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被規劃為隔離區的大宅院裡,因為仿若天降的士兵和大夫的到來,原先死氣沉沉的空氣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活力。原來那些毫無生機的病人,此時還在因為病痛而呻吟,然而音色中卻帶著歡喜的高音。就連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味,也被白堊水的味道和焚燒的味道所掩蓋住了。
主廳堂裡,由於安排得體,一切救治工作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一個已經支撐了兩天的年逾古稀的大爺,用他那雙顫抖的手,不斷對著剛為他針灸的大夫行大禮。按理來說活到這個年紀,即便是死去也該知足了,只是當知道自己有活下去的可能,他竟然也和那些正處青春年華的少年那般,內心湧出一股能夠活下去的興奮。這是人類對生命的一種本能的渴求。
一個婦人卻是哭哭啼啼地抱著她那尚在繈褓的孩子,不,應該說是她的孩子的屍體,傷心欲絕,盡管她被告知治愈的可能性很大。旁邊的一個老嫗安慰她,說以後還可以再有孩子。
這時一個身著錦袍的秀氣少女,猛然衝進了大廳。也許是因為之前跑得過急,這大冬天裡,她的額頭上是汗水淋漓。少女也不顧及他人奇怪的眼神,只是一個個病人地在尋找著,看她那焦急的模樣,似乎在尋找她的親人。少女緊張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臉上的失神落魄似乎暗示著她的失望。最後她跑到一個士兵面前,用一種著急慌張的語氣,氣喘籲籲地問道:
“這位軍爺,我想問是否所有被關在這宅子的病人,都全部在這廳堂裡了?”
那士兵看了她一下,肯定地說道:“是的,我們帶來的大夫都在這廳堂裡就診,所以病人們都得在這裡繼續住上一段時間,等到他們確定身上沒有疫毒。才能離開此處。除非是已經死去的屍體,已經被我們給送到葬場去了。”
少女聞言,她那本已蒼白毫無血色的臉蛋,更是愈發地鐵青。她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走去,虛弱的身體甚至連門檻都沒有力氣跨過去。在幾乎撂倒之時,守門的一位士兵好心扶了她一把,少女則是失神落魄地往前走著,她的眼神已經變得毫無生機,嘴上碎碎地說著:“沒有了……孫郎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在災難面前。在生與死的邊緣,人生百態,百態人生。
寒氣一天比一天來得重了。像針刺一樣嚴酷地扎著鼻子和耳朵,人的腳變成很痛苦的。在這寒冷的天氣裡。沒有太多暖氣設備的唐代人,酒也許是一種不錯地解寒方式。
長孫凜捧著一碗江南名酒玉香春,坐在火爐旁一邊大口喝著,一邊吃著桌上的小菜。而長孫衝則是在裡屋裡,雖然還是昏迷不醒,但是大夫已經給他檢查身體把過脈,認為他體內的疫毒已清,醒過來是早晚地問題。
塵世間的因果或許在冥冥中早已注定。長孫凜這次從長安前往江南。似乎遭遇過許多人都勸說他不要去不要去江南;不要去越州;不要去那間房。他們地初衷都是出於為他安全著想,唯獨最疼愛他的母親,這次卻沒有出言阻止,而是拿出了那一小包碎片,告訴他要把兩個哥哥給帶回長安尤其是他的大哥長孫衝。
冥冥中,長孫凜也是在疫病最嚴重、最危險的地方,找到了已經只剩下一口氣的長孫衝。人生無常。長孫凜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搶走了了長孫衝的弟弟的身軀,搶走了本來屬於他的未婚妻子。而長孫凜卻又在陰差陽錯地救回了他地生命。
長孫凜不得不暗自慶幸,若是他遲疑一下或者走錯一步,那麽一切後果都不堪設想。雖然不知道大哥為何會出現在縣,但是至少他知道長孫衝之所以離開長安來到揚州,確實是因為他造成地。若是長孫衝有個冬瓜豆腐,三長兩短的,別說他自己心裡能否心安,一想到母親傷心欲絕的樣子,長孫凜就知道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你在想什麽呢?”慕容無雙一邊吃著飯一邊問道,雖然和身邊這個男子一直處於不冷不淡的狀態,但是她卻不太喜歡這樣無言的冷場。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長孫凜笑了笑,眯著眼睛仰脖猛喝了一口酒,不由地用劉希夷的這首名句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慕容無雙愣了愣,她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回答自己,盡管只是略懂文墨,她倒也覺得這一詩句地確不錯。低頭吃了一口飯,她又繼續說道:
“確實是人不同,你與我去年見到地那個無賴……”她眼神瞟了他一眼,然後繼續說道:“也就是去年的你,簡直是像變了一個人似地。”
長孫凜看了看她,便是開玩笑地說道:“我二哥說你不喜歡有一個無賴的小叔子,那我作為他的弟弟,自然是希望他能得償所願。為了讓他能夠抱得美人歸,我也只能兄弟情深改頭換面了。”
“呸,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才說你幾句好話,你就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了,你們長孫家就會以勢壓人,我這輩子就算不嫁人也不會嫁到長孫府上。”慕容無雙聽了這話可不答應,她語氣強硬地說道。
“隻準你以武壓人就不準我們長孫家以勢壓人?”長孫凜裝作無辜地嘟噥了一句。
“若是你當時不對善婷妹妹做出那等下作之事,難道我會千裡迢迢去持武術凌弱?!我慕容無雙可不是這樣的人!”她想起往事,就越說越氣,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
長孫凜本來也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見事態往不好的方向發展下去,他便擺擺手正要為自己做和事佬,這時周三石卻是走進房門進來稟報:
“郎將,剛才在焚燒屍體的葬場上,抓到一個試圖阻止我們工作的女子。”。
這恐怕是事出有因,長孫凜聽了這話便是覺得好奇,他便問道:“那女子現在在哪裡?”
“就在官署外面,她一直在拚命掙扎,我們兩個士兵才好不容易把她給製止住。”
“這正常人家的女子哪會做出這等無聊之事,這姑娘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你可不要為難人家。”慕容無雙聽到是一個女子,便起了憐憫之心,張口替那女孩說話。
“把她帶進來。”長孫凜命令道。
不一會兒,一個清秀的少女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士兵,給粗魯地押到了長孫凜面前。只見她神態萎靡,精神似乎有些失常,一身錦袍已經是泥濘肮髒。而最讓長孫凜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神已經不帶半點生機。
“這位姑娘,你有何難事跟我們說說,看我們是否能夠幫得上忙?”慕容無雙見這樣一個秀氣的女孩子家被折磨成這樣,心中不由為她心疼起來。
“沒有了……孫郎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少女沒有直接回答慕容的文化,而是毫無表情地哼著,眼神是呆呆的,沒有任何焦距。
“姑娘,我是從長安過來的,專門負責這次除疫工作的長孫凜,我想你應該是失去了一位親人,想要找到他的屍體是嗎?你跟我說他叫什麽名字,相貌體征有什麽特別之處,我可以讓士兵為你找找。”長孫凜見女孩這般說法,他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那少女聞言先是抬頭望了他一眼,眼珠子總算是動了動,毫無血色地嘴唇張了張,然後顫顫抖抖地問道:“我要找我孫郎的屍體,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孫郎?姑娘你是否說得再詳細一些?”長孫凜遁遁誘導地繼續問下去。
少女思索了半天,像是在回憶般徐徐道來:“他的名字叫孫衝,我和他是在蘇州城相識的。那日我和爹爹在官道上被賊人攔路搶劫,被他和他的手下救下……”
長孫凜是哭笑不得,現在可不是聽故事的時候,他趕緊打斷她的話說道:“姑娘,你可以詳細告訴我孫衝的長相,這樣我好派人去幫你尋找屍體。誰知“屍體”二字剛說出來,少女竟然激動地哭了起來,還大聲地斥責到:“他沒有死!他沒有死!他也是長安人,你這個黑心的怎能這般詛咒你的同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