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洛陽,氣溫已經轉涼,秋風漸起,落葉蕭蕭,正如這兩百年的大魏,雖然景色依舊華美,卻總讓人忍不住覺得有些蕭索之意
洛陽城北的王公區,最近一段日子格外忙碌來來往往的人,似乎比以前更多了這些人有一個以前很少見的去處:雲國公府
雲國公雲嵐不久前被拜為太尉,開始在朝廷中樞掛名太尉乃是三公之一,地位很高,但雲錚兼任此職則很有些說頭
太尉始於秦朝時期,秦王嬴政登基後改設三公九卿三公即為丞相,禦史大夫,及太尉,分別為輔政,監察及治軍領兵但秦朝並沒有設置太尉的具體人選,也就是形同虛設原因在於秦當時為中央集權製,軍政經合為始皇帝一體,所以若將兵權拱手送於他人之手,秦王嬴政的統治會收到嚴重威脅太尉之名最早見於《呂氏春秋》
到西漢時期中央和地方各級官吏的名稱基本沿用了秦朝的制度但與秦朝不同的是,在皇帝之下設立了三套平行的官僚體系,分別為丞相率領的外朝官、大將軍率領的內朝官、以及處理皇帝與皇族私人事務的宮廷官其中外朝官為西漢中央政府的最高行政權力由丞相、太尉、禦史大夫三人分掌,其下分設九卿、列卿等但由於官製名目甚多也有一定的分權目的,所以太尉的實權性時時不定按《漢書?百官公卿表》:“太尉,秦官,金印紫綬,掌武事”乃是漢朝的最高武職,不常置不設置太尉時,則以太尉職歸丞相相當於後世的軍委主席
東漢時期,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太尉管軍事,司徒管民政,司空管監察,分別開府,置僚佐但東漢實權已轉移到尚書台,太尉實為丞相,與西漢早期掌武事的太尉名同而實異可見於古代,帶兵打仗的任務並不好當,或立或廢並不取決於均是修養水平的高低,而是政治決策與改革的出頭鳥,治國則先治軍太尉作為最高武職,除了評定全國武官的功績高下、以為升降的依據外,就是作為皇帝的最高軍事顧問漢朝軍隊由各將軍、校尉統領,太尉不能直接指揮軍隊例如周勃平定諸呂之亂時,身為太尉,卻不能進入上將軍呂產所指揮的北軍,隻得詐稱帝命方進入北軍營地並取得指揮權魏晉南北朝:按三國曹操廢三公製,自任丞相其子曹丕即位時短暫恢復,拜賈詡為太尉後又撤銷
自隋起,撤銷府與僚佐,太尉便成為賞授功臣的贈官而後大魏開國,邊鎮大帥軍權漸重,皇室為免軍權再遭削弱,太尉更是不常置
雲嵐這個太尉,理論上應該也是負責“全國軍隊”的,但很顯然,除了北疆軍,其他任何部隊他都不能調動這個職務給他,完全就是個虛銜,不過是因為作為武將他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繼續升任的官職了,只能是太尉
但雲太尉這個職務雖虛,可“雲山帥”三個字的威力大家都是清楚的,不論變法派還是保守派都知道雲嵐在大魏的分量變法派自知沒有機會取得雲嵐的支持,雲嵐一到任就引起他們的極大關注,生怕這位手握雄兵的大帥不計後果的反對新法而保守派則正好相反,雲嵐一到洛陽,雲國公府立即便是門庭若市整天都有保守派官員前來拜訪,尤其讓雲嵐感慨地是,前來拜訪的保守派官員並非都是名門出身,許多寒門出身的官員也加入到了保守派這讓雲嵐覺得兒子雲錚的話很有道理:新法失敗,乃是必然秋臨江可為一地郡守,不可為大國宰相
為此雲錚曾將秋臨江的新法一一拿來為父親分析,所有這些看起來很美的新法新政,在雲錚的駁斥下幾乎體無完膚
秋臨江改革的直接目的是要增加國家財政收入雲錚的分析是:這樣一種改革,說得好聽叫理財,說得不好聽就只能叫聚斂粑粑沒做大,財富不藏於國,即藏於民國庫裡的錢多了,老百姓手裡的錢就少了變法還沒半年,洛陽新建的三十二座內殿庫房堆滿絹緞,隻好再造庫房但這些財富是從哪裡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是從地裡長出來的嗎?顯然不是正如前左相沈城上疏所言:“不取諸民,將焉取之”?
尤其令雲嵐記憶猶新的,還屬青苗法所謂青苗法,是把以往為備荒而設的常平倉、廣惠倉的錢谷作為本錢,每年分兩期,即在需要播種和夏秋未熟的正月哄月,按自願原則,由農民向政府借貸錢物,收成後加息20%,隨夏秋兩稅納官實行青苗法的目的,在於使農民在青黃不接時免受兼並勢力的高利貸盤剝,並使官府獲得一大筆“青苗息錢”的收入
但雲錚很輕易就將此法駁斥,並且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雲嵐發現兒子的看法極為正確青苗法首先利息並不低秋臨江定的標準,是年息二分,即貸款一萬,借期一年,利息二千這其實已經很高了,而各地還要加碼地方上的具體做法是什麽呢?春季發放一次貸款,半年後就收回,取利二分秋季又發放一次貸款,半年後又收回,再取利二分結果,貸款一萬,借期一年,利息四千原本應該充分考慮農民利益的低息貸款,變成了一種官府壟斷的高利貸而且,由於執行不一,有些地方利息之高,竟達到原先設定的35倍!譬如江浙便是如此!
利息高不說,手續還麻煩過去,農民向地主貸款,雙方講好價錢即可成交現在向官府貸款,先要申請,後要審批,最後要還貸道道手續,都要求人,托請,給胥吏衙役交“好處費”每過一道程序,就被貪官汙吏敲詐勒索從中盤剝一回這還是手續簡便的如果繁瑣一點,則不知要交費幾何!農民身上有多少毛,經得起他們這樣拔?結果,老百姓增加了負擔,政府和地方官增加了收入再有像“市易法”,本來是規定收購滯銷貨,後來就變成了專門收購緊俏物,這時的衙門已經變成了一個賺錢的機構,結果成了全官經商,官商作風愈演愈烈,政府與民間爭利
雲嵐尤其感到兒子進步巨大的一點事,青苗法一開始,雲錚就猜到日後青苗法不僅會推行不力,而且推行不力之後皇帝和秋臨江會強行推行,結果導致更大的惡果
果不其然,青苗法開始後,許多農民看到新法猛於虎,無力或者不敢貸款見新法推行不順,左相秋臨江采取“一刀切”的做法,下令各地必須貸出多少錢,給下面下指標這樣一來地方官員就硬性攤派了,除了一般的農民要其貸款,連中農、富農、地主都必須接受貸款其實中農、富農和地主不存在春荒的問題,根本用不著貸款,但地方官員就是硬逼著他們貸款,因為要完成指標這樣一來,到了還錢的時候不要說一般農民吃不消,就是中農、富農也吃不消自然,這項措施又變成了官員的贏利手段,他們的權力尋租也有了改革這一至高無上的借口市易法等措施也大致如此強製推行
結果,一向穩定的中央直轄地區也出現了叛亂,嶽陽之亂後,區區數千孤心閣叛逆不到兩個時間便聚集起了二三十萬大軍(十八萬,朝廷情報不準),若說沒有新法害民在前,誰能相信?
望著客座上的沈河,雲嵐微微笑道:“沈工部此來,可是為今日早朝陛下所言之事?”
沈河歎了口氣:“陛下現在是完全不理會我們這些人的意見了那新法傷民如此之甚,陛下卻仍然相信秋臨江所言,以為可以‘忍一時,謀萬世’,當真是……唉,雲太尉,眼下我等反對新法之人皆被劃為一派,乃是陛下絕不聽信之人,我輩中人,也只有雲太尉您的話能讓陛下放在心上了,若是您不出來主持公道,這國朝天下,可就真不知道要被這群只知道誇誇其談的呆書生糟蹋成什麽樣子了”
沈河所說的“今天早朝陛下所言之事”是這麽回事:在名門保守派對秋臨江新法進行了攻擊之後,秋臨江面無懼色地道出一句名言,說“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洛陽知府乃是名門出身,他早朝時報告說,境內民眾為了規避保甲法,竟有“截指斷腕者”萬昌皇帝便問秋臨江,結果秋臨江不屑一顧地回答說,這事靠不住,就算靠得住,也沒什麽了不起!想這些士大夫尚且不能理解新法,何況老百姓!
這話連萬昌聽了都覺得有些過分,便委婉地說:“民言合而聽之則勝,亦不可不畏也”但秋臨江自認一心為公,顯然對此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就連這些名門士人的意見,也都是可以不予理睬的,什麽**民心之類,就更加無足掛齒!即便民眾的利益受到一些損失,那也只是改革的成本,這些成本是必須付出的,因此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雲嵐自然知道沈河來的目的,但雲嵐此時卻沒有介入政事的意思,因為按照雲錚的分析,萬昌皇帝決心已定,雲家不出頭還好,雲家若是也冒頭出來反對,搞不好萬昌甚至會更瘋狂,屆時他會做出什麽舉動,那就誰都不能逆料了
“重山愚鈍,領兵作戰或可勝任一二,然則政事一途……還是少言罷”
沈河一臉失望,歎了口氣,拱手告別
明天補一下欠債,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