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殺
京兆尹,西都,長安。
一輛青蓋金華,爪畫兩轓的豪華馬車緩緩進入皇宮,馬車前方,數十鼓吹開道,四周,羽林、虎賁、甲仗、班劍各數十百人,後方,則是一支千人規模的玄甲騎兵。
當今天下,敢於乘坐逾製之車,視天子如無物的人,除太師董卓外,再無他人。是的,太師,董卓認為相國已經不足以彰顯他的威勢,乃稱太師。所謂太師者,與太傅、太保並列,稱上公,位在三公之上,多是君主故去,任老臣以輔佐新軍,如太傅袁隗。
董卓的胃口又豈是區區上公所能喂飽,他本來還有意效法周之薑太公,稱尚父,使天下共尊之。
這個玩笑就有些開大了,不僅朝堂一片反對之聲,連支持他成為相國、太師的蔡邕也來勸阻,董卓隻得作罷。
馬車行至朝會大殿前,公卿以下,皆出殿恭迎,謁拜車下,口呼太師。董卓從車內走出,望著洋洋灑灑跪在地上的朝臣,哪怕不是第一次見到,還是忍不住為自己巨大的權勢所迷醉。
董卓回長安的路上,尚在思索該如何利用馬鐙,消滅關東二袁,剪滅北疆蓋俊,可是當他進入長安,他就開始變了。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徹底失去了平定天下的志向。
而使他改變的,是一種叫做權勢的東西。
董卓中平六年(189年)下半年入京,為了掌控朝廷大權,一邊整合諸軍,一邊與士人周旋,哪裡有半刻享受時間。次年、即去年正月,關東起兵,二月,遷都,董卓獨自帶著大軍鎮守雒陽,抵禦關東諸侯。入京兩年來,他體驗權勢的機會不多,麻煩倒是層出不窮,直至近來回到長安,外無憂患,他終於知道了無上權勢的美妙。
董卓下了馬車,不理諸臣,徑直穿過人群走向大殿。
尚書仆射鄭泰用力握緊拳頭,咬牙切齒,其屬下尚書郎華歆悄悄捅了一下他,暗示周圍人多眼雜,不要讓人看出破綻。華歆字子魚,年三十有五,冀州平原高唐人,少與青州北海邴原、管寧共遊學,號為“一龍”,華歆為龍首,原為腹,而寧為尾。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冀州刺史王芬欲更立皇帝,曾以其冀州名士,邀之共謀,華歆料其必敗,回信拒絕,並勸止同郡名士陶丘洪,後王芬果然事泄自殺。
鄭泰深深第吸了一口氣,當隨群臣站起時,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同為尚書仆射的楊瓚拍拍鄭泰的背。
另一名尚書仆射士孫瑞則是說了一個“忍”字。
“我知道……”鄭泰點點頭,目光冷然。
司徒守尚書令王允回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鄭泰,便緊隨董卓入殿。尚書令以下,有五大尚書仆射,其中鄭泰、楊瓚、士孫瑞、王宏皆為仁人志士,王允對董卓極盡阿諛奉承,卻在不動聲色間,把大漢國第一重權部門尚書台變為反董大本營,手段之高,使人驚歎。
董卓有參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的資格,他跨過門檻,無須旁人報名,腰間懸掛環首刀,腳下生風,大搖大擺的走到天子面前。而朝臣們,入門皆有人報其名字官爵,諸人無不垂首斂臂、含胸收腹、碎步徐徐趨行,以示對天子的恭順與敬畏。
天子劉協今年十一歲,許是近年來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較旁人更為成熟,看上去就像十三四歲的少年,眼神沉靜若水。朝中老臣紛紛感慨,私下裡都說先帝漢靈帝年過三旬都沒有擺脫輕浮跳脫的性子,直至去世。當今天子為人寬和,性子沉穩,若主政,必會成為近代首屈一指的明君。由是,更加堅定了剪除董卓的決心。
董卓跪坐蒲席,聽了幾件事就感到不耐,直接說臣有事,而後舉薦胞弟董旻為左將軍,封鄠侯;侄子董璜為侍中、中軍校尉,兩人共典京師禁軍。又請封孫女董白為渭陽君,諸幼子亦封侯爵。
黃門侍郎荀攸微微冷笑,董卓初入京師時,宗族、親信並不處顯職,多為中郎將、校尉而已,封侯者更是屈指可數。如今,終於忍不住露出本性了。。
董卓權勢滔天,所舉之人,盡數通過,滿載而歸。
當日,太師府大擺家宴,董卓讓董旻與自己同案而食。
前幾天兩兄弟吃飯,董旻暗自抱怨官位太低,董卓認為其眼高手低,剛欲開口呵斥,猛然注意到弟弟漸漸花白的頭髮,立時愣住,原來不知不覺間,弟弟也已年過半百了。念及他至今還是個中郎將,心中升起無限歉意,這才亡羊補牢,為他封侯拜將。
“叔穎啊,有沒有興趣出鎮一方?”董卓握著董旻的手問道。這幾日他想了很多,弟弟這個人,相貌平庸、性格平庸、才乾平庸,似乎找不出什麽優點來,常常下意識忽略他,然而,他真的是個平庸的人嗎。當初,董旻獨自留在京師,合縱連橫,為董卓最終入主雒陽,掌控局面立下大功。由此可知他不是沒有能力,而是長期呆在自己的身邊,沒有機會施展。
董旻苦笑著搖搖頭,他等這句話等了多久?從青年時代開始,他就一直想要脫離兄長的羽翼,而今,孫子都會跑了,他才等到這個機會。可惜,他此時心中已無雄心壯志。
董卓也不勉強,正要換個話題,忽聞有聲如雷,自東南來,向西北去,宴中諸董氏、將領紛紛立起,滿臉驚詫,相顧無言,不明所以。俄而幾案搖晃,酒杯食具盡數落到地上,屋梁椽柱,錯折有聲。
諸人面面相覷,不知誰喊了一聲“地震,快逃命啊”董卓體型肥胖如山,被眾人攙扶而出,才到院中,地震愈猛,樓閣廳舍,轟然倒塌,仆而複起。兒啼女號,雞鳴犬吠,喧如鼎沸。諸人眩暈不能站立,貼伏地面,隨地而轉,狼狽不堪。
大地震持續良久才漸漸緩和下來,董卓自地上爬起,目視著破敗的太師府,感歎天威至此。太師府一應建築皆是用上好木料建造,猶毀兩成,平民之家,形勢不容樂觀。就是不知,這次地震的范圍有多大。
董卓定了定神兒,馬上派人去尋諸子、孫女,得悉無恙,放下心來,又令人去街道查看,結果如其所料,全城三、四成建築淪為廢墟,損失慘重。
不出一日,左馮翊、右扶風、弘農郡、河東郡均傳來地震的消息,各地受損程度不一,少者房屋倒塌數千間,大者倒塌上萬間,民眾死傷數萬。
長安城西,議郎何府。
此何議郎,即“解危濟難何伯求”何顒是也,初時,董卓遷都,數請以為長史,何顒托疾不就,隱身幕後,籌劃誅董,近來才重新出仕,擔任議郎。
今日,何府堂內列席者數十人,放眼望去,皆名士之流。名聲鼎盛者有故太尉張溫、故司徒黃琬,九卿執金吾、尚書仆射士孫瑞、九卿太仆魯馗。另有尚書仆射鄭泰、尚書仆射楊瓚、尚書郎華歆、黃門侍郎荀攸、侍中種輯、越騎校尉伍孚……
太仆魯馗說道:“董卓先挖北邙,後掘關中,罪孽滔天。今關中地震,民死無算,若散財以安民,未嘗不能稍加抵償其罪。可董卓守數十億錢,分文不撥,令諸郡守自行善後,實在是、實在是……”魯馗字子通,右扶風平陵人,魯頃公之後,司徒魯恭之孫。其家學《魯詩》專研甚精,曾為太學博士,累遷至九卿太仆,是扶風首屈一指的名士大儒,不遜馬日磾、士孫瑞。
尚書楊瓚若有所指道:“依我看來,這場地震,未嘗不是上蒼的警告……”
“……”諸人面面而視。
荀攸拍案而起,朗聲道:“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強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肴、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
大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諸人都是明白人,董卓平日甲不離身,周圍衛士林立,防護森嚴,荊軻、要離去了也沒用,最適合當刺客的,是他們這些可以輕易接近董卓的人。
刺殺……
無論成與不成,皆不免一死。
孔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殺身成仁,說來容易做來難,畢竟,人的性命只有一次,誰願輕易舍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氣氛愈加凝重。
鄭泰面色平靜,可食指敲擊著書案的動作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半晌終無人開口,忍不住道:“我去……”
突然間,一人插話道:“我去”
鄭泰扭頭看去,卻是越騎校尉伍孚。“伍兄……”
伍孚擺擺手,笑著說道:“公業勇壯好義,但卻不通技擊之術,你去未必能殺得了董卓,一旦失手,後果不堪設想。還是我去。”
鄭泰歎息,無言為繼。伍孚少好技擊,力能兼人,確實是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伍孚當下起身抱拳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我今日回家準備準備,明日就行動,諸君靜待消息。”言訖,大步流星的離開。
何顒目視著伍孚的背影,問左右道:“諸君認為德瑜有幾成勝算?”
“……”一片沉默,無人回答。
次日,伍孚以地震為名求見董卓,自然,董卓敷衍了之,他庫中錢財,是他掌握將士的根本,一枚銅板也不能外流。伍孚這次目的不在於此,虛與委蛇。離開時,董卓起身送行,兩人首次距離如此之近,伍孚心臟砰砰直跳,似欲透胸而出。半路上,伍孚終於稍稍恢復一些冷靜,右手悄悄伸入懷中,趁董卓說話分心之際,猛然拔刃刺之。
雙方近在咫尺,董卓根本避無可避,眼睜睜看著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
看到匕首輕易地刺穿鎧甲,伍孚先是一喜,隨即又驚。眾人皆知董卓平日甲不離身,卻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上穿的不是一件甲,而是兩件。匕首雖然連穿兩甲,卻再難存進,且被卡住,抽之不出。
董卓怒發衝冠,舉拳砸在伍孚臉上,跨前一步,晃膀猛撞,伍孚立刻噴血倒飛出兩三丈遠。
周圍侍衛見狀駭得魂飛魄散,一擁而上,各按伍孚一肢,牢牢將其壓在地上。
董卓冷冷地拔出插在左胸的匕首,撇到地上,問:“卿欲反邪?”
伍孚劇烈掙扎,張嘴罵道:“反?哈哈哈哈笑死人也你非吾君,吾非你臣,這個反字從何而來?你這賊子亂國篡主,罪盈惡大,我恨不車裂你於市朝,以謝天下。”
董卓笑著點頭道,“車裂,好啊……孤這裡雖沒有車,卻也可以把你四肢首級斬斷。”得到董卓指示,眾侍衛拔刀分別剁在其四肢、後項,伍孚慘叫一聲,四分五裂,場面無比血腥。
董卓轉眼間就後悔了,伍孚必有同黨,自己被怒火衝昏頭腦了。
片刻後中軍校尉董璜匆匆趕來,當他聽說叔父董卓欲刺,又驚又怕,差點嚇昏過去,說句不中聽的話,一旦叔父有個三長兩短,整個董氏無一能夠幸免,都要給他陪葬。
董卓下令道:“去,馬上包圍越騎校尉府,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要逼問出伍孚黨羽。”
“諾。”董璜領命而去。招兵呼將,躍馬長街,直突越騎校尉府,旋即一個衝鋒殺入。伍孚親信、家眷,不分男女老幼,皆押到院中,嚴刑拷打,嚎哭聲此起彼伏。
董璜一臉猙獰,喝道:“不說是?打娘的給我往死裡打……”
一個時辰後,伍孚一名親信熬不住刑法,供出議郎何顒、故太尉張溫、尚書鄭泰、尚書楊瓚、尚書郎華歆、黃門侍郎荀攸等。
董璜聽得目瞪口呆,雖然抓人要越快越好,以免伍孚的同犯逃跑,可是說實話,這些人的名字太過震耳欲聾,不是他想抓就能抓的。當即一邊派人監視諸人府邸,一邊派人向董卓匯報。
董卓得知後,靜默良久,既然對方想要置他於死地,還有什麽可說的,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