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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章五 紛亂 上
  紀若塵悠悠醒來,剛睜開雙眼,一縷陽光即落入他眼中

  “糟了!早上的功課還沒有做!”

  一念及此,紀若塵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坐起這一用力不要緊,他胸口忽然一陣劇痛,然後體內幾道經脈一齊火辣辣地痛起來與之相比,臉上的一點點灼痛反而不算什麽了這陣劇痛突如其來,紀若塵一聲呻吟,又栽回了床上

  雲風道長恰在此時走進,見紀若塵掙扎著想下床,當即道:“若塵,你剛剛受了傷,還是休息一下的好耽誤一天早課也算不了什麽來,先吃點東西”

  雲風道長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有一碗清粥、幾樣小菜紀若塵沒有想到雲風居然會親自做這種仆役的雜事,忙掙扎著從床上坐起恭謹地謝過雲風道長後,他一邊匆匆吃飯,一邊向雲風道長詢問起當日之事

  雲風道長撫須微笑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那張殷殷求勝心切,貿然用上了乙木劍氣,結果道行不夠,失了控制不過你隻受了點輕傷,經脈真元完好無損,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我道德宗門規森嚴,本來是嚴禁弟子私鬥的,只是一來當時在場的所有弟子均說你同意了比劍,二來張殷殷馭劍失控,受了不輕的傷,也算是得了教訓所以我就自作主張,隻將你帶回來醫治調理,沒有將此事秉告執掌門規的紫清師叔,若塵休要怪我”

  紀若塵心中冷冷一哂,既然知道張殷殷是景霄真人之女,這樣的結果也不出所料但他面上卻不露出分毫來,口中忙道:“雲風師兄是為我好,這我當然知道以後他們再來找事,我躲開就是”

  哪知雲風道人笑了一笑,道:“也不盡然我道德宗門徒眾多,難免良莠不齊比如說七脈弟子中就有不少眼高於頂之徒,慢慢的也就帶壞了這些才入道的孩子你若是一味忍讓,他們只會糾纏不休你盡管放心,我道德宗門規森嚴,紫清師叔又是鐵面無私,不會任人胡來不管是誰,只要犯了門規,自會有相應懲處”

  聽到雲風道人刻意的重重吐出門規森嚴幾字,紀若塵立刻有所領悟,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既然雲風自己都說了一味忍讓不是上策,紀若塵也不是那種打了左臉送上右臉的善男信女他自然不會蠢得去招惹那蠻橫無禮的小女孩,但是,如果再有這種無妄之災找上門來,有什麽意外可也怪不得他了

  只是雲風道人隨後的話讓他心中一驚

  “不過,這也是事出有因你乃是謫仙之軀,是以八位真人都對你青眼有加,然而這是我門中之秘,這些弟子並不知情見你不費絲毫功夫,卻有八位真人共同為你授業,這可是我宗內獨一無二的福緣!他們自然會心存不滿”

  “謫仙?那說的不是落下凡塵的仙人嗎?”紀若塵茫然問道但其實他心中已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妙,看來那八位位高權重的真人對自己如此青眼有加,正是因這‘謫仙’二字只是他無父無母的,自記事時起就流落四方,又怎麽可能是謫仙?

  雲風道人呵呵一笑,道:“是我多嘴了你不必多心,只要記得認真修煉就好”

  說罷,雲風道人又叮囑他千萬不可過於沉溺於雜學之中,荒廢了《太清至聖訣》的修習,就出屋去了

  紀若塵呆立在房中,喃喃自語著:“謫仙,謫仙……我怎麽可能是謫仙?”如此反覆念了足有幾十遍,他猛然一聲低呼,一把摘下頸中青石,放在眼前仔細觀看,雙手顫抖,汗落如雨

  紀若塵一顆心越跳越快,直似要從腔中跳出來一般,他周身漸漸變得冰冷,只是想:“謫仙,謫仙……難道說的是他?是那隻肥羊?一定是了,我入門的時候,紫微掌教可還要了青石去看過這塊青石可不是我的!難道我殺了一個仙人?這……這可如何是好?會被直接打落十八層地獄去,還是遭天雷轟殺?……可是他如果真的是仙人,又怎麽可能被我殺了?”

  撲通一聲,紀若塵隻覺頭暈眼花,全身無力,跌坐在椅中,一時間隻覺腦海裡一片空白

  過了許久,紀若塵驚魂甫定,這才能仔細回想當日的情形越想越覺得那肥羊清而出塵,望之隱有仙氣,實在是大大的不對別的不講,單是從莽莽風沙中行來,周身卻是片塵不染,就可見這肥羊不同尋常之處想著想著,紀若塵的冷汗又慢慢滲出

  他強打精神,百般想找尋出那肥羊不是仙人的證據:“不過他若真是仙人,那就應該有仙術護體,不可能會被我所殺,可見他並非什麽謫仙……等等,仙術!?”

  紀若塵忽然跳起,隨手向桌上一塊沉香木鎮紙拍去,心念動處,解離訣自然而然從心底浮出沉香木鎮紙突放光華,裂成無數細小木絲,隨後啪的一聲化成一團淡青木氣,炸了開來一時間房中筆硯紛飛,碎紙漫天,一張堅硬之極的花梨木書桌也被震開了數道裂紋

  紀若塵被那木氣一震,騰騰倒退數步,跌坐在地,一時爬不起來他倒沒有受多重的傷,只是心下震驚過度,以至於手中酸軟而已

  “這一篇解離訣,可不就是仙訣嗎?”他頹然躺倒在地

  紀若塵已學過畫符執咒、掐訣施術,且為他授業的太微真人號稱宗內道術第一,據傳他甚至可以引動九天神雷!然而道術施用十分麻煩,大多道術需要以強大真元為根基,又需輔以法器、符文等等,甚至某些特殊的道術需要開壇設陣,經過若乾天的準備才能施行道術的咒語、施法方法又繁複無比,一個極為微小的失誤,毫無效果還是小事,可能引發的道法反噬說不定會造成不可測的結果比如那張殷殷妄使乙木劍訣,就失了控制,差點一劍洞穿了紀若塵

  以紀若塵此刻的一點微末道行,就是有靈符在手,也無力引發上面附著的道術但這解離訣念動即發,揮手間即將沉香木鎮紙解離成純正木氣,得來的方式又神妙莫測,這當中的玄奇之處,又豈可用言語形容?這不是仙訣,又是什麽?

  這解離訣正是由青石中來,而這方青石本是佩在那肥羊身上的一念及此,紀若塵的臉色登時更加難看了

  此刻紀若塵已然明白,諸位真人對待自己與尋常弟子迥然不同,正是因了他這謫仙身份他忽然浮出一個頗為不敬的念頭,道德宗諸位有道高人,這一回怕是尋錯人了

  可是接下來又當如何?向各位真人秉明自己非是什麽謫仙,只是一個客棧跑堂打雜的小廝,他們其實找錯了人嗎?紀若塵苦笑一下,搖了搖頭他可非是那不通人情世故之人,知道道德宗領袖正道,極為看重顏面當日龍門客棧一役,道德宗三位真人談笑間力壓群雄,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煞氣!若是讓天下知道道德宗費了如此大的陣仗卻搶錯了人,恐怕幾百年後,此事都還會是天下修道人茶余飯後的笑料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紀若塵察言觀色,也知道有幾位真人心胸氣量可說不上多麽寬大若知道在自己身上出了這麽一個大醜,雖然錯不在已,但他們隨意遷怒一下,那後果也不堪設想天雷、獄火、荊棘、輪刃、罡風,這些非只是道術中用以攻敵的東西,拿來動動私刑其實也不錯當日紀若塵被眾人圍毆,已經切膚體會過了何為五行氣,何為四象力,以及諸般因真元運轉而生的神通加諸肌膚之上的滋味這種好事,他可不想再多受幾回

  就算真人們不動私刑,他一個客棧小廝,又有何德何能以列道德宗門牆?諸真人也不用對他做什麽,直接扔入西玄山就是憑他那點微末道行,在這茫茫萬裡西玄山中不是葬身魔怪妖獸之口,就是餓死累死於荒山之中

  更何況,紀若塵打了個寒戰,收回跑題十萬八千裡的思緒,不得不正視心底最害怕的事實道德宗諸位真人對那肥羊謫仙如此期盼殷殷,如果知道正主兒是死在他手上……

  怎麽辦?怎麽辦?

  紀若塵隻覺得全身虛軟,手足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虛汗一陣陣的湧出,早將內外衣袍浸透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強自掙扎著站起,爬上房屋一側的竹榻,盤膝坐下,深吸緩呼,默頌真訣,欲借此收攝心神,靜思對策

  就在紀若塵心驚漸去,六識寂定,內脈初明時,猛然又想起坐下的石墊乃是采自北極碧冰潭之底,有鎮定神識、驅逐心魔的大功效,正是前不久玉玄真人相贈於是他心下又是一陣慌亂,差點從榻上一頭栽下去

  紀若塵好不容易再次鎮定下來,慢慢進入了萬籟俱寂的玄妙境界之中此時他隱隱看到體內有放著淡黃輝光的真元流動只是真元所過之處隱有刺痛之感,與平素感覺大不相同紀若塵一驚,忙定神望去,這才發現真元上纏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青氣也不知是否因為身具解離訣的緣故,紀若塵此刻對各類真元的氣息極為敏感,可謂洞若觀火一定神間,他已探知那一縷青氣實是純正木氣,正是由那塊被他解離的沉香木鎮紙而來木氣纏繞在他真元之上,與之相伴而行,正逐分逐分地被紀若塵納入經脈之中,化成他真元的一部分

  紀若塵又發覺自己真元也較前一日強勁許多,但所過經脈均隱有灼痛之感他凝神回想,知道多半是張殷殷木劍解離所生的木氣被自己吸納,經過一日夜的功夫化成了自己真元所致

  紀若塵心下又驚又喜,喜的自然是解離訣果然不愧是仙訣,與尋常道術判若雲泥,神妙無方,妙用無窮驚的卻是既然這解離訣如此神奇,那麽那頭肥羊十有七八就是謫仙,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萬一他有起死回生的仙術,或是根本沒死……

  紀若塵心中一寒,不敢再細想只是事有輕重緩急,那謫仙之事雖大,可是眼前當務之急是瞞過道德宗諸位真人至於身具仙訣的謫仙為何會被他一悶棍打翻,這事待以後空閑之時,不妨細細再想

  鎮定下來之後,紀若塵開始細細回想整件事情逃不可能,從實招來也非明智之舉,惟一的出路就是硬著頭皮繼續瞞下去

  掌櫃的又曾說過,無利不起早道德宗這些真人畢竟還未成仙,沒到無欲無求的境界,他們起個大早,自然是有所圖看來問題的關鍵,得先弄清楚這些真人想從謫仙身上得到些什麽,方可掌握主動而道術的學習不但不可懈怠,還需更加勤勉,這是開溜逃命的本錢

  紀若塵這邊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與太常峰遙遙相對的天璿峰上也是雞犬不寧

  “爹,那紀若塵如此可惡,你一定要給我出這口惡氣!”張殷殷小臉漲得通紅,兩汪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隨時都有可能滾落她高高挽起右臂衣袖,將一根白如雪藕的手臂伸在了景霄真人面前那條細細的手臂上有好幾片紫色淤痕,看上去頗有些觸目驚心

  景霄真人俗家姓張,其妻黃星藍也在道德宗中素有盛名景霄真人四十多歲時才得此一女,張殷殷又聰穎無倫,是以自然溺愛非常,時間久了,也就養成了她驕橫之極的小姐脾氣昨晚衝突之後,她受木氣激蕩,受了些皮肉小傷,溜回天璿峰後怕父母責罰,已經悶聲不響地苦忍了一個晚上待到天明時,黃星藍發覺她行動有些不便,反覆詢問之下,才大致知道了當日的詳細經過

  但張殷殷又哪裡說得清楚自己是如何受傷的?她只是說一劍刺出去,木劍就突然不見了,然後青氣閃現,自己就受了傷說著說著,她小嘴一扁,又吵著要父母為自己出了這口惡氣

  盡管張殷殷敘述時拚命添油加醋,黃星藍和聞訊而來的景霄真人還是明白了此事乃是因她首先挑釁,仗勢欺人所致景霄真人從來十分護短,若是往常見到愛女受傷,他就是不去責罰肇事的弟子,也至少要好生安慰張殷殷一番

  然而這一次景霄真人的反應大出張殷殷意料之外他伸指在張殷殷臂上傷處輕輕一抹,在鼻端嗅了嗅,竟然讚道:“好純正的木氣!不含分毫雜氣,實在是難得!”

  黃星藍也道:“若塵他剛剛修道就能駕馭如此純淨木氣,看來天資應該在木性道術上”

  景霄真人點頭道:“多半如此!星藍,看看咱們天璿峰有沒有什麽能夠增進木氣修行的法寶,回頭給若塵送一件過去”

  黃星藍也不多做停留,立刻向外行去,邊行邊道:“事不宜遲,我記得還有一塊千年蟠龍木牌,這就去找找,差個弟子給若塵送去”

  景霄真人撫掌道:“如此甚好!辛苦賢妻了”

  他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張殷殷幾句,就匆匆離去,一邊嘟噥著還要去翻翻藏物庫,看是否有其他送得出手的法寶

  房間裡獨獨留下個呆若木雞的張殷殷,她萬沒料到父母竟然如此反應,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突然放聲大哭!哭了數聲後,張殷殷又猛然跳了起來,將房間中眼見手及的東西亂摔亂砸,一邊大叫道:“紀若塵!你給我等著!本小姐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我……我跟你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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