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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第廿二章 都棱鎮(六)
  能被李言慶稱之為‘師’的人,普天下不過寥寥三人而已。

  其中李孝基化名李基,收李言慶為徒,可算得其一;李言慶曾師從長孫晟學習兵法射術,自然擔得上一個‘師’字。除了這兩人以外,能算得上李言慶老師的人,只剩下一個。那就是開隋元老之一,官拜隋朝上柱國,大都督魚俱羅……

  大業十一年,魚俱羅奉命征討江南逆匪劉元進。

  因江南匪患頗重。魚俱羅深知不可強行鎮壓,當徐徐圖之。

  可由於當時的情況糜爛,又加之楊玄感之亂剛結束,楊廣二征高句麗無功而返,急需一場大勝來鼓舞人心。魚俱羅這種徐徐漸進的方法,自然不被楊廣所喜。加之魚俱羅屬關隴貴族,楊廣素來忌憚。恰逢當時洛陽災荒,魚俱羅擔心局勢混亂,故而借商船運送糧食,更希望能把妻兒從洛陽接走。可如此一來,就給了楊廣足夠的理由。他借口魚俱羅謀逆造反,命監軍在陣前誅殺魚俱羅,更將魚俱羅一家打入牢獄,準備滿門抄斬。

  李言慶當時還在天陵山中為鄭世安守孝,得知消息後,密令沈光前往洛陽,通過懷仁坊雄記商鋪,聯絡到了當時在洛陽大牢擔任獄吏的童環,偷偷就走魚俱羅一家。

  後來楊廣多方查找,也沒有找到魚家人的下落。

  隨之時間推移,甚至包括李言慶自己,都忘記了這樁事情。

  虞排軍站起身來,推金山倒玉柱般,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李言慶面前,邦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虞掌櫃,你……這如何使得?”

  李言慶急忙過去,伸手攙扶。

  虞排軍虎目淚光閃爍。沉聲道:“此家母臨終前吩咐,他日若遇到公子,當行以君臣之禮。”

  “你……是魚師……”

  “家父諱俱羅,我本姓魚,當年在淮水下船後,家母擔心會惹來麻煩,就改成了虞姓。反正這虞姓在江淮也算是大姓,不會引起什麽懷疑,權作是保身之道。”

  這虞排軍,不對,應該是魚排軍,竟然是魚俱羅的兒子。

  如果算輩分的話,兩人是平輩。

  李言慶緊緊拉著魚排軍的手,激動的說:“魚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裡?”

  當初,李言慶把魚家上下安排到了嶺南。不過不是邕州,而是崖州。那裡是馮氏的大本營,馮智玳欠了李言慶一個人情,自然不會拒絕。加之崖州屬於海外(即今日海南島),屬於俚人聚居地。天高皇帝遠的,就算楊廣也是鞭長莫及。

  魚排軍說:“本來我們是想去嶺南。

  可是在快到石鼓山的時候。家母突然改了主意。家母以為,此次能逃出生天,已經給公子太多麻煩……所以我們臨時改變了主意,取江南西道,來到了這裡。

  這邊和崖州的狀況差不多,而且家父當年也曾在此地平定過俚僚之亂,有幾個可以托付的朋友……”

  開皇初,番禺俚人王宣仁作亂。

  時為譙國夫人的冼夫人領兵平定,魚俱羅作為隋朝的將領,曾奉命出兵粵西地區。

  這段歷史,李言慶並不是很清楚。

  不過他倒是能明白魚老夫人的想法……

  所謂牆倒眾人推!

  哪怕李言慶當時救了魚家上下,但畢竟是大隋官員。

  萬一什麽時候,李言慶改了主意,難保不會出賣魚老夫人。所以魚老夫人出於安全的想法,改變了行程。但由於嶺南和中原路途遙遠,加之後來局勢迅速糜爛,李言慶和馮智玳之間的聯絡隨之減少。以至於到了最後,李言慶竟不清楚魚家老小的下落。

  “你……認得我嗎?”

  李言慶奇怪的問道。

  當年他師從魚俱羅,可是和魚家並沒有太多聯系。

  從峨嵋山回來後,他先是前往高句麗參戰,而後在家中守孝,幾乎沒有去過洛陽。

  自然,和魚家也沒有過接觸。

  魚排軍笑道:“公子可能記不得了……

  呵呵,當年公子和麥子仲圓壁城擊鞠的時候,排軍隨家父在城頭觀戰。只是公子那時候年紀還小,和現在的相貌大不一樣。排軍之所以認出公子,還是因為沈光。”

  “沈光?”

  “哈,當年通遠市上肉飛仙,排軍怎能不知?

  而且排軍還知道。沈光追隨了公子。雖然排軍沒有見過沈光,然則劍術高明,又帶著洛陽口音名為沈光者,並不難猜出端倪。況且公子的相貌雖然有些變化,但眉宇間依稀還能看出模樣。公子您又說居住在懷仁坊,排軍焉能猜不出來?”

  竟是沈光露了破綻?

  李言慶不由得愕然,旋即搖頭苦笑。

  原以為,這嶺南不認識什麽人,所以沈光也就沒有改換名字。

  不成想……

  魚排軍說:“公子不必擔心,這都稜鎮中,知道肉飛仙之名,除我之外,再無旁人。

  百人和千人是自小與我一起長大的好兄弟,絕不會走漏風聲。

  再者說了,這宣化那邊若有行動,排軍可以在第一時間知曉,絕不會有危險。”

  “你在宣化……”

  “呵呵,說來公子可能不信。

  當年救我等出來的童環大哥,後來拜家母為義母,如今就在宣化城中擔任邕州兵曹。”

  “啊?”

  李言慶又吃了一驚。

  童環?

  那個當年他用大筆錢帛拉攏的洛陽牢頭,如今居然成了兵曹?

  李言慶甚至記不清楚童環的模樣,聽聞魚排軍這麽說,他還真的是嚇了一大跳。

  “當年我們來到這裡後。郡府正是人手緊缺。

  家母說,我們雖然可以依靠先父老友,但還需再找些門路。我性子粗,當不得官,容易得罪人。不過童大哥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家母就托先父老友,花了些錢帛,讓童大哥到郡府中為胥吏。這七八年下來,童大哥倒也做的頗有聲色。

  不但成了宣化的大團頭,更官拜兵曹之職,負責訓練郡兵。

  公子可能不知道。這邕州地區太偏僻,而且以俚僚居多,漢人很少。郡以下不設郡尉,全都是有郡守一人擔當。童大哥過去後,頗受重用。後來麥太守來了,原來的郡守就把童大哥推薦過去……呵呵,童大哥若知道公子來,定會非常高興。”。

  沒想到,魚家離開洛陽後,居然會有這麽多的波折。

  “那老夫人……”

  魚排軍臉上露出一抹悲戚之色,輕聲道:“三年前,家母聽聞昏君被殺,極為開懷。適逢先父忌日,家母不久之後,便……”

  李言慶恍然大悟,長歎一聲,拍了拍魚排軍的肩膀,輕聲道了一句:“魚大哥,還請節哀!”

  魚老夫人想必是樂極生悲,以至於故去。

  不過也由此可見,魚家上下對隋楊是何等的仇視!

  這樣一來,李言慶也就不用擔心他們和麥子仲有什麽聯系。因為他知道,麥子仲是絕對親隋的人。雖說楊廣已經被弑,可是麥子仲卻至始至終,奉隋楊為主。

  和魚排軍寒暄幾句後,兩人分別落座。

  李言慶把沈光叫了進來,魚排軍也把魚百人喚進房間。

  那魚百人,號百人敵,有萬夫不擋之勇。他屬於魚家的家生子,父母就是魚家的仆人。他生在魚家,長在魚家,從小和魚排軍一起長大。雖未拜師魚俱羅,卻深得魚俱羅的真傳。善使一杆熟銅大棍,重逾二百斤。殺法驍勇,悍勇至極。

  他還有個兄弟,名叫魚千人。

  使一對水磨鋼鞭,力大無窮……

  所謂百人、千人。即百人敵,千人敵的意思。

  按照這個取名的方法,魚千人的弟弟,恐怕就是魚萬人。

  聽上去很別扭,而且很怪異。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也顯示出魚俱羅一家的門風。

  論武藝,魚排軍比不得魚百人和魚千人。

  可畢竟是名將之後,魚俱羅的兵法雖然沒學全,倒也有個五六分的本領。

  這三兄弟暗地裡幫助童環,再加上金銀鋪路和童環八面玲瓏的手段,在都稜鎮、宣化縣倒也是混的如魚得水。

  沈光聽了李言慶的介紹,也是吃驚不小。

  當年解救魚家,他並沒有出面。但暗中照拂魚家上下登船,同樣是出力不小。

  魚排軍不可能向沈光叩頭,但魚百人卻可以代表他,向沈光敬酒。

  “李公子,你這次來邕州,莫不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魚排軍言歸正傳。

  李言慶也不隱瞞,把這些年的經歷講述了一遍。

  當魚排軍得知李言慶居然還是李唐宗室的時候,並沒有表示吃驚。都稜鎮雖然偏僻,但畢竟是粵西的商業重地。這消息傳遞的速度或許比不得中原,卻也不算閉塞。

  “公子,如此說來,排軍當尊您一聲王爺了!

  只是,王爺千金之軀,為何來著偏遠蠻荒之所?麥子仲和寧長真,都是江東的人,甚至連那嶺南馮氏,和江東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您隻這些人過來,確是有些危險。”

  “麥子仲如今自顧不暇,恐怕也顧不到我。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今隋楊當滅,李唐當興。我奉詔前來,正為收復疆土……至於麥子仲等人,現在這精力,恐怕更集中於江陵。”

  “呵呵,那倒也不是。”

  魚排軍喝了一杯酒,搖頭笑道:“其實麥子仲現在的注意力,並不在江陵……公子可知為何麥將軍突然下令封市?據童大哥的消息,交趾丘和意欲歸唐,和李世民暗中勾連……哦,聽說那丘和的兒子,就是李世民天策府下的大將丘行恭。”

  “哦?”

  “麥子仲已決定消滅丘和,故而下令斬斷交趾在這裡的耳目。

  不需太久,欽州寧長真就會率領俚兵出擊,攻入交趾。丘和……恐怕非寧長真對手。”

  “竟有此事?”

  李言慶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麥子仲和寧長真突然動手,絕非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這說明,李世民出兵在即,很快就會對蕭銑動手。麥子仲這是要剪除蕭銑的後顧之憂,同時也向蕭隋表明,他的立場……李世民出兵,那麽給留給李言慶的時間,也不多了……

  “對了,公子剛才說見馬掌櫃,是哪個馬掌櫃?”

  “哦,就是馬鬥。”

  “馬鬥?”

  魚排軍一怔,“就是那開面館的馬瘸子嗎?”

  “魚大哥知道他?”

  “哈哈,我如何能不知道呢?

  不瞞公子,在這都稜鎮裡,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沒有我不認識的人……怪不得這段時間,這馬瘸子上躥下跳。莫非,公子想皆俚僚之手而治俚僚嗎?”

  李言慶對魚排軍,頓時高看了幾眼。

  這個人,不簡單啊!

  居然從一點點線索裡,就能看出自己的想法。

  “我聽說,這俚僚並非鐵板一塊,故而想請馬掌櫃找些門路。”

  李言慶沒有隱瞞魚排軍,也讓魚排軍非常高興。

  他和魚百人相視一人,而後輕輕點頭。魚百人立刻起身,邁步走出了房間……

  “馬瘸子能有什麽門路?

  他倒是認識些俚僚,不過都是王宣仁當年的殘兵敗將,加起來也不過兩三洞人馬。

  那些人先是被譙國夫人打得膽戰心驚,後來又被寧長真收拾的躲在深山老林中不敢出來。打家劫舍或許還有些用處,可是……公子,那些人恐怕擔不得大用。”

  “莫非魚大哥有門路?”

  “公子,可知這欽、邕俚僚的情況?”

  “倒是知道一些。”

  魚排軍正色道:“欽、邕之地,共有俚僚百余洞。其中,欽州俚人大半封寧長真為主,故而又被稱之為寧俚;除此之外,尚有羅俚之說,其俚帥名為羅竇,桀驁不馴,和寧長真素來不合。他麾下有近四十洞人馬,加起來差不多有兩三萬人馬,同時也是這欽、邕地區,除寧長真和麥子仲之外,最大的一股力量……

  其余,諸如馬瘸子說的那些俚僚,不過烏合之眾,實力極其羸弱。

  公子欲取欽州,必聯合羅竇。否則的話,公子想在這裡站穩腳跟,恐怕很困難。”

  “羅竇?”

  李言慶輕輕點頭。

  來都稜鎮也不是一兩天,自然也聽說過羅竇的名字。

  李言慶知道,這個羅竇是粵西地區的俚帥。但要說了解,還真就不太清楚。

  畢竟,這粵西以寧長真為大,羅竇既然和寧長真不和,自然也不太被人提及。

  馬鬥雖然清楚,可就像魚排軍說的那樣,他不過認識些小俚帥,也沒有門路引薦。

  如果真的能和羅竇聯合起來……

  “排軍大哥,能否代為引薦?”

  李言慶話音未落,就聽房門在這時候,篤篤篤被人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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