有一點就是要讓這座空間站內駐扎的部隊短時間內無暇他顧，這樣即便月球基地上的主腦開始發瘋，郝仁也能保證至少有一半的代行者部隊被拖在行星的高位軌道上。

  同一時間，在那架正飛往月球的攻擊機內。

  N-6有些緊張地坐在郝仁旁邊，想到正在天頂座空間站附近發生的那場混戰，她突然有點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眼前這群來歷不明的異星生命已經確認並非母星上的人類，而且他們還展露了強大的武力，他們還召集了一群戰鬥機械來圍攻天頂座基地——雖然是基於“零殺傷”為目的的圍攻，但圍攻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現在，這些異星生物又要動身前往月面基地了，前往人類和代行者們共同的聖地，前往那座永不淪陷的堡壘。

  他們的理由是主腦發生故障，要去幫忙調查並維修——N-4也確實證實了主腦的故障情況。

  但這並不能讓N-6心中的矛盾減弱半分，盡管她只是一個人工智能，但她的邏輯電路在這時候還是像人類一樣陷入了糾結之中，耗電量直線上升。

  “你沒問題吧？”薇薇安好奇地看了這個機器人少女一眼，“你身上出現了好幾個正在升溫的熱源……我們修你的時候是不是忘記安散熱器了？”

  N-6搖了搖頭：“我認為你們對我們有巨大威脅。”

  “當然，如果單從是否具有嚴重破壞甚至摧毀你們這個文明的能力來看，我們對你們幾乎可以算是一場天災——不亞於曾經吞噬了人類文明的‘行星吞噬者’，”郝仁非常坦率地承認了這點，“事實上就從這次行動來看，如果我們懷有歹意，你們的‘主腦’和人類居住的終焉宮殿都將暴露在危險之下，因為我們已經得到了一架具備識別代碼、可以直接降落在月球上的飛行器，我們還從N-4那裡得到了通往堡壘的路線圖甚至堡壘內部的部分結構，而主腦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唯一能發出示警的天頂座空間站正處於被無人機群封鎖的狀態，連一條簡訊都傳不出去。”

  N-6聽到這些直白的話之後卻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她只是安靜地看著郝仁，眼睛充滿了一種無機質的感覺：“如果你們要這麽做，那你就沒有必要告訴我這一切，更何況即便你們真的會這麽做，我也沒有阻止的能力——我只是很好奇，你們為何會對一個像我們這樣的文明產生興趣。從你們的飛船和你們召集來的無人機可以看出，你們擁有遠超我們的技術，我們和我們的星球對你們而言都是沒有價值的。”

  郝仁看了這位正處於糾結中的機器人少女一眼，輕輕笑了起來：“6，你不懂，那是因為年終獎啊……”

  “N-6不明白，N-6所在的社會沒有這個概念。”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郝仁聳聳肩，“如果我們懷有惡意，我們早就叫成千上萬的無人機推平這個星系了，我們要襲擊月面基地的話也有無數更加簡單快捷的方法可以選，但我們都沒有，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們之後會這麽做。N-4已經向你證實了主腦發生的故障，主腦是你們的社會得以運行和維持的根本，如果它的故障不能盡快得到修複，那麽即便沒有來自外部的攻擊，整個月面基地和天頂座用不了多久也會自滅，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你們而言至少是個希望，你的邏輯系統應該很容易就能判斷出這一點。”

  N-6點了點頭，其實這也正是她陷入矛盾的地方：邏輯系統根據現有資料和可預期的未來推演做出判斷，判定如果主腦的故障繼續維持，那麽不論代行者們采取何種行動，月面基地和天頂座都將滑入破滅危機，而眼前這群擁有先進科技並且一定程度表露出善意的“天外來客”是僅有的可以改變這種發展傾向的因素。然而在另一方面，情感系統卻讓她憂心忡忡，因為她不能確定“天外來客”所表露出來的善意是否是值得信賴的。

  她不喜歡這種無法精確計算的情況，把族群的未來交給“概率”，這讓她的邏輯電路不堪重負。

  所以在一番努力思考之後，N-6小姐選擇進入省電模式。

  “她好像突然降溫了，”薇薇安有點驚訝地回頭看了機器人小姐一眼，“真是奇怪的生命形式……”

  “說不定就是你剛才擋住人家散熱口了，”莉莉斜了薇薇安一眼，“人家那是不好意思說你。”

  “我才沒有！我離她至少一米好麽！倒是你，那麽毛茸茸一條大尾巴一直到處亂放，還掉毛，說不定就是你把N-6的進風口給堵了……”

  看這倆冤家又有愈吵愈烈的態勢，郝仁隻好介入其中：“你倆差不多就行了，N-6壓根沒有散熱口和進風口，我聽諾蘭說了，她是液冷的。”

  “房東……”莉莉略有點鄙視地看了郝仁一眼，“大部分液冷系統也是要散熱口的。”

  郝仁：“……”

  他竟然被一隻哈士奇給鄙視了！在常識和智力領域給鄙視了！

  不過他也顧不上跟莉莉矯情這點，因為飛行器已經在逐漸靠近月球。

  郝仁一行所處的位置是在這架戰機的腹部，這裡原本是武器彈藥和一部分冗余系統的收納艙，但在自律機械魔改之後，這個寬大的地方就變成了臨時的乘員艙。郝仁、薇薇安、莉莉、N-6以及伊扎克斯五個人是這次行動的主要成員，另外還有個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正規隊員的小拖油瓶則正鑽在郝仁的衣服裡，把小腦袋從郝仁的領子探出來好奇地四下張望著。

  小拖油瓶當然是豆豆。

  本來郝仁是不打算帶上小人魚參加這次行動的，但不知道小家夥這次有了什麽主意，在出發之前突然就興奮起來，軟磨硬泡地想要跟著一起過去，考慮到小家夥其實也曾跟著參加過好幾次行動而且一向很乖，郝仁就勉為其難地帶上了她。

  反正遇上問題隨時可以把小家夥收到隨身空間裡去，再者即便留在巨龜岩台號上，那艘正處於戰場中心的飛船貌似也不是什麽適合小家夥安心睡覺的地方……

  除了他們幾個人之外，剩余的所有人員都留在巨龜岩台號上，包括N-4以及她帶領的那批行動隊員。

  在發現N-4開來的兩架運輸機都失去了識別權限之後，郝仁就覺得主腦很可能已經在錯亂之中將N-4及其隊員們列入了黑名單，甚至是主動搜捕的名單裡，這樣一來N-4小隊一旦出現在月面基地上就有可能會引發警報，為了避免因此導致行動失敗，郝仁才決定讓那些人留在飛船上，但他又需要一個向導，所以他就帶上了N-6。

  通過設置在飛行器外部的監視器，郝仁能很清楚地看到月球的情景。

  數千年的開發與改造已經讓這顆原本冰冷死寂的大型天然衛星面目全非，它現在就像一個褶皺脫水的果核一樣布滿深深的溝壑與凹坑，而一層散發著金屬質感的“外衣”則覆蓋在它的大地之上，那是代行者們建造的工廠群和居住點。

  整個月面基地看不出很明顯的城市分界線，它的整個表面都仿佛是一個連成整體的巨型基地，無數廠房、礦機、穹頂和反應器鋪滿了月面，而縱橫交錯的軌道和管道系統則將這些東西連接在一起。在這綿延無盡的基地設施中，可以看到幾處較為密集的設施群——非要說月面有什麽城市的話，那些更加密集的設施群大概就是了吧。

  而在月球上空，則可以看到繞軌飛行的空間站與衛星群，還有仿佛士兵般整齊排列，正警惕地指向母星方向的軌道炮陣列。

  傷痕累累的太空攻擊機連續減速、變軌，平穩而輕巧地越過了這些軌道炮和監控衛星，每當它越過一層監控圈，就會有一次短暫的信息交接發生。

  身份識別，隨後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