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天才的定義  河出靜子接過秘書遞來的水杯，很優雅的抿了一口後，順手將桌上攤開的數據分析表給合上了。

  剛才她給所有董事分析了下6月份《文藝》正刊和增刊的銷量曲線圖、讀者群體對新小說的看法，以及一系列以小說為基礎的衍生業務的發展情況。

  總體來說，自家公司1996年上半年的盈利狀況喜人，大概率會創下近五十年來的利潤峰值，她和董事會最重視的IP改編也大獲成功——沒像講談社那樣把辛辛苦苦買來的版權砸在手裡。

  成績好是好，但河出靜子也特意提醒了眾人，別因此疏忽大意，龜兔賽跑比的是耐力，而不是爆發力，要是現在開始懈怠了，保不準到年底時就淪為了業界的笑柄。

  無論何時，工作都要腳踏實地的好好乾，笑到最後的人才是大贏家！

  其實河出靜子自己最近也懈怠了不少，畢竟再怎麽女強人，她今年也才二十六歲，接手那麽大的公司後能迅速做出這麽好的業績，誰都沒法真正淡定下來。

  她很慶幸身邊有一位年紀比自己小兩歲，但做事更成熟的北川老師。

  在她有些飄起來時，一次閑聊，北川秀給她科普了隔壁大國一個叫做“驕兵必敗”的小故事。

  山外青山樓外樓。

  人、事都是時刻在變化的，這一刻事事順心，春風得意，卻不能保證這種順利會一輩子持續下去。

  她對北川老師說的這些話深以為然，做了幾次自我檢討後，她就在今天的早會上給其他董事又複述了一遍。

  搞得一群人人心惶惶，還以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怎麽應該慶祝的日子，氣氛反而變得十分凝重了起來。

  北川秀聊這個故事，其實是說給自己聽。

  《國境》、《失樂園》的實體書已經在全國開始熱賣，之前累積的各種收入也紛至遝來。

  加上《人間失格》的爆紅，各類周邊產品賣得脫銷。

  他保守估計，等六月底發了錢後，銀行帳戶上起碼得有15億円以上的資金。

  位於青山大廈的豪宅也馬上要裝修好了，等過了一個月的“排毒期”，他和夢子就能提包入住了。

  豪宅豪車美女，前世連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一個接一個的朝自己走來。

  北川秀也難免會松懈起來。

  最近在咖啡館裡寫《告白》的下半部時，他發現自己的錯漏情況、邏輯不通順的點越來越多——這顯然是因為各種好成績把自己嚴謹的工作態度消磨了一些。

  所以他才在和河出靜子吃飯閑聊時特意提及“驕兵必敗”的故事，在心裡告誡自己，在沒真正邁入“天下一品”，成為日本文壇的大文豪前，千萬不能放松警惕了！
  不過多虧河出靜子這番話把會議的氛圍從輕松引向了嚴肅，北川秀緊隨其後站起來說業務企劃時，他們都聽得很仔細，很認真。

  北川秀先讓河出靜子的女秘書給所有董事分發了一堆銷量不錯的報紙——他特意隻截取了文學版塊，因此雖然一共收集了近30份不同的報紙，但看起來只是小小一疊。

  “各位請看這些報紙文學板塊上的那些文章。”

  北川秀還讓女秘書提前把和《文藝》相關的評論稿都用紅筆圈了起來。

  隨意攤開一份，就能看到一份報紙的文學板塊，起碼有小半篇幅在報道和《文藝》相關的新聞。

  由此也可以看出《文藝》和《告白》近期在社會上的熱度之高。

  北川秀今天要說的業務企劃已經提前與河出靜子打過招呼了。

  那些董事和昨晚的她一樣，捧著報紙耐心看文學評論稿，卻不得其要領，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北川秀想做什麽。

  “北川老師這些稿子有什麽問題嗎？”有人忍不住問道。

  在他們看來，這些報紙的文學版塊和以前沒什麽區別。

  跟河出書房關系好的報社，評論稿自然以稱讚和誇耀的居多，而一些對頭公司控制的報社，就專門從細枝末節的地方雞蛋裡挑骨頭，沒黑點也要強行扣些黑點出來噴一噴。

  河出書房在這一塊的資源一向薄弱，和文藝春秋、新潮社完全無法相比。

  因此以前每當河出書房有抬頭的跡象，其他四家出版社就會通過報紙和文學評論界進行刻意抹黑。

  輕則公司推出的新人作家當場隕落，重則直接影響到《文藝》銷量和口碑。

  饒是如此，河出書房還得一邊忍著惡心一邊找其他四家出版社和解，懇求他們別這麽一直攻擊自己。

  這頗有種戰敗國割地賠款求和的味道。

  但日本傳媒界的大環境就是如此，報紙雜志、電視和收音機是三大傳播媒介，民眾所接收的一切信息都來源於此。

  當鋪天蓋地的報紙新聞都在噴你時，民眾哪裡還會管事情的真假，先一起噴了再說！
  出版社之間的輿論戰不就是那麽一回事嗎？
  董事們以為北川秀是不滿河出書房在這一塊資源薄弱，想讓《告白》在文學評論界更受好評一些。

  但還沒等人發問，北川秀就擺了擺手。

  “目前報紙還是文學評論界最主流，最喜歡的傳播媒介。但其實隨著幕後集團對它們的掌控越來越厲害，讀者們已經漸漸摒棄了這個傳統媒介.”

  北川秀又讓女秘書分發了一堆新的資料夾給董事們，

  “換言之，報紙上的文學評論稿對讀者的影響正變的越來越小，他們不再聽風就是雨，也不再喜歡這種單方面接收信息的方式。”

  董事們疑惑的打開資料夾，發現裡面是滿滿的網絡論壇帖子打印稿，還有一堆看不懂的數據分析表。

  互聯網、個人計算機、論壇.他們這些身居高位，掌控極多財富的人自然也知道這些新興起的科技產物。

  但就像迄今為止還沒徹底普及開的手機一樣，使用這些高科技產品的人，畢竟還是少數。    如今大家用的最多的還是傳呼機和PHS（小靈通），北川秀他們用的翻蓋手機，是有錢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

  “這些東西.北川老師，它們難道和文學評論界還有報紙有什麽關聯嗎？”有人粗略掃了眼那些資料後立即問道。

  “當然有。各位請仔細看看，這些論壇文學版塊的熱帖，看起來是不是很像文學評論稿？”

  北川秀隨便抽出了幾張帖子的複印稿，笑著說道，

  “比如這篇《論POV寫作手法在小說【告白】裡的具體體現，以及該寫作手法未來可能對日本文壇造成的影響》。”

  董事們也跟著抽出了那幾張複印稿，隨後愕然發現發帖人的昵稱是“東大文學部教授竹內治”。

  “網絡雖然有一定的隱匿性，但目前還沒什麽人敢冒名東大教授瞎發帖。我也找朋友特意確認過了，這個帖子確實是竹內治教授所發。”

  北川秀拿著複印稿侃侃而談道，
  “各位請看，這篇稿子的專業性就不用多說了。以往這樣的教授發稿，不是刊登在專業學術期刊上，就是被收錄於最知名的報紙雜志中。

  那些刊物因其特殊性，銷量都很一般。譬如竹內治教授寫的文章，我相信在場各位基本都沒看過任何一篇吧。”

  眾人紛紛點頭，何止是沒看過，有些人都沒怎麽聽過竹內治的名號呢！
  “但現在。竹內治教授把這篇文學評論稿免費發在了論壇裡，因為沒有傳統媒介的各類成本和壁壘問題，它很快就出現在了大部分網民的面前。

  而竹內治教授本身的專業性也讓他的文章在質量上和其他濫竽充數的帖子很快就分化開了。

  這篇帖子截止我打印前，一共有8000多條回復，而它才發帖僅僅不到兩天時間。

  各位請看看手中的數據，雅虎日本論壇的負責人告訴我，帖子回復者和瀏覽者的人數比，一般是1:20。

  也就是說，兩天時間，竹內治教授的這篇文學評論稿，就有超過十六萬人次的瀏覽。

  《朝日新聞》日發行量約600萬份，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會看文學板塊，而板塊內浩如煙海的十幾篇文學評論稿，又有幾個人能認真看完，還對此做出評價呢？”

  北川秀不說還好，這麽一說，他們頓時敏銳的意識到，十六萬次的帖子瀏覽量有多誇張。

  而且這些網民和隨意看報紙的人不同，一旦他們參與其中，可能會花費好幾天時間在一個帖子裡不斷發言，與人辯論，互相推薦等等。

  這還是沒有普及開的互聯網社區
  董事們好像聽懂了，抓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明白。

  “個人電腦在日本普及的時間實際上是去年。

  因為去年發售的日文版Windows 95，其圖形化的界面使得普通用戶的學習成本大幅下降，這導致互聯網用戶數量劇增。

  我估計，現在的日本網民數量已經突破五百萬。

  但現在，大家還只能蜷縮在雅虎日本論壇這一個小地方。

  超百萬的網民每天都會因好奇和渴望而主動搜索論壇裡的各種帖子，這比買了都可能不看，最後不是用來擦屁股就是糊牆的報紙可強多了。”

  對互聯網的未來前景，北川秀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

  尤其是1998年發售的劃時代操作系統Windows 98，它會給日本帶來一波真正的科技變革。

  Windows98日文版銷售當日就受到無數用戶熱捧，大家排隊到深夜也要購買一份。

  也是從那一年前，日本徹徹底底成了互聯網國度。

  要是等到那會兒再考慮互聯網相關產業，那本就底子薄弱的河出書房就完蛋了。

  傳統紙媒被慢慢淘汰，電子書會應運而起，這也是後來漫畫書和輕小說擊碎實體文學的根本原因。

  成為河出書房的股東後，北川秀自然要把自身利益最大化。

  而被其他出版社和日本文壇的某些泰山北鬥惡心過後，北川秀也漸漸升起了掌控網絡輿論，組建新時代水軍的念頭。

  水軍的作用不止於此。

  現在還處於膠著狀態的“酒鬼薔薇聖鬥”案件遲遲沒法宣判，就是因為許多民眾在封閉的信息渠道下沒法準時接收信息，他們的真實感受和意圖也無法傳達出來。

  有些偏遠地區的人知道此事時，事情都過去好久好久了。

  而大家也只能對著報紙雜志和電視機怒噴少年A，可這樣的發聲，沒人聽得見，也不會有人在意。

  這樣還怎麽指望國會議員們辦事？
  對北川秀十分不友好的文學評論界也是如此。

  紙媒是他們的自留地，你非要在人家的地盤上和他們拚命，怎麽贏？
  北川秀新提出的業務企劃，就是敦促河出書房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成立專門的互聯網部門來完善這些事。

  以互聯網為基點，創造一個全新的文學評論界，甚至是一個全新的輿論圈.
  真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思妙想！
  這是第一個翻完資料夾的河出靜子，當時腦海裡生出的念頭。

  北川老師是一個真正的天才。

  而在此刻，一群董事會的董事也逐漸理解了天才這個詞語的真正含義。

  所謂天才，就是在方方面面都有超越常人的才能。

  能年紀輕輕就寫出好書，能從未讀過大學卻在學術領域上遠超教授，能沒經營過公司卻具備過人的領導才能.
  高中畢業都能這麽強大，那這些年，自己讀過的書，擁有的工作經驗，好像都成了笑話？

  一群人早已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麽好，心中嘴裡都只剩滿溢而出的挫敗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