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反擊
繼高順部正面擊破董軍之後,右翼蓋軍同樣取得了勝利,董軍將士丟盔卸甲,豕突奔逃,將自己的後背完全暴露出來,此時若是對之展開追殺,必能予以毀滅性打擊。但高覽等右翼諸將領並未下令追擊,反而一臉緊張地指揮部曲重整陣勢,一時之勝利在他們看來不算什麽,後面,才是真正的考驗。
“嗚嗚嗚……嗚嗚嗚……”
“轟隆隆……轟隆隆……”
悠長的號角聲夾雜著急促而暴烈的馬蹄聲,震得大地都仿佛顫抖起來,霸水河面亦掀起陣陣波瀾,震感一直傳到東岸。
東岸,龐大的蓋軍軍陣中央,有一座高丈余,長寬達數丈的木質簡易指揮台,驃騎將軍蓋俊及其麾下文臣武將皆立於其上,舉目遠眺,透過層層人群,遙望對岸黑壓壓一片,其勢有如泰山壓頂般的敵方鐵騎,人人神色凝重而嚴肅。
馬騰用手正了正頭上兜鍪,以略顯擔憂地口吻說道:“韓、董二軍皆配有馬鐙……”
“……”蓋俊聞言微微頷首,神態絲毫未見緊迫。馬鐙是足以徹底改變騎兵兵種的無上利器,過去蓋軍鐵騎仗著此件利器,不管是面對凶蠻的胡人,抑或百戰之漢軍,皆能戰而勝之,且往往是決定性的大勝。然而馬鐙本身十分簡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可言,試圖長久保持這種優勢基本屬於妄想。實際上去年馬鐙之秘便已泄露,袁紹、董卓先後為麾下騎軍配備了馬鐙,今年,又有所擴散,韓遂、公孫瓚、袁術等俱已知之,算是半公開的秘密,相信再過個一年半載,全天下的勢力都將知曉。
馬鐙自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問世以來,至今已有三載,今日,蓋軍將首次直面它的威脅。己方究竟是像以前的對手那樣完敗於無堅不摧的鐵蹄之下,還是頂住壓力,屹立不倒?蓋俊不得而知,也不敢輕下斷言,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如此對手,無論勝敗,都必是一場惡戰。
胡封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語調怪異地說道:“以往我方縱騎陵蹈敵人,無有不順,打得天下群雄束手,怎叫一個痛快而今,終於要輪到咱們要嘗嘗它的厲害了……”
關羽面如紅棗,份外傲然:“子邑糊塗戰事在人而不在器也,昔年我軍平先零、滅黃巾、擊韓遂、剿黑山,橫掃羌胡、匈奴,百戰百勝,何曾仰賴過馬鐙之力?”
“……”胡封暗地裡撇撇嘴,話是這樣說沒錯,可百戰百勝也是有區別的,馬鐙無疑會讓勝利來得更加輝煌,己方損失也可大幅降低,這個問題不是重點所在,胡封無意與關羽爭辯。
關羽手撚胡須,繼續言道:“我軍不比他人,深知馬鐙明細,日常訓武步卒,便有意加強其對抗騎兵之能。且霸水岸邊土質松軟,敵騎不能近,我方無慮側翼,只需正面擋住對方即可,料來以高校尉手段高超,麾下士卒精猛,必能無恙。”
“關將軍所言有理……”隨後其他將領也加入到討論中來,彼此交流意見、對策,蓋俊始終不置一詞,他的注意力逐漸轉移向左翼,中路和右路皆已取勝,正在緊密布陣,以待大敵,高順、高覽皆為百戰名將,士卒也是精挑細選的精銳,無須他擔憂,倒是左翼尚處於激鬥之中,縱使有高順中軍相助,局勢依舊未見明朗,令他稍稍掛心。
“都尉……”
身旁衛士的呼喚把馬超驚醒,他最後望一眼前方煙塵彌漫,鐵騎成群,毫不猶豫,立刻丟棄手中沾滿鮮血的大鐵矟,掉頭而返。馬超喜歡身先士卒不假,可身先士卒也要分情況,配備了馬鐙的騎兵衝擊力他最清楚不過,此刻留在前線,和自殺無異。他還沒有活夠,自然是走為上策。
馬超提刀穿梭於戰陣間,眼見士卒亂成一團,劍眉不由蹙起,卻也是無可奈何,便是平日間校場,把雜亂無章的士卒重新組織起來,也非一件容易之事,何況是真刀真槍的沙場。
隨著大地震動幅度不斷加大,蓋軍諸司馬、軍侯們臉上越發焦急起來,為了使麾下兵卒盡快就位列陣,呵斥謾罵、拳打腳踢、揮鞭揚刀……使用一切能夠想到的手段。。
“混帳抖抖抖,抖你母親的抖再抖老子砍了你”伴隨著怒吼聲,一名身材矮壯,臉頸帶疤的軍司馬“鏘”地拔出腰間佩刀,對著身前明顯還是少年的弩士惡狠狠道。敵騎漸近,弩士本就緊張得要死,進弩不行,被上官一嚇,手抖得更厲害了。
“廢物、廢物膽怯之徒,留之何用?”軍司馬怒極,舉刀便剁了過去。刀身在日光的照射下閃發出幽幽的光,晃得弩士臉色死一般的蒼白,手中弩、箭紛紛落到地上,全然不知。
眼見白刃臨頭,一隻長臂突然斜插進來,按住軍司馬的手,不令長刀落下。看著停留於頭頂數寸的刀子,年輕的弩士尚來不及慶幸,隻覺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子殺自己的兵,誰他娘的敢阻攔?”軍司馬倒也不是真的要對弩士下死手,只是見弩士顫抖不停,故意以刀相嚇,強逼其冷靜下來。不過這時有不開眼的站出來阻攔,就惹得他頗有些心氣不順了。軍司馬正欲發怒,忽覺陰影籠罩全身,待仔細瞧清來人,腦子登時一醒,眼前的人是一位少年將軍,其身量甚高,姿容雄壯,身罩精甲,頭頂大盔,臉上雖沾血痕,卻是不減半分神采,反倒更添幾許英武。
軍司馬的千石官位是他一刀一刀砍出來的,混跡蓋軍少說四五載矣,豈能不識眼前之人,立刻把溜到嘴邊的詈語生生憋回了肚裡,收起長刀,口中稱道:“麾下見過都尉……”
馬超衝軍司馬點點頭,旋而看向地上的弩士,此人年紀和他差不多大,卻是又矮又黑又瘦,頗有幾分猥瑣,馬超頓了一下,還是上前扣住其肩膀,提將起來。
“都、都尉……”弩士畏畏縮縮地道。站在馬超面前,少年弩士肩上仿佛有千斤之擔,壓得他直不起身來。
“……”馬超不言,彎下腰拾起弩箭,搭箭、進弩、上弦,速度談不上快速,卻異常熟練,最後把它交到弩士手裡。
臨走前,馬超想了想說道:“戰場上,不是你殺死敵人,便是敵人殺死你,你能夠依靠的,除了身旁的同袍,就只有手中的兵器了。拿緊它,莫要再掉了……”面對一個素不相識,又微不足道的小卒,以馬超的身份、地位,完全沒有必要多費口舌,也許是感慨兩人年紀相仿佛,境遇則有天地之別,所以才說了這麽一番話。
弩士目送馬超離開,羨慕之色,溢於言表。
軍司馬一旁冷冷地道:“人與人,是不同的,馬都尉注定是要拜將封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你日後及得上馬都尉百一,這輩子就算沒白活了。還楞著作甚?看緊左右,給老子站齊了……”
“……”少年弩士抿了抿下唇,遊移不停的目光似有沉澱之勢。
馬超橫穿大陣,回到後方,諸將或齊整軍旅,或安排後續隊伍入列,或勾通中路、左翼大軍,一時間人馬並奔、彩旗招展、鼓號齊鳴,局面嘈雜而不顯混亂。
卞秉竭力調動士卒,嗓子已經喊得沙啞,見馬超優哉遊哉走回,把牙一咬,對其肩窩就是狠狠一拳,獰聲笑道:“你小子終於舍得回來了……殺得痛不痛快?”
馬超訕笑,此時無論說什麽,都會引得卞秉不爽,索性閉緊嘴巴。
果然,卞秉冷哼一聲後,便不再理會他,再次投身到忙碌的大潮中。
馬超貴為驃騎將軍蓋俊的親衛長,身份特殊,西岸將領可無人指揮得動他,且他又是私自渡河,身邊無部曲相隨,自戰場退下來,倒顯得無所事事,與周遭氣氛格格不入。
馬超遠遠望向高高豎起的大旗,邁步行了過去。
高覽正向諸將布置任務,忙得不可開交,待諸將散去大半,才抽空和馬超說了一句,“馬都尉勇為先登,立破頑敵,拔得頭功,事後某必向將軍為馬都尉請功。”
“區區小功,何足道哉?”馬超口中說得輕描淡寫,臉上則意氣洋洋,甚為自得。不過敵破是破了,青綬(兩千石)魁首卻成功逃脫,若是能摘得其首就更完美了。。
高覽自然不會把馬超的話當真,眺望一箭之地外的敵軍鐵騎,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卞秉有領兵之責,斷斷不能回返,但馬超則不同,乃試探地問道:“馬都尉可否將此間詳情轉告於將軍?”
“高校尉當某何人?”馬超勃然色變,怒道:“此量一羽檄可也。大戰將起,我豈能臨陣脫逃?……莫非高校尉是看不起馬某人還是怎地?”
高覽先是抱拳告罪,繼而說道:“如此,馬都尉可與在下共鎮中軍。”
馬超這才臉色稍霽。
卞秉帶領著兩三侍從歸來,察覺氣氛有異,眼帶狐疑地瞥向高覽、馬超二人,隨後說道:“某少依將軍,長於西疆,素知羌胡,以病終為不祥,以戰死為吉利,最是善戰,然而羌胡生性放浪,不喜束縛,因此長於武鬥而短於軍旅。敵騎披頭散發者居太半,某本以為對方必是一哄而上,烏合之眾耳,不想敵騎並未急於出擊,反倒不慌不忙,井然有序……”說到這裡,卞秉自失一笑:“倒是某看輕韓遂這老兒了,其調教羌胡,頗得辦法呀”
“大兄言之有理。”馬超聽得連連點頭,深以為然。“不能將敵騎看作尋常羌胡,要把他們視為我河朔鐵騎一般的勁旅,否則我方必吃大虧。”
“……”高覽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最後又把目光移回戰場,去年的滏水河畔,那是他用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慘痛經歷,即使他如今已然身處勝利者的陣營中。那迅疾如風、快如閃電的鐵騎,那剛猛凌厲、無堅不摧的鐵騎,由冀州大戟士、積弩士組成的,看似穩如磐石的大陣,瞬時被打得千瘡百孔,七零八落,旋而崩潰,高覽不僅部曲損失殆盡,他本人也是身負重創,險些就此戰死,足足養傷半載方才痊愈。
時隔一年,他再次面對這個級數的騎軍,勝敗何如?
“嗚嗚嗚……嗚嗚嗚……”象征著進攻的號角聲衝天而起,蕩向遠方。
“來了……”馬超猛然拔高了嗓門。
卞秉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視著戰場,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一片,乾笑兩聲,謂左右道:“他娘的果然是柿子專挑軟的捏”
“……”
戰場瞬息萬變,華雄即亡,左翼又潰,局勢轉眼間大壞如斯,韓軍騎將閻豐判斷搶攻亦於事無補,乃停於一箭之地外重新布陣。
蓋軍中路、右路逐走大敵,成功立足西岸,陣型相對嚴整,排楯如牆,樹戟成林,弓弩密布其間,就算以鐵騎強突之,也絕對討不到好果子吃,而尚處於纏鬥之中的蓋軍左翼,理所當然成為了打擊的重點。
董軍步卒在將領呵斥打罵下有合聚之勢,同時後方援軍亦至,閻豐乃令遊騎協助其等,以牽製蓋軍中路、右路為主。本部人馬則一改疏散陣型,使騎士並肩撞膝陳列,成密集之陳,數百騎為一重,排成五重,第一列為敢戰羌胡,第二列為鐵鎧虎士,精銳皆置於前方,顯然是打算不動則已,動則必定雷霆萬鈞,一舉擊潰蓋軍左翼。
待準備就緒,韓、董步騎兩支大軍幾乎是同時行動,閻豐所將之兵雖以騎兵為主,但是因為其所部乃密集之陳,想要保持隊伍整齊,就不能放馬飛馳,只能以中低速行進,速度不比步兵快上幾分。
密集騎陣無論是視覺衝擊力還是現實衝擊力,皆無與倫比,速度過慢則是它的缺點,如果以此陣攻打蓋軍中路、右路,很容易成為對方弓弩手的靶子,也許尚未接戰,就要面臨折損過半的局面。不過進攻蓋軍左翼,就全然不同了,此刻對手正和己方步兵打得不可開交,根本無力組織弓弩阻擊,一旦被欺近,後果必然是災難性的……
“轟隆隆……轟隆隆……”
霸水河岸蘆葦簇簇、土質偏軟,騎軍無法從側翼展開進攻,閻豐選擇的是斜向切入。韓軍騎陣排列固然稠密,卻也足足超過兩百丈,連同本方步軍一部也被納入到攻擊圈內,甚至,己方步卒可能先於對手遭到打擊。
這時閻豐明顯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且不說步卒乃是“仇人”董軍,其死活不入閻豐法眼,就算是韓軍自己人,他也不會停下來,或者改變戰術。與攻破敵陣,建立奇功,扭轉聯軍不利局勢相比,殃及一些“友軍”又算得了什麽?所謂慈不掌兵也……。
“轟隆隆……轟隆隆……”
進入百步距離,號角聲越發急促,閻豐部第一列數百羌胡騎士高高豎起長矟,開始增速,由慢而快,待馳出十余步,第二列鐵鎧騎士繼而發動衝鋒,第三列、第四列……
隨著速度加快,騎軍陣型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浮動,馬有先後,矟有長短,再難保持一致,不過交戰在即,影響已微乎其微,五條攻擊線如同海浪一般洶湧撲來。
處於外圍的董軍士卒有不少慣戰老革,他們清楚地知道在什麽位置打仗相對安全,早在閻豐部發起衝鋒的一刻起,這些個火眼金睛的老兵痞就意識到了不妙,悄悄歸陣,若無其事的向裡間擠去。不是他們毫無人性,不理同袍死活,能夠救活所有人當然最好,可若如實相告,勢必會引起騷亂,人為了活命,什麽乾不出來?屆時被踩死的,背後挨刀的,落在外面的,或許就有他們。性命,自然是自己的最珍貴。
閻豐部鐵騎以銳不可當的氣勢直衝而來,其余董軍士卒終於後知後覺,不知是誰發一聲喊,眾人鬼哭狼嚎,爭相回避,然而成功逃脫者只有十之六七,剩下的皆被鐵騎浪潮卷了進去,當五排鐵騎呼嘯而過,地上幾乎找不到一具可稱得上全屍者。
“砰砰砰砰砰……”
帶著背後友軍驚天動地的斥罵、詛咒聲,閻豐部第一排羌胡騎兵凶猛地突入蓋軍陣中,其勢頭無比凌烈,摧枯拉朽一般衝破蓋軍五條防線,不過再想繼續逞威時,卻遭到了強力阻擊,蓋因他們已經殺到蓋軍核心區域,這是最堅實的一道防線,同時,也是最後一道防線。
見衝之不動,羌胡騎兵當即在漢人軍司馬的帶領下向左旋轉,第二列鐵鎧騎兵從後而至,狠狠地撞上了蓋軍盾壁戟牆,短短一瞬間,雙方至少上百人俱亡。
蓋軍嚴密防線被衝擊得千瘡百孔,閻豐部騎兵不斷順著缺口湧入,蓋軍將士依舊死戰不退,與對方形成混戰,激烈的喊殺聲直衝雲霄。當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騎軍陸續抵達,加入戰鬥,及董軍步卒加強攻勢,內外夾擊下,蓋軍將士無力支撐,失心而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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