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沈家,竹馨樓春寒微雨
“爺爺,要不就讓人彈劾秋臨江?……依依,你那裡能不能找到他的材料?”沈玦忍不住率先發言
沈老相爺沒有說話,沈依依看了一眼爺爺,平靜地道:“錢財上沒有問題,秋臨江每天吃喝不超過二兩銀子,家中只有五個下人,一個廚子、一個車夫、一個門房、兩個丫鬟其余轎夫、奴仆等都是陛下的賞賜,由內務府提供固定開支不得不說,此人至少在清廉上,足以教人無話可說”
沈玦楞了一楞,隨即皺起眉頭來
沈河擺擺手:“這根本不是關鍵,若要給秋臨江找罪證,天機閣隨時可以給他一籮筐”
大公子沈琚點點頭:“父親說得對,到了秋臨江這個地位,天機閣要從他曾經的仕途上找出錯誤作為彈劾罪名實在太容易了,再說就算沒有,天機閣也能給他做出來但是一個左都禦使不會因為這些原因就被彈劾下台的,這裡邊關鍵的問題還是在於陛下,若是陛下要保住秋臨江,那麽這些罪名就算找得再多也是白搭”
沈玦有些不痛快,但一個是自己老爹,一個是一貫勝過自己的大哥,他還真沒什麽多話好說,隻好悶聲不吭
沈老相爺忽然搖了搖頭,輕歎道:“這事還沒完,陛下那裡肯定還有後招”
“什麽後招?”沈河下意識反問
沈老相爺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如果陛下僅僅抬出秋臨江來搞這個新法,只會有兩個效果,一是我們這些大世家反對,二是那些寒門官員擁護但是那些寒門官員原本就是擁護皇室的,陛下根本不必這麽做,而我們這些世家跟皇室的利益雖然有些地方有爭執,但總得來說卻是綁在一起的,陛下若是真把我們完全推開,純粹是自掘墳墓,以陛下之智,豈會下出這等臭棋?”
沈琚在一邊點點頭:“爺爺說得不錯,皇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本就是天下最大的世家,而我們這些世家,則是皇室統治天下的根基,把我們拋開一邊而妄圖以純粹的寒門世子掌控天下,是完全不可能的陛下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沈河揉了揉眉心,苦惱道:“那陛下究竟有什麽後招呢?”
沈依依低著頭,柳眉輕輕一挑,馬上恢復正常但沈老相爺卻瞧在了眼裡,問道:“依依怎麽想?”
沈河父子三人有些驚訝,依依一貫隻提供情報,很少在推測和決策上發表意見,怎麽問到她頭上去了呢?
沈依依卻是沒有什麽異常的態度,只是稍微斟酌了一下便道:“要推測陛下的後招,首先要明確一點,就是陛下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沈河一皺眉:“陛下的目的自然是權收皇室,大臣全換上聽話的寒門官員,讓我們這些人靠邊站了”
沈依依似乎沒有看見父親的不悅,平靜地道:“這是大的方面,可以看做陛下的終極目的,但是現在依依想問的卻是陛下眼下的目的”
沈玦擺擺手:“依依,我的好妹妹,你就快說”
沈依依點點頭,道:“以依依的看法,陛下對四大邊鎮的顧忌,尤其是對雲周兩家的顧忌,要遠比對我們沈顧秦杜四家來得深那是因為雲家軍若是願意,可以在三天內兵臨洛陽城下,而周家要做同樣的事情,似乎也只要五天左右這是陛下不得不顧忌他們的理由但是陛下采取了步步逼近的辦法,用錢帛軍械這個‘絞索’慢慢勒住邊鎮的喉嚨,同時為了保障中央軍的威懾力,又開始組建新軍……這些都是為了應付外四家而做的”
她看了看爺爺和父兄,發現他們都沒有打斷自己話頭的意思,便繼續道:“而在陛下看來,分了皇室大權的主體卻還不是外四家,而是我們內四家朝廷中樞之中,我們四家擁有的力量太重,重到陛下已經不能忍受了,所以他才會同意了秋臨江這樣一個激進的新法”
沈琚忽然眼睛一亮,眉頭一揚:“依依,你的意思是說,陛下這次雖然同意了秋臨江的新法,但是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卻不會觸動外四家的利益,而是單單跟我們內四家較量?”
沈依依點點頭,又搖搖頭,也有些苦惱的樣子,道:“這個就說不好了,不過我覺得陛下應該不會有一次將我們內四家一網打盡的想法”
沈老相爺忽然笑了起來,道:“依依說得沒錯,陛下肯定會想辦法穩住外四家,然後才會拿我們開刀只不過……外四家穩定之後,陛下恐怕還不會滿意,陛下這個人,天性謹慎,哪怕他是皇帝,又能得到幾乎所有寒門士子的支持,也不會這樣明擺著同時挑釁內四家,除非他真的一點皇室臉面都打算不要——內四家的龐大士子群要是罵起皇室來,只怕皇室的威望很快要下降到大魏朝建立以來的最低點這必然是陛下不能容忍的,所以陛下定然要分化處理”
沈玦忙問:“怎麽分化?”
沈琚若有所思:“分化嗎?這可說不準陛下要怎麽分,反正至少可以明確一點,陛下定然要把我們內四家統一反對新法的局面打破,然後才會……”
“好了,好了,明早只怕陛下不會倦政,多半又要早朝,都去休息,今天商量的情況記得保密”沈老相爺打斷沈琚的話吩咐道
東宮偏殿,某間小屋
太子林旭冷然的臉上掛起一絲笑容,緩緩地道:“這麽說,他是采用了那個辦法了?”
一個聲音響起:“是不是完全采納還不好說,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差不多”
太子點點頭,笑容已經收起,平靜地道:“既然是這樣,那麽明天早上想必他還有後續動作”
那個聲音沒有開腔,似乎是默認了太子的話
太子沉默片刻,又問道:“一號那邊,‘天道’實施得不錯,那麽二號那裡,‘血海棠’的行動情況又怎麽樣呢?”
那聲音道:“也在穩步進行之中,根據二號形容,‘蒼穹’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而太醫院那邊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只是在繼續開那些固本培元的方子給‘蒼穹’”
太子的臉上終於再次泛起笑容:“很好,這樣一來,兩年之內,便該有好消息傳出了……告訴一號二號,孤說話一言九鼎,只要是孤答應了的事情,就絕不會食言,讓他們放心”
那聲音答道:“明白”
太子點點頭:“你去”
夜,燕京帥府
寧婉婷看著自己一臉沉重的夫君,猶豫了一下,問道:“又有什麽壞消息?”
雲嵐放下便箋,道:“你也看看”
寧婉婷接了過去,口中道:“七雲急令……已經有好些年沒有從洛陽往燕京發來過了啊”
雲嵐默認,上一次從洛陽發往燕京的七雲急令是十七……不,是十八年前?確實有些年頭了,倒是自己幾個月前從燕京往洛陽發過一封給錚兒……
寧婉婷看完便箋,苦笑著搖了搖頭:“錚兒又出了個風頭”
雲嵐哼了一聲:“說得好像這小子倒成了龍翔鳳舞的恩人一般”
寧婉婷笑道:“原來夫君也瞧出來了?”
雲嵐又是一哼:“這還不明顯麽?”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林老六是什麽性子,我們也算看著他長大的,還能不知道麽?若是沒有錚兒給他撐腰,他有膽子跟林老四硬來?這裡面要說沒有錚兒給林老六出主意打氣,那就真是見鬼了哼,膽大包天!”
寧婉婷偷瞧了一眼丈夫的臉色,見他嘴裡雖然說得凶,但面上並無多少怒氣,便笑道:“錚兒的膽子呢,大倒是大了點,不過這事總歸處理得不錯,就是出這個風頭的時間不大好……”
雲嵐皺了一下眉頭:“娘子是說,皇帝那裡是因為被揚州的事情這麽一刺激,所以才忽然發難,把秋臨江給推了出來的?”
寧婉婷沉吟了一下,道:“按說以林宥之堅忍,不該這樣受不得刺激才對妾身還是覺得他是故意趁此機會將秋臨江推出來的”
雲嵐眉頭一挑:“怎麽說?”
寧婉婷道:“錚兒在揚州事件裡所扮演的角色,我們看得出來,林宥自然也看得出來,他在這個時候把秋臨江變法的事情推出來,其實有一個心思,就是我們錚兒犯錯在前而他沒有去追究,所以想讓我們對他這個變法之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哦?”雲嵐略一沉吟,哼了一聲:“這算盤倒是打得不錯,真把我們雲家當擺設了——便是他要追究也要有個說法?莫要忘了,事情最後還是錚兒解決的,倒是他那兩個兒子,差點把六萬人帶到地府去,他們兩個才是龍翔鳳舞的主帥,錚兒不過一個看客罷了,他還想怎麽樣?再說,他就算真追究,又能把錚兒如何?拿這個也能當恩惠?”
寧婉婷聽了,點點頭,蹙眉道:“也是啊,這樣不對……哦,夫君,你看會不會是林宥才剛剛出招,後面還有沒施展出來的?”
雲嵐心中一動,舒了一口濁氣,點點頭:“明早,京裡應該便會有新狀況,放心,明天晚上我們便能得到消息了”
長安,關中衛帥府
一個年紀跟雲錚差不多的少年皺著眉頭對他面前的中年人道:“父親,這新法好像對我們有些不利啊”
他的父親便是號稱光帥的關中周家大帥周曄,他聽了兒子的話,冷哼一聲:“豈止有些不利,根本就是大大的壞事”
少年有些驚訝:“孩兒愚鈍,請父親指點”
周曄擺了擺手:“皇帝這是在玩火……不過你也不必弄那麽明白,反正啊,這事最著急的倒也不是我們周家”
少年哦了一聲,眼中雖然疑惑,卻沒有再問
周曄想了想,忽然輕笑道:“洵兒,你兄長這次幸好走得不快,要是走得快了,怕是就要趕上揚州的事了”
周洵奇道:“趕上了不好嗎?為何父親這般說?”
周曄哼哼道:“只有龍翔鳳舞,十有八九是打不起來的,可若是多了一個衛,說不定這火頭就可能燒起來”
周洵更奇怪了:“龍翔鳳舞一個四王爺,一個六王爺,他們打起來很正常啊,可是兄長帶的是我們關中衛,既不幫四王爺也不幫六王爺,怎麽多了兄長就會打起來呢?”
周曄撇撇嘴:“龍翔鳳舞兩衛,能鬧到差點開打,多半是雲錚那小子挑撥的結果,要不然以林老四的軟弱,豈敢能他四哥硬對著乾?但是他們最後沒打起來靠的也還是雲錚那小子,因為有他在,林老四始終有些投鼠忌器,而雲錚想的那個主意,既是示威,也是給林老四一個台階,這樣以來林老四就順勢下了……哼,若是你大哥再在那裡,事情就複雜多了不管是林老四還是林老六,都肯定會既想濬兒幫自己,又怕濬兒幫對方,而你大哥偏又是個喜歡多事的,他肯定會在那兩兄弟頭上加一把火,讓他們覺得只要自己佔據了優勢,就能得到虎翼衛的援手,這樣一來,雲錚那小子苦苦控制的火勢就被你大哥給一把柴加大了,而林老四和林老六就很有可能為了爭取你大哥的援手而搶先偷襲對方以獲得先期優勢……那自然就打起來了”
周洵聽得有些迷糊,不過感覺老爹說得還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老爹這番分析似乎都是建立在猜測上的,也不知道作不作得準
周曄似乎感覺到了兒子的疑惑,輕歎道:“洵兒,你記住,要想猜到一個人的行動,這個人的性格如何,是一定要研究的”
周洵“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
周曄轉過頭,看著窗外,再不說話
明天早上,洛陽該有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