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送禮(為盟主道哉反也加更)廝殺已經結束,但傷痛卻綿綿無絕期。
長安人口並不算太多,一下子被殺萬余,真的是家家戴孝,戶戶哀悼。
糜晃在城外主持招魂儀式,邵勳沒有摻和,那是主帥的舞台。
他打開了長安府庫,將積存的糧米分發了一部分出去。
數量不多,只能說稍稍撫慰下百姓們痛失親人的心。
另外,從鮮卑人那裡繳獲的財物一一清點,再在長安城內尋訪。如果有家人健在的,還回去一部分。
這事他親自來抓,一直花了好幾天工夫,才陸陸續續分發下去,百姓們自然感恩戴德。
而這個時候,右衛、驍騎軍也陸陸續續抵達了城外。
甫一進城,右衛將軍裴廓、驍騎將軍王瑚等人就震住了。
大街兩側的屋簷下,懸掛了無數人頭,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遠處。
過了幾日,人頭已經腐壞乾癟,此時正有人挨個收取,準備拉出去挖坑埋了。
“好氣魄,好手段。”裴廓長籲一口氣,歎道。
王瑚則下意識一個激靈。
他也是騎兵,實在無法想象驍騎軍若被人堵在城裡,會是怎樣一個結局。
哪怕是具裝甲騎,面對街壘也衝不起來啊,最後只能被人一一砍翻在地。
作為同行,王瑚升起了一點兔死狐悲之感,全程沉默不語。
長安家家戶戶都在辦喪事。
跟著裴、王二人入城的將士看了,惻隱之心頓起,看著那些人頭時的目光也變了。
禁軍的軍紀一般,滋擾百姓的事不少,但屠城劫掠這種離譜的事情,他們從沒做過——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做。
鮮卑人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長安來屠城。幸好糜都督、邵將軍當機立斷,出兵戢亂,將賊人盡數斬殺。
想到此處,人人隻覺痛快。
不為別的,就為披麻戴孝的長安百姓,這把殺得值!
邵勳在逍遙園內辦公。
裴、王二人抵達時,親兵皆被留在外面,一人帶了數名隨從入內。
沿途到處有銀槍軍的士卒在值守。
二人入園之時,所有人都盯著他們看。
裴廓啞然失笑。
他知道雲中塢的存在,知道那裡屯駐了數百名私兵,甚至知道這批私兵的來歷。
邵勳不辭辛勞,噓寒問暖,教導學生,將那些少年孩童一手帶大,直如父親般的地位。
再以長成的少年擔當軍官,招募河上的船工、纖夫,碼頭、集市的苦力,充任兵士。
一張白紙的老實苦力,容易被身負武藝的少年軍官壓服、驅使,長時間整訓下來,服從性極佳。
而少年軍官們對邵勳又有種亦師亦父的孺慕感,可謂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最後,再以銀槍軍分屯各處操訓,以軍法治塢民,亂世之中,一個小勢力就這麽成型了。
別人都是先有塢堡、塢民,再有私兵。
邵勳是先有私兵,再有塢堡、塢民。
有點意思。
當然,現在類似邵勳這種人漸漸多了起來。
前陣子,度支校尉陳顏向自己抱怨。因為戰亂不休,許多百姓從並州、冀州南下,在大河兩岸聚居墾荒。其中有勇力者,身邊聚集著數百親信,驅使著數千流民,伐木夯土,建造塢堡。
洛陽周邊的塢堡,是越來越多了。
其中最有名望者兩人,一曰趙固,一曰上官巳。
趙固來歷不可考,陳顏甚至不知道他是哪裡人,家世如何。
上官巳則是禁軍大將出身,帶著部分殘兵敗將出逃洛陽後,居然收攏戰亂流民,聚居墾荒,自號塢堡帥了。
真是天下大亂,群魔亂舞啊!
幾人很快進了逍遙園。
邵勳正在伏案寫字,見著二人時,連忙起身行禮,笑道:“裴將軍、王將軍。”
二人官階比邵勳高,此時卻都回了一禮。
“五千騎,一戰而沒,小郎君可曾想過後果?”事情重大,二人都沒心思客套,裴廓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五千匪眾罷了,屠之大快人心,司空聽聞亦要拍手叫好。”邵勳說道。
裴廓仔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後歎了口氣,道:“你想清楚了就好。”
王瑚在一旁默不作聲。
邵勳注意到了他,哈哈笑道:“王將軍來得正好。見者有份,勿要推辭。”
說罷,從案幾上拿起一份禮單,遞了過去。
“這……一千匹馬。”王瑚下意識忽略了禮單上的其他財物,驚道。
裴廓也不淡定了。
一千匹馬,好大的手筆!
“驍騎軍苦無馬匹,我早知之。”邵勳臉色一正,道:“山野草澤之中,還有不少逃散的驍騎、上騎、虎賁、異力、突騎將士,都是積年老兵了,配上馬就能上陣廝殺。將來驍騎軍若要擴編,馬是少不了的。”
王瑚猶豫片刻,收下了禮單。他真的無法拒絕這份禮物。驍騎軍現有接近兩千將士,出征之時,多牽馬步行。
何也?只有戰馬,沒有代步用的騎乘馬。
戰馬舍不得騎,可不就只能牽馬步行,與步兵混在一起了?
他若拒絕這份禮物,驍騎軍上下能埋怨死他。
做老大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得考慮到方方面面。
“唉,驍騎軍確實缺馬,這份禮物,某愧受了。”王瑚躬身一禮,道:“以後若有招呼,某定不推辭。”
做出決定之後,王瑚才有閑心看禮單上的其他東西。
邵勳送了他個人十匹馬,驍騎軍將校亦有一匹至五匹不等。
此外,還有少許金銀器,軍官們人手一兩件,都是長安豪富之家的用品——未必是純金或純銀的,很多是鎏金之類,但也非常不錯了。
裴廓也有一份禮單。
禁軍右衛得馬五百匹,金銀器若乾。
他倒灑脫,直接收下了。
反正不是自己搶的,都過了兩遍手了,而且原主都死光了,拿下來沒問題。
況且,他是聞喜裴出身,拿了就拿了,能怎地?
三人在逍遙園內坐了一會,及至午時,一起吃了頓飯。
王瑚很快告辭離去,裴廓稍稍留了一會,他還有話要說。
“做下這麽大的事,小郎君接下來怎麽辦?”裴廓問道:“莫非想在關中謀官?”
邵勳搖了搖頭,道:“關中待不下去的。”
他這兩天查閱過長安官府檔籍。
因為戰亂頻繁,保管不當,有些資料遺失了,但仍有參考價值。
據資料記載,太康元年(280),雍州六郡共九萬四千余戶,大概五十余萬編戶人口。
太康以後的資料不見了,邵勳詢問了幾個殘存的小吏,得知元康六年(296)應該是關中人口的峰值。但他們也沒有具體數字,隻大略說有“十余萬戶”。
元康六年的時候,匈奴寇關中,北地太守張損死之。
當年八月,氐人齊萬年叛亂。
還是當年,“關中饑,大疫”。
瘟疫一直流行到第二年(297),結果又疊加大旱,“關中饑,米斛萬錢”。
這個過程中,因饑餓、瘟疫而死的卻不知有多少。
而齊萬年叛亂之時,從雍、秦流出至漢中、蜀中的人口有四五萬戶——秦州人口本來就少,這些人大部分還是關中的。
另外,流入南陽的也有幾萬口人。
流入洛陽周邊的,差不多是同樣數字。
如果再算上戰爭導致的人口損失,邵勳推測此時關中編戶人口當在七萬戶以內,這從司馬顒出兵的數量就可推測一二。
即便算上世家大族隱匿的人口,估計也就十二三萬戶的樣子,六十多萬人口。
那麽,此時的胡人呢?
元康六年(296)的時候,朝廷編戶人口大概不到七十萬,胡人數量在八九十萬。
齊萬年之亂,胡人有所損失,如今胡漢人口大約對半分的樣子,胡人可能還略多一些,因為不斷有人遷入,漢人卻在慢慢離開關中。
總之,現在的關中大概也就百余萬人口,胡漢各佔一半的樣子,胡人略多一些。
長安,自漢末屠城之後,一度只剩百戶。
三國百年戰爭,長安人口損耗不小,現在也就三五萬的樣子。
這樣複雜的環境,他一個沒甚根基的外來人,很難站得住腳。
再者,司空也不會同意的,朝廷官員、地方刺史太守乃至世家豪強,都不會認他。
簡而言之,他現在收了一波人心,但也僅限於長安而已,其他地方則沒有任何群眾基礎,打不開局面。
說難聽點,反覆被戰爭蹂躪的洛陽盆地,都沒有關中複雜。
他終究還是要回到洛陽,回到廣成澤。
“那你還是打算回到洛陽嘍?”裴廓把玩著禮單,問道。
“是。”邵勳點了點頭,道:“我接下來需要夯實根基。”
“小郎君是清醒之人,我沒話說了。”裴廓歎道。
若他是邵勳,這會就該回去練兵屯糧,深居簡出,以待天時——是的,有識之士都看出來這天下好不了了,只不過都在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邵勳崛起太快,根基不穩,底蘊不足。
此番全殲五千鮮卑騎兵,注意到他的人會越來越多,研究他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從今往後,他要面對的局面會更加複雜。
夯實根基是沒錯的,這也是唯一正確的路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