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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章二十一 摧葉折枝滌舊穢 下
  紀若塵剛一踏進薈苑,就聽得一陣豪放大笑從自家院落中傳來:“兩位小姐盡管放心!管他明天出世的是不是黯淵之魔,護得……護得兩位小姐一時周全,我兄弟倆還是有……有這個本事的!”

  這陣大笑直上雲霄,帶著奇異的嘯音,一聽就知是龍象天君的聲音只是他的聲音含糊不清,斷斷續續,象是喝醉了一般

  此時又傳來一聲隱隱的輕笑,有人道:“黯淵之魔?那又是……又是什麽?”

  這聲音又柔又媚,有勾魂奪魄之意,正是張殷殷的聲音只是她的聲音也是飄飄蕩蕩的,雖然如此魅力更生,但聽上去也似喝得半醉一般

  接下來白虎天君道:“據廣成子所傳《異物志》記載,九地黃泉之魔次第分為三品,自上而下,分是九幽、黃泉、黯淵之魔看洛陽這等異象,出的該是黯淵之魔,現世之期當在明晚子時

  “異物志?”張殷殷奇道:“那不是我宗三清真訣中的一篇嗎?你們怎麽會知道?”

  白虎天君道:“三清真訣中的修煉訣竅我等自然是不知的,不過包括《異物志》在內的十二散篇非關乎修道飛仙,而只是先仙廣成子關於神洲九國,四生六方,天下異物的論述這些貴宗真人每十年一次的講道中均屢有提及我兄弟費盡心血收集貴宗真人講道內容,多年來方才知道了這麽一點內容”

  張殷殷笑道:“你們倒真是有心”

  白虎天君似是感覺到她話裡有話,慌忙賠笑道:“要想出人頭地,當然得多下些苦功了”

  張殷殷道:“真是難得!來,再喝……咦,龍象天君呢?難道這就倒了?看來他酒量遠不及你呢!”

  白虎天君大喜,先謝過張殷殷誇獎,然後似乎很是找尋了一番,方道:“他在桌子下面!待我拉他起來,小姐邀杯,他竟敢不喝嗎!?”

  接下來是陣陣挪動桌椅之聲,緊接著轟隆一聲大響,就此寂靜下來,那白虎天君也沒了聲息

  紀若塵吃了一驚,慌忙衝進房間,登時呆住

  若大的一個前廳酒氣衝天,四下裡零零落落的全是酒壇,怕不有二十壇之多看那壇上泥封字樣,可不都是龍象白虎二天君的私藏美酒?這酒紀若塵是試過味道的,當時三人小酌淺飲,一晚功夫不過喝下了三壇,結果紀若塵就昏睡了大半日此刻見了二十多個空壇,紀若塵一時無語

  原本整潔寬敞的前廳如今也是狼藉一片,那張巨大的紅木圓桌此時已被擺至廳正中,桌上還放著一壇沒開封的酒龍象天君平躺於地,大半個身子露在桌外,頭倒還在桌下,刻下鼾聲如雷,顯已醉得不省人事白虎天君抱著他的一根龍足象腿,也栽倒在地,動都不動,不過那睡相可就文雅多了

  張殷殷水袖挽起,雲鬂蓬松,雙頰飛紅,一雙秋水中光彩漣漣,整個人說不出的嫵媚清麗,紀若塵只看了一眼,那一顆心就跳得快了起來

  她手中端著一隻青花大碗,滿滿地盛了一碗的酒,睜著一雙妙目四下張望,顯然在找人拚酒那隻海碗之大,讓紀若塵望而心驚,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一步,生怕進入她的視線

  張殷殷茫然看了半天,也沒找到白虎龍象二天君在哪裡,氣得一拍桌子,恨恨地道:“這兩個沒用的東西,一說到喝酒,就全都不見蹤影了!哼,下次若再讓本小姐遇到你們,都給我小心著點!來,青衣,我……我們來喝!”

  “嗯”青衣柔柔地答應了一聲紀若塵這才發現青衣其實也坐在桌邊,雙手捧著一個青花餈碗,置於唇邊淺淺地抿著

  若論飲酒之姿,青衣可要比殷殷端莊柔順得多,只是......

  紀若塵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氣,定睛看去,這一次終於看了個分明

  沒錯,青衣一雙小手中捧的那隻碗,分毫也不比張殷殷手中的小了

  當!張殷殷重重地與青衣撞了一下碗,然後舉碗就唇,幾大口就將一碗酒喝了個乾乾淨淨,然後將碗一放,伸手又去拎那酒壇

  青衣文文靜靜地端著酒碗,似青鸞吸水般細細地飲著,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是張殷殷剛將海碗放下,她那隻碗也跟著空了見張殷殷又在倒酒,她也乖乖巧巧地將酒碗送了過去

  片刻間張殷殷已將兩個酒碗倒滿,剛端起酒碗與青衣碰了一下,結果一抬眼間已看到了紀若塵,當下雙眼一亮,嫣然一笑,媚意橫生她旋即向紀若塵一指,纖指勾了一勾,道:“若塵,別想逃!過來……陪我喝……”

  張殷殷一句話才說到一半,身子就是一晃,緩緩軟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青衣聽得張殷殷呼喚,一轉頭也看到了紀若塵,當即放下酒碗,起身行禮道:“公子回來了”

  紀若塵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別亂動,小心摔著!你喝了多少,沒事?”

  青衣先道了聲公子放心,然後以一根纖指點著下頜,細細算了一會,方柔聲道:“應該是……十二壇”

  “十二壇!”紀若塵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喝起酒來了?”

  青衣道:“公子走後不久,兩位天君就攜了二十壇酒登門,說是給我和殷殷的一點薄禮,日後還請多多提攜殷殷開了一壇,見的確是好酒,就試了一杯,嗯,然後不知怎地就喝起來了”

  “可是……”紀若塵看了一眼前廳,數了數酒壇,猶自不敢相信過半的酒都入到了青衣肚裡

  紀若塵歎一口氣,先將兩位天君一手一個提起,扔到了前廳角落裡,想想又覺得不太好,於是將他們一一扶起,靠牆坐正青衣則將一個個空壇拎出屋外見桌上還有兩大碗酒沒動,她猶豫一下,見紀若塵沒有注意,悄悄端起酒碗,頃刻間就吸了個乾乾淨淨

  紀若塵拍了拍昏睡中的張殷殷,見她全無反應,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將她打橫抱起,進入裡間,將她輕輕放在自己的床上

  哪知張殷殷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紀若塵的領子,湊近了他,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咬著牙道:“紀若塵!你當年竟敢打我屁股,這筆帳我可都記著哪!這一輩子我都跟你沒完!”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看著她那如花容顏,紀若塵心中不禁微微一蕩,又頗覺得頭痛張殷殷惡狠狠地說完了這一句後,雙眼一閉,又沉沉睡去了她就算睡著了去,也是媚態橫生,數不盡的風流嬌媚

  刹那之間,紀若塵恍然想起了種種過往,與她一次次的爭鬥,如在昨日

  想到她不遠千裡,孤身來到洛陽,紀若塵不由得暗歎一聲,拉起她的纖手,在唇邊輕輕一吻只是他此刻心事重重,有如山重,這麽點綺思轉瞬即逝

  就在此時,一道無形強風猛然間自後襲來紀若塵措手不及,腳下一個不穩,合身壓在了張殷殷身上

  這一道風來得全無征兆,穿堂過室,呼嘯而去,四壁屋頂全然起不到半分阻擋之效而且風中帶著一種玄異之氣,雖然嗅不到任何氣息,但拂身而過時,卻令人腸胃翻湧,恨不能將幾日來入腹的東西都吐出來一般那一種味道,就似是千百具腐爛多日的屍體一起堆到了眼前般

  這時門口處忽然響起一聲輕呼,青衣跌了進來,看來也是受那一陣惡風影響紀若塵迅速立起,有些尷尬,不知青衣剛剛看到或者是聽到什麽沒有

  青衣見紀若塵望向這邊,忙站了起來,施禮道:“叔叔說過,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公子手段如此特別,青衣是十分佩服的”

  紀若塵一時間面紅耳赤,咳嗽幾聲,隻道了句:“你來照看她!”就匆匆出屋去了

  他定了定神,知剛剛那一陣風實是黃泉穢氣爆發,刻下留給他的時間已所余無幾,於是來到廂房,幾下將室中之物通通扔出房外,清理出一片空地來,又將玄心扳指中的法寶器物一樣樣拿出,鋪了一地,開始細細凝思應該如何運用,方能應付得了這一場黃泉魔劫

  紀若塵反覆思量下來,終覺得現在道行太淺,要應付眼前危機,最好還是用符道德宗符籙篇將天下咒符分為七品,最下一品為天心,其上為守虛,再上為上皇,每一品符又依書法不同,威力效驗也不一樣,又有正符,玉符,金符之分紀若塵所能驅用的極限即為上皇金符,是以諸真人們與他的咒符也以此為限

  驅符也需大量真元,一些上品咒符更要輔以咒符,因此並不是咒符越多、威力越大就越好

  張殷殷和青衣顯然是自幼過得太平日子,從沒經歷過什麽艱難險阻的,所以不會對這一次的危險有何感覺然而他五年來可過的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活,自幼又時時在生死關頭打滾,對於危險已有了一種天生的直覺他已隱隱感覺到這一次的洛陽大變絕非尋常,稍不留神,就是形神俱毀之局

  而且他心中另一個隱藏多年的擔憂也被勾了起來當他經過洛府之時,一刹那間,視線穿透了所有的樓宇牆壁,定在一處花園之中花園中陰森森的,一道紫色天雷正滔滔而下,如九天垂瀑!雷光中,一個鮮衣少年正從地上緩緩站起他忽然回頭,向著紀若塵笑了一笑

  刹那間又是一道閃電橫空而過,借助電光,紀若塵已看清了他的面容,分明是當日歿於龍門客棧的那隻肥羊!

  紀若塵頃刻間大汗淋漓,有如虛脫此刻回想,依然驚悚而不能自已紀若塵的手忍不住輕輕一抖,一筆畫歪,眼前已繪了一半的符就此廢了

  紀若塵收束心情,又在面前鋪開六張符紙,再打開一小瓶無根仙泉,含了一口在口裡,待得用真元溫養已畢,就可噴在這六張符紙上,以開啟靈氣,作為繪符之始

  他準備繪四張除邪去穢的天心符出來,這種符念動即發,雖無多大威力,但用在黃泉穢氣形成的魔物身上再有效不過只是諸位真人顯然也未料到洛陽會有此變故,是以給他備的咒符中沒有此種符咒,此刻需要現繪

  哪知此時青衣悄然進房,道:“公子,剛才殷殷說你趁她酒醉時對她輕薄,這一筆帳,等她睡醒後會好好和你算一算的”

  撲的一聲,紀若塵一口仙泉還未溫養完畢就盡數噴出,六張符紙全都毀了

  此刻已近亥時,然而那一輪如火驕陽依然高懸在洛陽上空,分毫不動只是烈日下的洛陽不再是燥熱如火,而是升騰起一陣蒙蒙的黃霧,整座城中到處都彌漫著一陣中人欲嘔的惡臭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街上來回逡巡的鐵騎,都時時會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自己身邊竄了過去但沒人能看見那究竟是什麽

  幾乎全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空中那一輪烈日,靜靜地等待著它下山的那一刻

  驚慌已然過去,剩下的,只有絕望

  在凡俗眼中,洛陽此刻自是烈陽高照,然而在道者看來,此刻的洛陽實是漆黑如墨,間中會有陣陣暗黃穢氣呼嘯而過這些穢氣如有生命一般,會追逐靈氣而去,並匯聚成團,越積越多,直到將這些靈氣統統粘染同化,方才作罷

  然而此刻洛陽城中卻有一點靈氣穿街過巷,徐徐而行它恰如暗夜中的燈火,一時之間不知聚到了多少若飛蛾般的穢氣,圍繞著它呼嘯盤旋,幾已形成小小一道龍卷

  吟風雙眉微皺,在洛陽城內慢慢行著,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如此熟悉,卻又想不起來究竟何時何處曾經見過吟風走得不疾不徐,此刻於他來說,到哪裡、走多快都是冥冥中早已定好的,他走出這一步,下一步該如何落步,到時自然就會知曉

  只是不知為何,一進入洛陽城,他本是寧定的心情就開始微微波動起來這一點漣漪雖微不足道,可是對於本心向如月下平湖的吟風來說,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此時他周圍盡是濃稠得幾欲滴出水來的暗黃穢霧,霧氣中每時每刻都不知要浮出多少猙獰恐怖的面孔,都在向吟風咆哮怒吼,似欲吞之而後快

  但這些穢氣中的魔物無論多麽猙獰凶厲,卻無一敢進入吟風身周三尺之地吟風每向前一步,前方的魔物穢氣就會慌張向兩旁分開,為他讓一條路出來

  從外望去,吟風幾乎是推著那一道已高達數十丈的穢氣龍卷前行!

  片刻之後,吟風已立在銅川巷中,看著那氣勢軒昂的門戶,以及兩尊守門的青玉紫紋虎,若有所思

  此時洛陽白夜已成,人人均知大難將至,是以洛府也是大門緊閉,門前根本見不到一個守門的甲士

  吟風一雙劍眉越鎖越緊,向那朱漆大門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

  他茫然四顧,整座銅川巷中惟有一株株枯死的古柳,再無一個人影

  下山以來第一次,吟風不知自己的下一步,應該邁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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