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心裡清楚前世軌跡,眼下還早,皇上不過是借機給太子一個小小警告,而太子的反應也很迅速,壯士斷腕的斬下了臂膀長史。然後跑到皇帝跟前一通哭訴,說自己有眼無珠、識人不清,到底年輕不經事,還請父皇再派一個妥當的長史過來。
一則向老父親示弱,二則情願主動被父親的人監視。
前世裡,太子這一手玩得漂亮,成功打散了老皇帝的疑心猜忌。
可惜,有的事情一旦開頭就停不下來。
在以後的幾年內,老皇帝的疑心不斷被人挑起,不斷被人刺痛,漸漸和太子走到了兩相決裂的地步。自古以來,太子就是天底下最難做的職業,特別是老皇帝和年富力強的太子,最後很難有好下場的。
這件事,自己已經跟大伯父分析過了。
因為眼下並不想暴露鋒芒,引得權勢還不穩的蕭鐸猜忌,所以有關前世的軌跡一字都不提,隻道:“事關重大,還是請大伯父過來說話吧。”讓大伯父和蕭鐸慢慢分析,自己可以繼續扮演嬌嬌女,同時還能顯得大伯父高瞻遠矚。
蕭鐸頷首:“是要和國公商量一下的。”
等鳳淵過來,兩人便去了外面偏廳單獨詳談事宜。
鳳鸞則起身觀看水晶缸裡的小金魚兒。
這是母親傳授的一個保養眼睛的法子,她道:“你不要總盯著一個地方發呆,免得時間久了,眼睛就跟魚眼珠似的木呆掉了。沒事兒的時候,就去看看遊動的小魚,眼珠常動才靈活,水汪汪的透著靈氣兒。”
母親年逾三十,依舊養得一雙翦水秋瞳般的明眸。
鳳鸞一則看看小魚活動眼睛,做做保養,二則肚子笨重娛樂有限,看著那些五彩斑斕的小金魚兒,算是賞心悅目的一件美事。
她看了一會兒魚,又擺弄了半晌的新鮮插瓶碧水白蓮,蕭鐸方才回來。
正好趕上飯點,就讓丫頭們傳了飯菜。
鳳鸞知道他肯定要急著走,沒敢要酒之類,也不多勸,只是讓人揀了幾樣他愛吃的菜,看著他吃了兩大碗飯下去,方才道:“剛吃了飯,不宜劇烈的活動,王爺別急,慢慢出去坐馬車來得及。”
蕭鐸點點頭,說道:“你好生養著。”然後喝了兩口消食茶,便起身走了。
次日早朝,彈劾東宮長史的折子呈到禦前。
太子一句話都沒有為下屬分辨,而是一臉義憤填膺之色,“朝廷命官,留連勾欄煙花之地,成何體統?!兒臣請求父皇嚴厲處置!”
他這麽一說,讓那些想給太子潑汙水的人都閉了嘴。
若是太子替下屬求情,少不得要跟著被牽連一二,濕不了腳,也得弄髒腳底兒。但既然太子已經壯士斷腕,這個時候再趕著強扯太子不是,就太過明顯算計了。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嚴查!”
太子心頭緊了緊,自從前段打了勝仗回來,就不斷有人誇自己,年輕有為、文武雙全,總之是自古以來最好的東宮儲君。開頭聽著自己還覺得得意,漸漸聽多便覺得膩了,並且漸漸發覺不對味兒了。
自己再好,那也是太子啊!能好過皇帝麽?
他們把自己越誇越大,叫皇上心裡作何感想?哦,兒子能幹了,年富力強了,隱隱已經是一代未來的聖君了。
這不是找死嗎?!果不其然,沒多久東宮就開始出亂子了。
而父皇,竟然下旨嚴查!
真是可笑了,朝廷官員去煙花之地的人只有東宮長史?要是全部上下查一遍,至少有一半的官員要中招!父皇怎麽不都查一查,卻隻盯著自己的長史來查,還是嚴查,其中意味著什麽,用腳趾頭想想都清楚了。
太子心情複雜的上完了早朝,然後領頭出去。
心下琢磨著,今天這樣簡單撇清只怕還不夠,少不得,晚點再去父皇面前痛哭流涕一回,說自己識人不清,求他原諒,求他重新派個長史過來。自己只有活在父皇的監視之下,父皇才能夠心安呐。
太子心中一陣冷笑,回了東宮。
剛進門,肅王就趕著找來了。
“大哥,你真的打算不管東宮長史了?”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除了肅王,別人都不敢喊太子為大哥,肅王也隻敢私下喊,他惋惜道:“可是長史替大哥打理東宮十幾年,功勞苦勞不說,難得他為人忠心耿耿,就這麽丟棄豈不可惜?”
“可惜?”太子蕭瑛一陣嘲笑,“你還不明白嗎?”指了指上面,“是他要削弱我的臂膀,讓我服軟,難道我還能跟他頂著乾啊?”若是朝臣攻擊自己,還能反擊,可是皇帝壓下來,自己反抗就是個死!
肅王聞言頓時沉默了。
兩兄弟正在相對無言各想心事,外面跑來一個小廝,“端王殿下來了。”
“他怎麽來了?”太子一怔,看向肅王也是滿臉不解。
庭院門口,有人領著蕭鐸往裡過來。
他的身量是兄弟中最高的,當得起“頎長挺拔、高大俊朗”八個字,特別是一身團龍紋皇子服飾在身,更添幾分天潢貴胄的高華氣度。
太子嘴角微翹,“老六越發一表人才了。”
蕭鐸手裡拎了兩壺玉瓶酒,很快走近,笑道:“沒別的事,我來找哥哥們喝個酒。”
眼下東宮長史出了事,太子這邊正是人人回避的時候,見他來找自己喝酒,不管真情假意都是高興的,笑道:“好啊,咱們兄弟三個今兒不醉不歸。”
肅王點頭道:“正是,我也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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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們的舉動,哪裡能夠瞞得過皇帝的耳目?特別是,皇帝最近還特別讓人留意東宮的動靜。聽說了蕭鐸去找太子喝酒散心的事兒,皇帝頷首道:“老六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敦厚、穩重,心裡頭還記掛著安慰兄長呢。”
要說皇帝的心思頗為微妙。
一方面,不希望太子的聲勢超過自己,要大力打壓;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太子的地位變得不穩固,引得皇子們生出奪嫡的心,到時候可就大亂了。
因而蕭鐸的舉動,讓皇帝心下十分滿意,問了一句,“記得老六有個側妃懷孕,躲在鳳家養胎的那個,生了沒有?”至於魏氏,皇帝那裡會知道宮女出身的妾懷孕?根本就沒人在他跟前提啊。
蔡良回道:“還沒有生,不過應該快了。”
皇帝沉吟,“唔……,等生了,記得提醒朕一聲。若是皇子就給個名字,連帶老六的嫡長子一並起了。”
“是,奴才記下了。”蔡良心道,好嘛,這位小主兒還沒有生出來,就先得了皇上禦賜名字的榮耀,連帶前面嫡長的哥哥都壓了過去,讓哥哥成了捎帶的。別說,沒準兒這位是個有福氣的,將來能成大氣候呢。
不顧繼而又是搖搖頭,鳳側妃能成氣候也是有限,頂破天,她生個兒子,將來熬死王妃,自己扶正爬上去。可是前頭已經有了嫡長子,她就算有兒子,想要越過去,只怕端王府又是一番風浪。
罷喲,不關自己的事兒,不操閑心。
幾天后,蕭鐸剛散了早朝,就有蔣恭嬪那邊的人過來請去說話。
“鳳氏是不是快要生了?”
蕭鐸回道:“還沒有,要到下個月去了。”
蔣恭嬪還沒有老糊塗,心裡其實是記得鳳鸞產期的,不過是起個話頭,接下來便說道:“你府裡王妃生下了嫡長子,鳳氏、魏氏也都有了。”目光銳利看向兒子,“我不求你偏寵蔣氏,至少讓她懷個孩子吧。”
蕭鐸一陣尷尬,“兒子有去蔣氏屋裡的。”
蔣恭嬪皺了皺眉,“許是她年紀稍微小了點兒?可是鳳氏也大不了多少啊。”不免對侄女有點埋怨,“怎麽這般沒有福氣。”
蕭鐸清了清嗓子,勸道:“母妃別急,蔣氏畢竟年紀還小,過幾年身子長開了,應該會更容易受孕一些。另外,兒子會記得常過去看望她的。”話說到此,已經算是說到盡頭了。
蔣恭嬪雖然有點不滿和失望,亦不能再抱怨。
畢竟根據打聽的消息,兒子的確算是做到了雨露均沾,並沒有特別冷落侄女,也沒有讓她喝避子湯。懷不上,實在怨不得兒子。再說了,娘家是要提攜,但沒有為了娘家得罪兒子的,自己將來還要靠著兒子呢。
因而得了兒子的保證,便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個公平公正的人。”稍微提了幾句意見,“鳳氏雖然出身不凡,長得好,但到底是個側妃,你可不要太過偏寵於她,讓王妃心裡不平衡。”
“母妃放心。”蕭鐸回道:“兒子心裡有杆秤,不會妻妾嫡庶不分的。”
“嗯。”蔣恭嬪點點頭,又道:“鳳家和穆家都很不錯,你能得到兩個世家女是你的福氣,只是這福氣大了,當心溢出來。你平時不要在兄弟們面前太過輕狂,惹得他們嫉妒了,當心暗地裡給你使絆子。”
“兒子明白。”
蔣恭嬪不能天天傳兒子過來說話,偶爾見一面,也怪想念的,說了正事便讓人拿點心出來,“都是你愛吃的。”閑暇的時候,她還是很有一副慈母心腸的,看著兒子,“老六,你多吃點兒。”
蕭鐸啼笑皆非,自己都多大了?母親居然還拿自己當小孩子一樣哄?難道自己還會為了幾塊糕點欣喜不已?他心下歎氣,自己要的東西,母親和蔣家根本就給不了。
只是面上不敢流露出來,努力把點心吃了大半盤子,連聲道:“好吃,好吃,還是母妃這裡的糕點味道正,和別處不一樣。”他笑道:“母妃若是還有多的,兒子帶幾包回去放著慢慢吃。”
蔣恭嬪被兒子哄得十分開心,連連道:“有的,有的,專門給你準備的呢。”
蕭鐸拎了一盒子點心去了鳳家。
畢竟是母親給的東西,雖說吃不下了,也不能扔了,乾脆捎帶給鳳鸞,“從母妃宮裡帶回來的點心,好幾樣,味道都還不錯。”
鳳鸞甜甜笑了,“讓我嘗嘗看。”
心下有點啼笑皆非,恭嬪娘娘的賞賜一直都沒有變啊,前世今生都是點心,說真的她自己就不覺得寒磣麽?兒子都多大了,都做爹的人了,怎麽會喜歡吃這些東西?況且蕭鐸本身就不是愛吃甜食的人。
這壞家夥,自己肯定是在宮裡吃飽了,吃不下,便來找自己消滅了。
“先吃這個。”鳳鸞對恭嬪的點心沒太大興趣,故意挑了一個最大的,像小耗子一樣細嚼慢咽,一面跟蕭鐸說話,“今兒恭嬪娘娘找你了?”心下打定主意,剩下的糕點回頭讓丫頭們分了。
蕭鐸頷首,“嗯,過去說了幾句話。”
鳳鸞輕輕一笑,“什麽好話兒?讓我也聽聽。”
蕭鐸咳了咳,“吃你的點心吧。”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鳳鸞又不是傻子,嬌嬌聲道:“娘娘是不是問你,怎麽還沒有讓蔣側妃懷孕呀?你要多過去看看你表妹,讓她早點為你開枝散葉,讓王府熱熱鬧鬧的,對不對?”
蕭鐸“哧”的一笑,“鬼靈精!什麽都瞞不過你。”
鳳鸞假裝吃醋的樣子,趁機把點心一放,嘟著小嘴,“你一準兒聽進去了。”不說恭嬪多事,隻說蕭鐸花心,“我知道的,現今我不能在府裡服侍你,你貪新鮮,蔣側妃又年輕貌美,肯定是腳都拔不出來。”
“怎麽這般大的醋性?”蕭鐸笑道:“說什麽年輕貌美,哪裡比得上你?”摟著她的小臉親香,“乖乖,你才是我的年輕貌美貪新鮮。”
兩人卿卿我我,鳳鸞一面假意迎奉他,一面歎氣。
真是不叫人消停。
蔣恭嬪那邊的確是一個麻煩,還動不得,少不得打起精神來防備。心裡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前世自己難產……,會不會有蔣恭嬪的影子?畢竟端王妃要顧及主母賢名,蕭鐸跟自己多少有幾分情意,而蔣恭嬪卻不然,她肯定嫌棄自己壞了兒子的名聲,又只是一介宮女罪奴,當然是死不足惜了。
想到這兒,鳳鸞心裡輕輕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