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很大!
一片烏雲自天際而來。緩緩壓向掖縣。
看起來,要下雪了!
在回去的路上,鄭言慶一言不發。
鄭宏毅有些緊張地說:“言慶,這一次真不是我生事,是他們故意挑釁。我今天和幾個朋友在酒樓吃酒,不成想馮家的人也來了,就坐在我們隔壁。他們言辭之間,頗有詆毀你的意思。我於是和他們爭辯……那些人二話不說,就衝過來打架。一開始他們有十幾個人,後來也不知從何處跑來了一群官軍,和馮家的人聯起手來。我寡不敵眾,這才被他們抓走。”
言慶的臉色,原本有些陰沉。
聽鄭宏毅惶恐的解釋,他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宏毅,我沒有怪罪你……剛才我就說了,馮智玳是針對我來的。你不過是被殃及池魚……只是我想不起來,何時得罪過他馮家的人?”
鄭宏毅這才松了口氣。
四人回到住所,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不泛河南世族子弟,見到鄭宏毅回來。一個個都放下心神。
黃河以南的世族子弟,大都是在掖縣助戰;黃河以北的世族子弟,則是前往涿郡聽從調遣。
鄭宏毅身邊,倒是結識了不少世族子弟。
所以他這一出事,來掖縣助戰的世家子弟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如果鄭宏毅再晚一點回來,這幫好鬥的小子們,說不定已點起兵馬,殺到馮家的軍營去。畢竟,對於關東士族而言,嶺南馮氏終究是小門小戶。即便有冼夫人值得敬佩,但家族的底蘊,終究比不得世族門閥。
鄭言慶和鄭宏毅,一一道謝。
又在住所擺下了酒宴,款待眾人。
酒過三巡,鄭宏毅突然開口問道:“諸位哥哥,可知道這馮智玳,為何要尋我不是?”
“哦……”
一名世家子猶豫一下,輕聲道:“宏毅,這件事我倒是有些了解。不過馮智玳針對的並不是你,而是半緣君,鄭公子。”
言慶和謝科正在竊竊私語,聞聽那世家子的話,頓時產生了興趣。
“願聞其詳。”
“這件事說起來,卻有些長了……鄭公子還記得麥子仲否?”
言慶一怔,點頭道:“可是麥老柱國的孫公子?”
“就是他。”那世家子說:“馮智玳的父親,左驍衛大將軍馮盎。於先帝在世時,曾漢陰(今甘肅禮縣)太守,與當時麥老柱國之子麥孟才,也就是麥子仲的父親,關系非常之好。
他兩家都是南來之人,所以交往密切。
麥子仲和馮智玳不僅僅是世交,而且從小一起長大,猶如兄弟一般。”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言慶如果在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可就真是白白重生一世。
當年他與麥子仲擊鞠,不僅僅戰勝了麥子仲,而且還以割喉禮羞辱麥子仲。鞠戰之後,麥子仲退出洛陽,返回長安。馮智玳這是要給麥子仲出氣啊!以前言慶和馮智玳沒有交集,加之鞠戰一年之後,他護送長孫無垢前往峨眉山尋醫,與外界幾乎斷隔。馮智玳即使有心,也找不到機會。
這一次,言慶來掖縣助戰。
馮智玳既然遇到了,自然想要借此機會,為好友出一口惡氣。
少年心性。倒也說不上什麽深仇大恨。為朋友出頭,兩肋插刀……
鄭言慶知道了事情緣由之後,反倒對馮智玳沒了惡感。少年時,誰能不乾幾件荒唐事?再者說,為朋友出頭,未必算得上荒唐。
酒宴散去之後,鄭宏毅猶自不甘心的說:“言慶,就這麽放過他嗎?”
鄭言慶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開闊天空。這個馮智玳倒也是個有情義的人……呵呵,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和他成為朋友。一個能為朋友出頭的人,未必壞到哪兒去。
再者說了,咱們今天殺了他那麽多人,馮智玳未必會再來找咱們的麻煩。很可能,周總管也不會讓他繼續留在掖縣。”
鄭宏毅雖說心裡不太情願,但言慶既然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
就這樣,鄭、馮兩家的衝突,來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周法尚在衝突發生的第三天,就下令馮家的鉤鐮兵登上三艘從沙卑城返回的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結。
不管馮智玳是否是心甘情願離去,留駐掖縣的各方人士,都松了一口氣。
這兩大世家的衝突,很有可能演變成新興貴族和關東世族的大規模博弈。若放在平時還好,這大戰將臨,若發生這種事情,恐怕於戰事有不利的影響。
一家離開,一家沉默……
這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結局。
不過從這件事情上。使得不少人又看到了鄭言慶極為強硬的一面。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言慶表現的非常得體,並未有任何出軌之處。這不由得讓人暗自感歎:昔日鵝公子,業已長大成人!
臘月十八日,左驍衛大將軍來護兒自沙卑城傳來軍令,命集結於掖縣的宗團,於臘月二十二日前,登船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此時,掖縣已聚集了近萬人的宗團前來助戰,軍令傳來,各家人們紛紛開拔,連同先前留守於掖縣的一府排鑹手和一府弓弩手,紛紛啟程離開。
周法尚在臘月二十日傍晚,連夜召見了鄭言慶。
“鄭公子,來總管傳令,命我等立刻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
然則各路輜重,尚未抵達齊備。如今,河南之地盜匪叢生,而掖縣又是我水軍根基所在,不可以不謹慎對待。我與總管商議,準備暫留你於掖縣城中。委以旅帥之職,協助掖縣方面,接納各方輜重,防備匪患侵襲。
二月初十之前,各方輜重抵達齊備,你押送輜重,前往沙卑城報到,你以為這樣安排如何?”
鄭言慶一怔,旋即點頭道:“單憑總管吩咐。”
“恩,你與謝科留守掖縣,除謝科本部宗團之外。我再與你一旅兵馬,共五百人。鄭宏毅等一乾宗族之地,都將隨船前往沙卑城。我們走了之後,這裡的一切,就拜托你二人費心。”。
周法尚的言辭很客氣,但鄭言慶卻感受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
怎麽感覺著,似有人想把他置於此次戰事之外?
留守掖縣,明裡說的好聽,等待輜重齊備。可實際上,亦等同於把他和謝科,給邊緣化了。
給了一個旅帥的軍職,其實狗屁不是。
是有人故意針對自己嗎?可又是為什麽,要針對自己呢?
言慶心裡想著,手上卻不慢,插手道:“末將聽從總管調遣。”
周法尚欲言又止,嘴巴張了張,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他猶豫片刻,“鄭旅帥若對此次安排有異議,大可以提出。”
異議?
的確是有一些!
不過能遠離於危險之外,本就是鄭言慶心中所想。他雖掛了個雲騎尉的頭銜,可是在這軍中,卻是位卑言微,起不到什麽作用。既然有人不待見他,他又何必冒著危險,熱臉貼冷屁股?
所以,鄭言慶面色平靜,插手道:“末將沒有異議!”
“其實……”
周法尚歎了口氣,“鄭旅帥的才華,世人皆知。從這段時間來,你的處事手段來看,倒也不是個跋扈且畏死之人。只是……你且安心留守掖縣,待我有機會,再為你向來總管說項。”
這一番話,其實已經說的非常明白。
對你有看法的人不是我,我個人很欣賞你。
只是來護兒大將軍,似乎對你有些意見。跋扈畏死?鄭言慶先是一怔,已大致猜出了端倪。
恐怕是鄭醒。在來護兒面前進了讒言。
相比於鄭醒的根紅苗正,鄭言慶一個旁支出身,本就說不清楚。
來護兒是個很看重門第出身的人,即便是鄭言慶才學出眾,名聲不凡,但他對鄭醒怕更信任一些。
“周總管,我那堂兄,如今可好?”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周法尚臉上的笑意隨之一濃,“鄭醒武藝高強,甚得大將軍所喜,鄭旅帥無需為他掛念。”
這一句話也就說明白了,來護兒為什麽會對鄭言慶有看法。
言慶微微一笑,插手躬身,退出中堂。
哈,不去就不去,反正我原本就不太願意趟這些渾水!
鄭言慶倒是沒有往心裡面去,很愉快的返回住所。謝科久習玄學,也不是一個好出風頭的人。
能留下來和鄭言慶作伴,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謝科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於惆悵。反倒是鄭宏毅,與言慶頗有些不舍。
第二天,鄭言慶送鄭宏毅登上五牙戰艦。
臨別時拉著鄭宏毅的手,低聲道:“宏毅,你需記住我的話,凡事莫要衝得太靠前。這軍功武勳,只要活著就賺取不完。如果你出了意外,再大的功勞,於我安遠堂,也沒有意義。”
鄭宏毅用力點點頭,輕聲道:“言慶,你的話,我牢記在心。
不過你也別總留在掖縣,還是早些前往沙卑城與我匯合。小人作祟,我斷不會讓他如意。”
所謂的小人,當然就是指鄭醒。
鄭宏毅又不是傻子,哪怕為人嬌憨天真了一些,可生長在世家大族當中,心思也受過磨練。
他當然能看出,這次的安排有貓膩。
只需再一打聽,就能猜出一個端倪。
鄭言慶笑道:“你莫要為我的事情擔心,也不要和鄭醒再有衝突。只需記得我的話就行……宏毅啊,兵者詭道,疆場之上變化瞬息,你萬不可粗心大意。我會盡快前去,與你匯合。”
言必,鄭言慶和鄭宏毅,拱手告別,目送他登上海船。
其時黃昏,細雨霏微。
遠處碧森森一帶松林,繚繞著一團團黑雲。
黑雲沉墜在樹梢頭,死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風暴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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