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春暖花開、綠意盎然。
此時距離波斯貓案和荷包案,已經將近過去一月。日子平平,王府裡面沒有任何風波發生,姬妾和睦相處;朝堂上,蕭鐸和太子等人依舊兄友弟恭。但是空氣裡,像是有某種無形的東西,在悄悄滋生,正要準備發芽冒頭出來。
“外面薔薇花開得好。”紅纓笑吟吟的,提了一個自己編的薔薇花籃進來。
鳳鸞正在葡萄架下讓寶珠通頭髮,沾了桂花油,散發出一陣陣的桂花香氣,伸手接了花籃,笑著瞧了瞧,“有點意思,等下放回屋裡擺著吧。”
紅纓笑道:“側妃喜歡,回頭我再多編幾個不一樣的。”
正說著,蕭鐸從院子門口走了進來。
天氣暖和,他換了一襲江牙海水四爪龍白蟒袍,平時少穿淺色,換了打扮倒是叫人覺得眼前一亮。加上養了一個冬天的膚色,比夏天更為白皙,越發襯得他眉目俊朗、長身玉立,就連笑容都格外的璀璨明亮。
鳳鸞瞧了瞧丫頭們,一個個都露出“王爺今天好好看”的眼神,心下不由好笑,這廝……,出去騙個良家婦女妥妥沒問題。
“又在偷著樂?”蕭鐸已經走到旁邊坐下,見她一頭青絲披散,伸手摸了摸,好似一匹黑色綢緞般,又輕又軟又滑,還有氤氳撲鼻的芳香氣味兒。“好頭髮!”他忍不住讚了一句,這是有福氣的象征,“我見滿府裡的頭髮數你長得最好。”
鳳鸞斜斜的睨了一眼,“王爺都瞧誰的頭髮了?”
蕭鐸好笑道:“小醋壇子。”
寶珠和紅纓等人都是抿嘴一笑,趕緊通完,收拾東西退下了。
“你瞧,這是什麽?”蕭鐸揚了揚手裡的一疊紙,遞給了她,“這是我讓人謄抄的皇室玉牒,今兒幾個孩子都上了玉牒,特意謄抄了一份帶回來,給你看看。”
鳳鸞接著紙展開細細看過去,點了點頭,“挺好的,哥兒他們算是有名譜的人了。”
“嗯。”蕭鐸聲音略沉,“還有一件事,我說了,你可別慪氣。”
“什麽事?”鳳鸞抬頭問道。
蕭鐸握了她的手,細細摩挲,眼神裡有那麽一點點閃爍不安,“就是魏氏,她生的年哥兒已經上了玉牒,按例該抬她做夫人了。”
鳳鸞靜靜地打量著他。
要說魏氏因為生子而被封為夫人,這是常例,他沒有任何做錯的地方,何以這般忐忑不安?好像只要有一點點違逆自己的心意,自己就會生氣似的。
他……,如此擔心在意自己?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端王殿下越發的真心實意起來,把自己當做瑰寶一般,這種近乎少年般的純真,讓自己感到有一點點茫然。
“你生氣了?”蕭鐸擔心問道。
“沒有。”鳳鸞搖搖頭,微笑道:“這是規矩,應該的,回頭我讓人送點賀禮去給魏夫人道喜。”前世她也因為生兒子做了夫人,自己早有心裡準備,沒覺得怎樣,此刻更多是配合他的心思,“我沒有生氣,王爺心裡有我就很好了。”
蕭鐸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色,輕快道:“我心裡當然有你,這還用說?”像是卸下千斤擔子,轉而拿了剛才留在旁邊的花籃,“誰編的?瞧著手藝不錯。”
他急於岔開話題的蠢相簡直不能直視。
鳳鸞瞧著想笑,可是心裡卻有一點難以言喻的酸澀,滋味兒說不清楚。
第二天,魏氏被抬舉做了夫人。
中午的時候,王府裡小小的辦了一場賀喜宴席。
“恭喜魏姐姐。”苗夫人的笑容始終那麽真誠明亮,王妃生兒子她歡喜,鳳鸞生龍鳳胎她也歡喜,魏氏生了兒子封了夫人她同樣歡喜,“魏姐姐可真是好福氣,年哥兒又長得好,往後更是後福無邊。”
魏夫人還是一臉老實敦厚的笑容,呐呐道:“哎、哎,多謝妹妹。”
苗夫人笑道:“哎呀,姐姐今兒得了王爺的賞賜,可憐見的,打發一點給我,讓我跟著沾一沾喜氣。”
她這麽說,魏夫人就真的摘了一個金戒指給她,“別嫌小。”
“不嫌,不嫌。”苗夫人笑吟吟的,“我這是跟著沾光了。”扭頭朝上恭維蕭鐸和端王妃,“魏姐姐的福氣,也是王爺和王妃娘娘的福氣。”
蕭鐸端著酒,點頭“嗯”了一聲。
端王妃一派王府主母的賢惠大方氣度,笑得溫柔,“是啊,我就盼著你們為王爺開枝散葉。”看向苗夫人,“你嘴兒甜,人有大方和善,今兒沾了魏夫人的福氣,指不定下一個有孕就是你了。”
鳳鸞接話笑道:“是呢。”心裡是清楚苗夫人前世軌跡的,她快了,靈機一動,乾脆做個順水人情,“聽說屋子裡放點小孩兒家的東西,沾沾孕氣,更加容易有孕,回頭我把昊哥兒不用的繈褓給你,興許能招來弟弟妹妹呢。”
苗夫人聞言一怔。
端王妃那話分明是客套的虛話,鳳側妃這……,雖然算不上什麽實際的,可也算是真誠的祝福了。況且便是不為道謝,隻為當著王爺的面子做人情,自己也要捧場,當即歡天喜地笑道:“當真?鳳側妃……,哎喲,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鳳鸞笑笑,“這沒什麽,大家姐妹一場應該的。”現在王府內看著平靜,實際上暗流湧動不已,王妃一直盯著自己,蔣側妃恨自己入骨,魏夫人和蒹葭又城府太深,適當拉個幫手也是好的。
苗夫人趕忙上前福了福,“妾身先給鳳側妃道謝。”
蕭鐸聽了,挺高興的誇了一句,“阿鸞就是心地良善,為人大方。”
鳳鸞抿嘴一笑,還補道:“王爺多去看看苗夫人,春暖花開又是懷孕的好時機,再加上昊哥兒的繈褓,只怕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這話說的,有那麽一點子推薦枕席之意,又有點酸溜溜的。
蕭鐸只是笑,拿不準她是在開玩笑,還是別的,怕自己說多了回頭她又別扭,轉而對王妃說道:“開席吧。”
鳳鸞輕輕撫摸著手指上的明紅蔻丹,含笑不言語。
苗夫人心口“撲通”亂跳,鳳側妃這是要拉攏自己的意思嗎?說起來,她最近可是風頭正盛,不僅讓王妃那邊吃了癟,還把蔣側妃死死困住不給放出來。
不由想起家裡遞的話,表哥石應崇是王爺手下的貼身心腹,曾經讓家裡人特別轉告自己,不論如何,都切記不可以和鳳側妃交惡!再聯想到外間的一些熱鬧,鳳側妃如何風光無二,酈邑長公主、襄親王、鳳家,宮裡的儀嬪娘娘,她現在已經完全氣勢壓過王妃了。
難道說,這王府的主母將來要變天?!天神,這……,自己可得小心了。
她是婦人見識,比較有限,想破天也就是王府這麽大地界兒。
丫頭翠袖見主子走神太久,趁著倒酒,小聲碰了碰,提醒了一句,“夫人,宴席開始了。”鳳側妃的好意雖然不錯,可這會兒發呆,惹得王妃娘娘不快就不美了啊。
苗夫人回過神來,端起酒,保持笑容儀態得體的喝了一口。
等到宴席散了,顧不上別人會怎麽想,還真的去了暖香塢求昊哥兒的繈褓,比起王妃的那點子不痛快,當然還是自己有孕更要緊一些。
鳳鸞讓人把昊哥兒的大紅彈花錦緞繈褓抱了,交給她,笑道:“拿好,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苗夫人喜不自禁,“是,多謝鳳側妃的好意。”又道:“要是真的因為昊哥兒帶了好消息,將來不論男女,都是昊哥兒的好弟弟、好妹妹。”
言下之意,自然是站在暖香塢這一邊了。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兒。
鳳鸞笑笑,並不指望因為一個繈褓就能籠絡她,不過她若真的按照前世軌跡,真的懷孕的話,肯定是會對自己感激幾分的。再說將來,她想要在王府過得如魚得水,自己是能搭把手的,往後再慢慢說吧。
*******
暗香齋裡,丫頭沉香正在服侍新晉封的魏夫人換衣裳,宴席上穿得隆重,回來當然要換一身輕便的。魏夫人一向打扮都很低調,衣裳偏暗,花也少,沉香找了一件紫棠色暗紋對襟大衫出來,笑著給她換上,“今兒可是夫人的好日子,夫人如今和苗夫人平起平坐,又有年哥兒傍身,日子可算是熬出來了。”
魏夫人回了自己屋裡,方才敢綻放出那種發自肺腑的喜悅,眉眼彎彎,透出幾分原有的甜美面相,“是啊,我可算是熬到今天了。”
於位分上,自己是不可能再有進益的。
別說兩位側妃位置佔滿了,便是現今蔣側妃倒霉不濟廢了、死了,也輪不到自己一個宮女做側妃,王爺自然會再納新人進府。所以,眼下只有一件要緊的事,就是好好的把年哥兒撫養大,自己的榮華富貴在後半輩子呢。
“對了。”沉香一面收拾衣服掛上,一面頭也不回說道:“前些日子,蔣側妃那邊有小丫頭過來,找咱們這邊的人說話呢。”她服侍魏氏多年了,比較隨意,弄完衣服過來在小杌子上坐下,“起先說說話,都是家常裡短的雞毛蒜皮,漸漸和這邊混熟了,也常拿個瓜果點心的過來。”
她納悶,“夫人你說,蔣側妃這是什麽意思?”
魏夫人聽了,琢磨道:“不明白。”眉頭微皺,“前段日子她惹了事,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看起來麻煩不小,至少這三個月禁足跑不掉的。可就算她想活動,跑來找我也沒有用啊。”
“是啊。”沉香亦是奇怪,“這種時候,蔣側妃想要出來只能去討好王妃娘娘,所以她讓小丫頭來咱們這邊廝混,越發覺得奇怪了。”
魏氏現在一心隻想撫養兒子長大,將來爭榮及耀,別說蔣側妃了,就是王妃和王爺都懶得費心思。甚至恨不得蕭鐸再也不關注自己,讓王妃放心,讓鳳氏放心,只求能夠養大兒子就行。
蔣側妃要玩什麽花樣兒,哪有興趣?因而略微煩躁,“小心點,別給我惹事兒。”
沉香點了點頭,“奴婢明白的。”
沒過幾天,碧晴含煙館的小丫頭又溜過來了。
先是不著邊際的閑聊,問東問西,終於說到一點眉目上頭,“要說魏夫人真是好福氣呀,順順當當生了年哥兒,封了夫人,你們暗香齋也跟著沾光了。”問道:“別是你們暗香齋平時香燒得好吧?”
小丫頭受了沉香的警告,不敢亂答話,只是笑,“興許是吧。”
那打聽消息又問:“平時魏夫人都常去哪家香火廟?給哪尊大神燒香?哎,我們碧晴含煙館最近晦氣的緊,回頭我也去燒燒香、拜拜佛,去去晦氣。”
“這個……”小丫頭為難道:“不清楚,下次我替你打聽打聽吧。”
等人走了,不敢怠慢,趕緊把消息回稟了魏夫人。
“這是什麽意思?”魏夫人聽著不解。
“你先下去。”沉香抓了一把銅錢打發了小丫頭,然後關上門,回來陪著主子一起思量,“聽著口氣,蔣側妃想知道夫人之前去哪兒上香?可……,這有何值得打聽?香火廟不就那麽幾家,去哪家不一樣啊。”
魏夫人細細琢磨起來。
女人盼著的無非就那麽兩件事,一是丈夫寵愛,一是生下兒子傍身。
蔣側妃指望在自己這兒學得王爺寵愛,那是沒戲的,兒子……,自己才生了兒子,莫非她也想生個兒子?燒香,兒子,心思微微轉動,沒多久就猜出來了。
不由微微一笑,“看來……,蔣側妃多半是有好消息了。”
“好消息?”沉香還沒轉過彎兒來。
魏夫人勾起嘴角一笑,“她眼下失去了王爺的寵愛,急著翻身,可要想翻身就得有本錢。”看了看丫頭,“還不明白麽?她想生個兒子打翻身仗!”
沉香飛快的轉了轉,驚道:“難道蔣側妃有孕了?!”
“多半是。”魏夫人朝她招招手,“過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
暖香塢這邊,也得到了蔣側妃的丫頭常去暗香齋廝混的消息。
鳳鸞聽了,暫時沒個眉目,吩咐道:“看看能打聽出來說了什麽,隻別勉強,反正她翻不出大風浪,咱們這邊千萬別攪和進是非。”
寶珠“哎”了一聲,“明白的。”
鳳鸞繼續給昊哥兒做衣服,就差最後幾針,可以收尾了。
如此過了幾天,寶珠卻是失望回來稟道:“暗香齋的人嘴嚴得很,什麽都打聽不出來。我怕打聽的次數太多,惹得魏夫人起疑,要不……,再停停?”又擔心,“別是有什麽陰謀吧。”
“行了。”鳳鸞心裡只有一份行事準則,“靜觀其變罷。”
自己行得端、走得正,何必跟一個失寵的蔣氏斤斤計較?打聽打聽也罷了,若是陷得太深,只怕沾了鞋,帶出泥,王妃那邊如今不動作了,但不代表放過自己,多半在等著自己主動出錯呢。
既如此,還是謹慎小心為上。
只是到了夜裡,還是跟蕭鐸提了一句,“最近蔣側妃身邊的小丫頭時常往暗香齋那邊去,我想著,魏夫人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她不金貴,年哥兒還是皇室血脈呢。王爺容我說句不客氣的話,蔣側妃年紀輕,不穩重,就怕她不知高低,做出什麽不著調的事兒來。”
轉了個彎兒,暗示蔣側妃可能會對年哥兒不利。
這一招的效果十分好。
蕭鐸不在乎蔣側妃,不在乎魏夫人,但是兒子卻是肯定在乎的。聽了這話,當即皺眉道:“是不是本王沒有抹去她側妃的位分,就還以為本王戀著她?這種時候了,居然還不知道檢點自省,還敢到處惹事?!”
“王爺別惱,我就是多心提點一句。”鳳鸞給他遞了茶水,說道:“別的不說,萬事總是以王府太平為上。倒不是說蔣側妃一定有歹心,只是……,多留心就沒錯,好歹保證年哥兒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了。”蕭鐸拍了拍她的手,不由想起王妃,蔣側妃的動靜連阿鸞都知道,王妃那邊不可能不知道!她身為主母卻沒有作為,這是失職!這種時候,就應該更加嚴厲的約束好蔣側妃身邊的人,而不是讓她們滿府亂跑!
或者說,王妃希望蔣側妃和魏夫人出點事兒?希望年哥兒出事?
越想越覺得心頭添堵!
“怎麽了?這是。”鳳鸞伸手,替他揉了揉緊皺的眉頭,“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是擔心提了一句,你派幾個人盯著也就完事兒了。”
有他的人盯著,將來出了什麽岔子也好查清楚。
“好。”蕭鐸握了握她的手,感受那份溫暖柔軟和嫩滑,看著陽光將她的身形勾勒出一圈柔和光暈,心不知不覺軟了下來,“阿鸞,還是你最貼心。”
鳳鸞啐了一句,“肉麻兮兮的。”
因為氣氛溫馨甜蜜,上了.床,免不了一番親熱溫存纏綿,行了周公之禮。
第二天,鳳鸞又是腰酸背痛的滿臉埋怨。
蕭鐸則是一臉神清氣爽,天不亮,就心情愉悅的去上早朝了。
到了下午,那邊肅王府突然來了人。
寶珠迎接出去,不免一臉驚詫,“秋蘿?”這可是以前熟識的鳳府故人,鳳貞娘身邊的貼身大丫頭,後面陪嫁去了肅王府。
秋蘿福了福,“我們夫人想請鳳側妃過去一趟,說說話兒。”
鳳鸞既不願意摻和肅王府的事兒,也不願意摻和妹妹貞娘的事兒,當即婉拒道:“不巧的很,前兒我有些受涼,怕是染上了風寒,你們的肅王妃娘娘身子又不太好,別再被我過了病氣。”側首吩咐寶珠,“去找幾樣春天的輕綢料子,給鳳夫人送去。”
秋蘿聽她滿口拒絕之意,頓時急了,忙道:“奴婢有幾句話想單獨說。”等著小丫頭們退去,才焦急道:“其實是我們的王妃娘娘情形不太好,王府裡已經亂了,眼下鳳夫人有了身孕,沒個著落,這才想叫鳳側妃過去商議個對策。”
貞娘有了身孕?鳳鸞怔了怔,那自己就更不願意去了。
“這不合適吧。”在肚子裡斟酌說詞,婉言道:“我不過是端王府的一個側妃,哪有去摻和肅王府家務事的道理?再說了,便是鳳夫人有事,也不該是來找姐姐,而是去找娘家的人才對。”道了一聲歉,“實在是人微言輕,幫不上忙。”
橫說豎說,反正就是不願去肅王府。
秋蘿眼裡閃過一片失望,好在早有心裡準備,忍住了,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這是我們夫人讓交給側妃的。”也不多說,就在一旁站著等候。
鳳鸞拆了信,細細一看,很快臉色就變了。
秋蘿這才繼續說道:“我們夫人說了,要是側妃對信裡的內容感興趣的話,就請側妃過去一趟,好單獨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