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元從虎衛自臥牛山中走出。
鄭言慶在路旁土丘上勒馬橫槊。靜靜的觀察。見元從虎衛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全無半點失魂落魄的模樣,這提在嗓子眼兒的心,才算是放回肚中。
日間把真相說破,言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種事情瞞不了多久,元從虎衛遲早會知道目前的狀況。與其以後知道真相,軍心渙散,士氣低落。倒不如先把真相說出來,至少還能有補救的機會。從現在的情況來看,虎衛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至少從那魚貫而行,整齊的隊列來看,他們並未因身陷絕境,而喪失鬥志。
沈光催馬來到鄭言慶身旁,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
鄭言慶眉頭一蹙,下意識手扶銀鞭。
“她,果真如此嗎?”
“我一直留意她……自從她聽說咱們準備改道遼東之後,表面上好像很老實。但出發之後,她不斷在途中留下各種各樣的記號。比如折斷樹枝,丟棄乾糧……無疑是想要暴露我們的行蹤。”
沈光和鄭言慶正說著話,謝科催馬上前。
“言慶。在商議什麽?”
鄭言慶說:“那個公主,好像有點不老實。”
謝科湊過來,“言慶,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情。咱們從現在開始,必然會面臨連番殺戈……人手本來就不多,還要去照顧那女子,監視她。征戰時,她半點用處沒有,行軍時,也有諸多麻煩。
而且她心不在此,留下來,遲早會成為一個禍害。
以我之計,還需早些處理此女。否則長久下去,恐怕會變成麻煩……實在不行,索性殺了她。”
謝科毫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事實上,鄭言慶頗為讚成謝科的主意。特別是在他得知了金德曼試圖暴露他們的行跡之後,這殺意也隨之增強許多。把這麽一個千嬌百媚的小女人殺死,似乎的確有些可惜。不過正在非常時期,留著這女人,也確實麻煩。一個不好,這一百零五個人,會因此而喪命……
鄭言慶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既然如此,找個機會,送她上路。”
說著,他向沈光看去。
沈光點點頭,“卑下明白!”
他改變了對鄭言慶的稱呼。從公子而變為‘主公’。鄭言慶對這樣一個轉變,內心裡也非常高興。他擺了擺手,示意沈光自行處置。行軍之中,並不適合殺人。不管金德曼在元從虎衛中處於什麽樣的地位,行軍殺人,終究有些不太吉利。所以,沈光需要尋找更好的機會。
與元從虎衛匯合一處後,謝科和鄭宏毅忍不住問道:“咱們下一站去哪兒?”
對於這個問題,鄭言慶一時間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答案。
直奔薩水?
那裡剛經歷一場大戰,百鎮高句麗人,十余萬兵馬正在瘋狂的圍剿和屠殺隋軍。想要抵達薩水,免不了一路腥風血雨。
鄭言慶說:“天亮以後,先撤離江原道,尋一安全之處休整,並盡快打聽出平壤周遭的狀況。我估計,薩水以南,高句麗人必然會設置重重哨卡。若無法弄清楚薩水南岸的高句麗人兵馬分布,想要渡過薩水,只怕困難重重。宏毅,你會說高句麗語,此事就交給你負責。”
鄭宏毅喜出望外!
他連忙點頭。“天亮之後,我就去打探消息。”
“那我們現在……”
“前往三水原。”鄭言慶沉聲回答:“天亮之前,務必要抵達三水原……那裡河道縱橫,溝壑交錯,又有茂密林木可以供人藏身。位於漢城和平壤之間,更方便我們打探消息。”
謝科立刻應命,催馬到最前方,告之竇孝文。
隨即,元從虎衛的行進速度,驟然加快……在黎明到來之前,悄然遁入三水原,藏身於一片繁茂山林中。
***
元山遇襲的消息,很快傳開。
一時間,高句麗人,群情激奮,對隋軍這種無恥的偷襲行為,表示出強烈的憤慨。同時,在憤慨之余,高句麗人又生出一絲絲懼意。這支隋軍和往常的中土人馬,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以前,中土大軍也曾殺進高句麗,然則多以教化為主。
自漢朝以來,設立樂浪郡,中土人馬始終保持著強大的克制。可這支偷襲元山城的隋軍,竟然做出了屠城的舉動。即便是元山城的人口並不太多,而且主力兵馬也不在元山,但一下子燒死數千人,更一把大火,將元山付之一炬。其手段之殘忍,心思之狡詐,簡直令人發指。
可是,他們卻忘記了,當他們擊潰了隋軍之後,又是如何築起京觀?
高元下令平壤以南四十鎮人馬全部行動起來,在元山至薩水沿途,設立重重哨卡,以阻截鄭言慶。
高建武親自督戰百鎮兵馬,渡薩水圍剿隋朝潰軍。
而乙支文德則留守薩水,總督六十鎮兵馬,合計五萬五千人,清剿隋軍。
新羅方面,新羅國主金伯淨派來使者,願意協助高句麗人作戰。一方面是為了他的女兒金德曼,另一方面,隋軍戰敗也使得金伯淨感到莫名恐慌,立刻加緊向高句麗人靠攏,以避免新羅遇難。
為此,金伯淨派出以花郎小將,新羅國駙馬,天明公主的王夫金龍樹為主帥,真骨花郎柒宿為副將。合計兩萬步軍出兵渡河,進入高句麗境內。至於木槿鎮的軍主,小國仙金庾信,則因為保護公主不利,被押回金城問罪。
原本木槿鎮副將柒宿,也該問罪。
但高句麗戰勝,使得美室族人在新羅國內的話語權暴漲,以至於柒宿以待罪之身,入高句麗緝拿鄭言慶,解救金德曼。而百濟方面,則因為前些年被高句麗擊敗。元氣大傷。所以並無太多的表現,只派遣使者前來平壤,遞交國書……總之,高句麗人因此一戰,而聲威大震。
薩水畔,一座座浮橋搭在河面上。
高句麗人正有條不紊的從河面通過,高建武站在一輛兵車上,與乙支文德拱手道別。。
“高郡王,此去北上,老臣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乙支文德白發蒼蒼,眉目間透著一絲疲憊之色。
自遼東戰事開啟,直到薩水伏擊於仲文,整整歷時五個月。這五個月的時間,對於乙支文德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心力消耗。所以,乙支文德也有些支撐不住,所以才換高建武北上。
對乙支文德,高建武始終保持著發自內心的尊重。
他連忙躬身道:“還請莫離支指教。”
“此次我們隨戰勝隋軍,然則隋國人國力雄厚,遠非我們可以比擬。所以郡王不可窮追不舍,當以鴨綠江為界,盡快設立防線。我估計,隋國人很快就會休兵,但隋國皇帝必不會善罷甘休,遲早卷土重來。到時候,遼東已難以作為屏障,唯有以朝鮮道,鴨綠江為界,以阻擋隋國兵馬。
郡王此去,當以防禦為主。
並盡早與靺鞨人取得聯系,許以重利,請他們出兵襲擾遼東。同時還要盡快和突厥、鐵勒以及契丹族人達成盟約,到時候一俟隋國皇帝兵犯高句麗,也能夠起到製約隋國人的作用。
總之郡王渡河之後,當以守為主,並多尋盟友。唯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將隋國人阻於朝鮮道以西。”
高建武露出敬佩之色,“此老成謀國之言,高建武定謹記莫離支忠告。”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不過,薩水以南,如今處處都是隋國人潰軍,老莫離支需留意一支隋軍。”
“可是那位鵝公子,半緣君,隋國雲騎尉鄭言慶?”
高建武一怔,“老莫離支知道這個人?”
乙支文德嘿嘿笑了,“我如何能不知此人?這個人在中土,有好大的文名……不僅僅是出身關東門閥鄭氏,而且還是隋國前右驍衛大將軍長孫晟的得意門生。聽說他師從長孫晟時間並不久,但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確是得了長孫季晟幾分真傳……我倒想會會這位鵝公子。”
聽乙支文德這麽一說,高建武也隨即放了心。
老莫離支,在高句麗有鬼狐之稱,足智多謀,算無遺策。
既然他已經注意到了鄭言慶,那麽這個鄭言慶,肯定是折騰不出什麽風浪來。
當下,高建武一拱手:“既然老莫離支成竹在胸,那建武就不複贅言。”
“哦,你也知道‘成竹在胸’?”
高建武笑道:“前些時候從來護兒的軍帳裡,得了一本書冊,其中有一片文章,似提到這四個字。”
“那你可知道,這四個字,出自何人之口?”
“這個……建武不知。”
乙支文德笑道:“正是那鄭言慶。”
高建武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但旋即露出輕松的笑容。
“這鄭言慶果然有些本事,我看過他那篇詠竹之文,中土人士,文采飛揚。老莫離支若有可能,還請將他生擒活捉為好。這等人才,正是我高句麗所需……還請老莫離支,多費心思。”
“此事,我自有主張!”
兩人說畢,高建武再次拱手,向乙支文德道別。
乙支文德目送高建武離去之後,這才帶著親隨,返回營寨。
不過,他剛坐下來,就見他的侄兒,薩水城軍主乙支生,神色慌張,急匆匆闖進了軍帳。
“叔父,大事不好了!”
乙支文德一怔,“何事如此驚慌?”
“昨夜,昨夜……”乙支生氣急敗壞,聲音裡略帶顫抖,“昨夜,一支隋軍,偷襲了石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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