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風景和麗的湖邊,一港小灣,繞過殿來,港面上駕著白石大橋,繞岸齊齊的楊柳,臨風飄拂。一位少女,正靜靜地坐在柳樹下面,清風徐來,柳絲拂面,看那水面遊魚結隊,來去自如。一群宮女正在不遠處候著,等待少女的吩咐。
少女身著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碧波般的明亮雙眼,高巧秀氣的鼻子,紅唇誘人。一頭秀麗的黑發隨意披下,整個一渾然天成的仙子,細心雕琢芙蓉出水。
“公主,此處靠近風口,不宜久坐,恐您千金身子骨感了寒氣。”一位年紀稍大的宮女過來福了個禮,勸公主盡早回殿。
少女手中正玩弄著一個很可愛的魔合羅,這魔合羅是一種小朔的玩偶,高約六七寸,那齒、眉、發、衣襦、褶裙活靈活現,製作得精巧可愛。
“恩,曉得了,待我再會兒再回去。”少女應答完,便又繼續玩弄著手中的玩具,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看來對這個小玩意非常寶貝。她甚至環顧四周沒人注意的時候,輕啟朱唇悄悄吻了吻小魔合羅,然後羞紅著臉蛋,自言自語地對著小玩具說道:“魔合羅,你能告訴我凜弟弟什麽時候回來嗎?”
也許是想到了心上人的模樣,她便一臉憧憬地將魔合羅擁入自己的胸前,陶醉而幸福。
“長樂姐姐!長樂姐姐!”高陽手裡也抓著一個東西,慌慌張張地從池水的另一頭跑了過來,誰知越急越慢,她竟被路中的一塊小石頭撂倒,生生地撲到地上。附近的宮女一陣驚叫,紛紛跑過去要扶公主起來。
“小玲兒,你慢點,哎呀,痛不痛啊!”長樂看妹妹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便叮囑道,看到高陽摔跤了,她便緊張地扶身跑過去。
而高陽沒等他人過來,兀自自己爬了起來。她先是檢查了手中所拿之物是否完好,放心後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也不管手上被刮了血道子,依然突突地跑到了自己姐姐身邊。
“長樂姐姐,我剛聽小太監說了,後日征突厥大軍便會回到長安城。”高陽興奮地說道,烏黑大眼睛撲閃撲閃。
“此話當真?!”長樂剛握著妹妹的手便緊緊抓住了她,激動地問道。
“恩,父皇已經下令宮中光祿寺,將會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功宴,要嘉獎此次所有有功將領。”高陽眉開眼笑的,她才不管什麽慶功會,只是知道自己的凜哥哥要回來了。
長樂呆呆地緩緩地坐了下來,她的臉上也跟著綻放出笑容,喃喃地說道:“凜弟弟要回來了……”
高陽很是開心地貼到了姐姐的身上,雙手甩了甩手中的玩具,眼睛卻是盯著姐姐手中的魔合羅說道:“等凜哥哥回來,我也要讓他再給我做個魔合羅。”
長樂玉指輕柔地戳了戳高陽的額頭,嘲笑她道:“這萬花筒玩膩了?玩膩了便給姐姐拿著?”
高陽急急地將握住萬花筒的小手放在背後,嘴巴嘟囔道:“沒,永遠都不會玩膩。可我還想要一個哥哥做的魔合羅。”
長樂柔柔地握著妹妹的小手坐了下來,笑著說道:“你這個小貪心鬼。”
原來自長孫凜走後不久,長樂為了借妹妹的名義給情郎寄信,便將心事一一說與高陽聽。剛開始高陽可不幹了呢,她哪裡願意與他人分享凜哥哥,甚至還惱了姐姐一個月。後來高陽也聽說凜哥哥已與他人訂了姻緣,她一個小女孩哪有什麽主意,也只能來找長樂姐姐商量了。雖然是不情不願,但是她也只能認了。
兩姐妹就在相思的日子互相傾吐心事,度過一個個思念的夜晚。而前幾日去探望長孫舅舅,卻發現有位竇納言家的小姐竇旖,剛從靈州軍營回到京城,竟已到長孫府上拜訪,並且圍著竇妗娘姑姑長姑姑短的,叫得甚是親熱。敏感的高陽更是下定了與姐姐一起抗擊情敵,保衛凜哥哥。
晴空一碧如洗,樹葉光耀如火。
傍晚,由於離長安只有一個晝夜的腳程,加之連日日夜兼程的趕路,戰士們也有些勞累,李靖下令全軍就地休息一夜,明日繼續趕路。
蕭氏慵懶不已地半倚在馬車臥榻上,車廂內靜悄悄地,她的耳朵傾聽著外面的動靜,每當聽到那個少年人的聲音,她便輕輕地笑了笑。
這些日子,這個年齡足以做自己兒子的少年人,卻大大顛覆了蕭氏對於男人的概念。少年對重病在床的她,照顧的極為細心體貼,平日裡雖然有時候動作較為親密,他也是坦蕩蕩地,也沒有趁機揩油。不愧是長孫將軍的孫子,有著其爺爺那般的穩重風范。
長孫凜正在和幾位戰友玩耍著蹴鞠,他一看到蹴鞠往自己方向奔來,便大喊了一聲:“大牛,我踢了,你便接住!”他使了個懸腿的勾子,趕上一腳,兀的響一聲,不知是因為力氣使太大,把那球踢在了青天上。
哇!一群士兵開始喝起倒彩,長孫凜只能灰溜溜地下場了,輪到其它士兵上場接替。
“你怎麽沒出去曬曬太陽?今日陽光不錯,對你的病有好處。”長孫凜一身熱氣地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汗珠還在往外滲,一臉的陽光。
蕭氏拿起隨身的手帕給他擦了擦,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盡管她早已經看破世俗,對背後的冷嘲熱諷麻木不仁,可是不知為何,在這少年面前,她總是還想給自己保留一份自尊。
長孫凜仿佛沒有看到蕭氏的搖頭,他妄自攔腰將蕭氏抱起,走到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眼尖的馬富開始起哄起來,其他熟悉的士兵也跟著怪叫。
蕭氏雖已年逾不惑,但那容顏的嬌嫩,皮膚的細膩,仍然保持著青春少女的模樣。她被長孫凜如此抱住,再加上周圍士兵看熱鬧般的起哄,即便是歷經世面的她也羞紅了雙面,低聲道:“你要幹什麽?快放我下來。”。
長孫凜可是臉皮厚實之人,他也沒理睬,甚至還叫來一士兵在草地鋪上一塊布氈,然後將蕭氏小心輕放到布氈上。
“在這裡曬曬太陽,對你身體康復會有好處的。”長孫凜為她理了理有些松動的雲鬢。
“我這些日子身子已經康復,即便是出來曬太陽,也可以自己走來。”蕭氏還是為她那份虛無的矜持辯解道。
“我昨日做了個夢,很有意思,想不想聽聽?”長孫凜平日裡看蕭氏百無聊聊,總會說一些故事兒給她解悶,他說的故事蕭氏是從沒聽過,隻覺得新鮮而有趣,此時蕭氏也連連點頭,用她那雙嫵媚的桃花眼期待地望著對方。
“夢裡是另外一個世界,戰爭的陰雲籠罩著這個世界,每一個渺小的個體都在戰爭帶來的漩渦中掙扎著,承受變幻莫測的命運。在京城裡,有一個以舞蹈為生的女孩叫做瑪拉,她是一個有著美麗嘴唇的女子,笑容甜美到能讓北極的星子變的溫暖。那是一個濃霧密布的日子,在霧雨朦朧的滑鐵盧橋上,瑪拉與一個叫做羅伊的武官相遇……”
蕭氏被這一感人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她為朦朧的月光下羅依和瑪拉依偎的身影感到歡欣;為羅依的戰死感到難過;為瑪拉和凱蒂的姐妹情誼而感動;為天使折斷了翅膀,就此墮落的瑪拉感到惋惜;當說到瑪拉在驛站竟與生還的羅依相遇,蕭氏臉上的表情複雜多變。
“霧雨茫茫的城市裡,瑪拉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看著同為娼妓的同伴行屍走肉般的走過,她不敢想象自己同樣的將來。她愛著,卻不能去愛。喪失了一切希望的瑪拉,迎向奔騰而來的戰車。等到羅依來到,在他們初遇的地方,只找到了愛情的信物,寄托了最美好希冀的吉祥符。佳人已逝,幾度滄桑之後,同樣浩大的戰爭再次籠罩芸芸眾生。羅依的戰車漸行漸遠,只有哀婉的琴聲還在吟唱戰火中地久天長的友誼……”
當長孫凜說完故事之後,蕭氏已經是泣不成聲,她的玉手緊緊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臂,為這蕩氣回腸的愛情和淒美的結局痛哭不已。
“你知道嗎?許多聽完這個故事的女子,她們都覺得自己永遠沒有瑪拉來的美麗和純潔。”長孫凜眼睛裡發著亮光。
蕭氏搖了搖頭,咬著牙示意長孫凜不要再說下去。很明顯,她已經聯想到自己的命運。
“在戰亂中,柔弱的女子生命如浮萍,她們不是煙花,亦沒有脆弱。只是命運打敗了她們,一種無人能知的力量,一種強悍如男子都無法理解的力量,讓花朵頹然凋謝。瑪拉就是這樣的女子,她沒有被戰亂、被命運所擊潰,卻是被自己的愛情所擊敗,死亡帶給她是一種解脫,卻留給了羅伊一生的遺憾。”
蕭氏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少年人,他的言語一針見血地戳破了她內心深處的自卑。她是一個對人生很悲觀失望的人,她總是一味接受命運賦予她的一切,從來不敢主動去追求些什麽。每一次輾轉於這些王者,她表現得優雅嫵媚,裝飾著自己小小的自尊,實則是在掩飾內心深處一種自我猶憐的悲哀。
“報!李將軍請您到虎帳營去一趟!”長孫凜正想安慰蕭氏一番,卻有一位士兵匆匆跑了過來。
這時候有找,不會是安排什麽事情。長孫凜便托其他士兵照顧蕭氏,自行走到了將軍營帳,當他走入營帳,卻是呆了數秒鍾之後,興奮地叫了一聲:“爹!娘!”
原來竇鳳在家裡掛心兒子,這個小兒子可是從出娘胎就沒有離開過她如此久遠。在從無忌那得知長孫凜已在歸程上,且不日將會到家,竇鳳在家裡也是等不及了,她便和長孫無忌二人坐上馬車,就著長安通往邊塞的官道上沿路向前走,為的只是早日能碰見兒子。
竇鳳則是不顧儀表地衝了過去,用力將兒子擁入懷中,尚未言語眼淚已經潸潸落下:“我乖寶寶,娘親可想死你這么兒了!”
長孫無忌腆著大大的肚子站在一旁看著這母子二人,李靖和蘇定方都在一旁作陪,他也不好有失儀態,雙手卻也是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來,讓娘看看,我家凜兒離家一年了有沒有瘦下來。”竇鳳在又抱又搓又撚確認兒子身體無事,便放過長孫凜,仔細端詳這個許久未見的兒子。恩,不愧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在那邊塞旮旯艱苦之地,不僅沒瘦下來,反而長得更高更結實了,只是人也黑了不少,可見吃了不少苦。
“這小子在我靈州軍營,每日大魚大肉伺候著,哪敢怠慢他半分。”李靖為了證明自己做足款待,從中插話嘀咕道。
在場的一家三口狠狠瞪了這個破壞溫馨重逢場面的李大將軍一眼,長孫無忌想上前有話要說,竇鳳卻還不肯放過兒子,拉著長孫凜到一旁說家常話,長孫無忌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李靖拍了拍長孫無忌,說道:“咱們倆也許久沒喝上幾盅了,今日你來這,可就得和哥哥我喝上幾杯。”長孫無忌忙點頭答應。
“你凝姐姐去年年底就已歸家,家中過年一家大小都在,就差你這麽個寶貝了,娘一想到你在那邊塞吃苦,這年也過得無味,好在長孫家祖輩保佑,保我家凜兒平安歸來。”竇鳳輕撫著兒子因為風吹雨打而變得粗糙的皮膚,心疼不已。
“娘,別想那麽多了,凜兒這不是回來了嗎?待兒子回到家,好好陪娘在家裡,孝順爹娘。”長孫凜攬住了母親稍顯削弱的肩膀,安慰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