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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章十三 佳人 下
  “若塵師兄!”一聲呼喚從門外傳來,驚起了正埋頭苦讀的紀若塵他看了看窗外,已是皓月高懸,清暉滿天,心下暗自生奇,是誰會在這個時候登門拜訪

  他推開房門,見庭院中立著一個翩翩佳公子,一身月白長衫,眉目如畫,飄逸似仙如銀月華,滿瀉其身,更襯得他冰肌雪骨,說不盡的風流端麗,道不出的倜儻瀟灑,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尚秋水

  紀若塵暗忖與尚秋水不過一面之緣,更何況相見之日,距此已一年有余,怎地他竟然自己跑上門來了?雖說上一次三人把酒相談,言笑晏晏,賓主俱歡但是那種微妙不明的感覺著實讓人有些不舒服,至今想來仍有如鯁在喉之感

  紀若塵心中雖如是思忖,臉上卻堆起笑容,熱情招呼道:“原來是秋水師兄!來,快進來坐!今日秋水師兄怎麽如此得閑,會來太常峰一遊呢?”

  尚秋水竟也不推辭,就此隨著紀若塵進了書房

  尚人還未站定,卻將手腕一翻,一尊近二尺高的青花古瓷瓶已然在手他順手將那瓷瓶往書桌上一放瓷瓶尚未啟封,然而一股濃冽酒香已然泄出,異香撲鼻而來紀若塵聞來,隻覺這酒香則香矣,味道卻古怪之極,與那尋常美酒大有不同

  瓷瓶一放置穩當,尚秋水即手扶瓷瓶,笑道:“我與若塵師兄不過是一面之緣,說來也是一年以前之事了今夜貿然攜酒登門,若塵師兄一定在心中罵我冒失了”

  紀若塵斷斷沒想到尚秋水居然會開門見山地道破他心事,饒是他臉皮厚比銅牆,也禁不住微微一紅可是他目光一觸及尚秋水那剪水般的雙瞳,春蔥似的玉指,俊拔飄逸的身姿,當即覺得喉嚨發乾,渾身上下有如萬蟻爬身,極不自在,恨不得立刻送客了事可是尚秋水乃是年輕弟子中的重要人物,自不能無故得罪,何況他登門拜訪,並無分毫失禮之處,於情於理,紀若塵都無法尋故逐客

  就在紀若塵念頭數轉之際,尚秋水已自動尋了把椅子,盈盈坐定,微笑道:“小弟今夜前來冒昧打擾若塵師兄,其實是有三件事這第一,就是恭賀若塵師兄進境神速,連奪四年魁首,若單論歲考戰績,已足與姬冰仙並列”

  紀若塵忙謙道:“秋水師兄過譽了,歲考無非是個虛名,當不得真我聽聞師兄今歲力壓明雲與李玄真,再奪榜首,這才是當真可喜可賀”

  哪知尚秋水輕輕一笑,對紀若塵的誇獎竟然也不推辭,道:“壓倒他們兩個嘛,本就該是水到渠成之事,這當中的緣故,一會若塵師兄就會知道,此刻不妨暫放一邊,先說第二件事原本若塵師兄拿個歲考第一,也斷不會令我登門打擾只是我聽聞若塵師兄今次歲考不假外物,血被寒衣,凌厲果決處如決勝沙場!這等豪氣,卻是不多見的我手製了一瓶好酒,恰好火候已足,特意攜來與若塵師兄把酒賞月”

  紀若塵雖不好酒,但這酒香味實在是有些古怪,聞來頗有些動心思

  然則見得尚秋水以青瓷古瓶製酒,紀若塵心下微異要知道紀若塵出身客棧,親自釀過粗酒,知當時習俗製酒多用缸壇,一來容易吸收地氣,二則壇飲也顯豪氣可是,尚秋水用的居然是青瓷古瓶,雖然雅致,但終是纖麗了些,難符烈酒之格,倒是挺合尚秋水本人之韻

  瞧他今晚著一襲月牙白長衫,飾以暗製雲紋,眼波盈盈,似有無限柔情那輕扶瓷瓶的手,也是白勝雪,柔如玉,五指纖纖,其絕美處,實不亞於任何一名傾城女子

  紀若塵越是細視,越發心驚倘使坐於他對面的是一女子,他必會驚豔而起可偏偏坐的是尚秋水!紀若塵隻覺得書房中的風都凝結了起來,喘口氣都要很大的氣力他猛然回想起當日李玄真說要帶他去見個妙人,以及把酒言歡時李玄真那如釋重負的笑,心中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只是這個念頭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縱使紀若塵見多識廣,心態冷漠剛毅,此刻也不敢稍為深入這個念頭剛一冒芽,他立即連根斬斷,慌不迭地將之驅逐了出去,猶如碰到一塊燒紅的鐵塊一般

  尚秋水似是對紀若塵的心事全無所覺,徑自倒了兩大碗酒,推了一碗到紀若塵面前這酒一離瓶,香得更加古怪了紀若塵一看這架勢,就明白一時間是無法將尚秋水給轟出去了,索性喝個痛快當下他不再推辭,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這一碗酒下肚,恰如一道火流滾滾而下,所經之處不僅沒有火辣辣地刺痛之感,反將內腑熨燙得舒舒服服其後一道香氣驟然返將上來,散入四肢百骸紀若塵隻覺得轟的一聲,整個心神俱為這道異香包圍這酒香氣古怪,細細分辨,竟似是由成百上千種不同香氣混合而成,直是千變萬化,無有窮盡,稱得上是回味無窮

  紀若塵閉目良久,方吐出一口酒氣,張目道:“秋水師兄,這酒……”

  尚秋水笑道:“這酒乃是我采西玄山異種葡萄而釀,成酒後先蒸曬七次,又輔以諸多香料,三年方始有成,也隻得此一瓶而已只是時間太短,酒味有限惟一的好處是此酒比尋常酒漿要烈了許多如此豪飲,方才有些味道”

  這酒後勁極是厲害,紀若塵一碗下去,片刻即酒意上湧,雙頰微醺,早前心頭那一絲隱憂也趁著這點酒意飛了個無影無蹤隱憂既卸,自當開懷暢飲況且尚秋水手製美酒雖然厲害,但修道之士也非常人,斷然不會被一瓶烈酒放倒是以兩人你來我往,片刻功夫就將這一大瓶葡萄烈酒飲得乾乾淨淨

  尚秋水此時雙頰如火,眼波似水,燈下望去,肌膚如玉生煙,實是端麗無雙他歎息一聲,道:“真是痛快!來,若塵師兄,趁此刻興致正高,我帶你去見一個人,這即是今晚第三件事”

  尚秋水說罷,也不待紀若塵回答,直接一把抓住紀若塵的手,拉著他如飛而去

  與尚秋水的手一觸,紀若塵便如遇電擊,本能地將手往後一縮,可是尚秋水手法迅疾如電,完全不容他反抗,正正抓了個結結實實別看尚秋水外表凝麗柔弱,可真元卻是凶悍凌厲之極,手上那一道大力簡直非人所能有,壓製得紀若塵全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尚秋水拉著一路飛奔

  平心而論,尚秋水的手冰而膩,觸感幾與含煙之手不相上下可紀若塵被含煙拉著,那是心神蕩漾,被尚秋水拉著,可就是苦惱無邊了是以一路行來,紀若塵苦思著以何借口甩開尚秋水的手,腳程不知不覺慢了下來

  尚秋水輕輕一笑,道:“若塵師兄,時辰已然不早,我們若不快些,可就見不到那人了”說著手上加力,拉著紀若塵加速飛去

  兩人倏忽間穿過索橋,又繞著太上道德宮轉了半圈,轉眼間踏上通向常陽宮的索橋許是因為紫薇真人閉關太久,門下弟子稀疏之故,與別宮相比,常陽宮顯得頗有些冷清,燈火寥寥

  尚秋水拉著紀若塵穿宮而過,毫不停留,一路向常陽宮後山偏僻處奔去,直至登上一座小峰,這才輕輕立定

  紀若塵忽覺氣氛沉凝起來,拂過的夜風中也有了絲絲銳利氣息他心中疑惑,向尚秋水一望,見他早已斂起笑容,玉面結霜,神情凝重之極,就如換了一個人一般紀若塵微覺驚訝,順著他目光望去,見不遠的山腰處建有一間木屋,雖然簡陋,但依山臨崖,氣勢自生

  似是知道紀若塵心中疑問,尚秋水緩緩地道:“若塵師兄,那就是姬冰仙的居處了”

  紀若塵不覺愕然,眼見那座木屋粗糙簡陋,看大小也就是直來直去的一間,就是一個尋常弟子的居處,恐怕也比這強了幾倍有余木屋門楣上有一小塊匾,隱約可見刻著‘冰心’二字

  這麽一間木屋,居然是姬冰仙的居處?而且深更半夜的,尚秋水拉著自己跑到姬冰仙的居處幹什麽?

  此時紀若塵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奇異的呼嘯聲,聽上去似是一頭巨獸在呼吸他訝然轉頭,見尚秋水微閉雙眼,正自深深吸氣,又徐徐吐出

  調息一畢,尚秋水即自懷中取出一枝巴掌大的黝黑小斧,迎風一晃,瞬間已變成一把柄長四尺,斧面闊如車蓋的巨斧!巨斧空中成形,斜斜下落,斧尖無聲無息地插入堅硬的岩石中,直深入二尺有余,這才止住了落勢

  巨斧黑沉沉的,隱隱可見斧柄斧身上處處銘著暗紋,顯然其中另有玄妙巨斧形狀古拙,斧柄碗口粗細,看適才落勢,鋒銳是不用說的,再看這大小,少說也得有數百斤重

  尚秋水右手五指舒卷如蘭,輕輕握住了巨斧斧柄,月色下,如霜素手與深黑斧柄形成鮮明對比他徐徐道:“此斧鑄成七百年,重八百八十斤,凶厲狠絕,無堅不摧,其名忘情”

  道德宗歲考時,絕大多數弟子都以木劍應敵,紀若塵尚是首次見到如此猛惡兵器,不禁愕然道:“秋水師兄,你這是……”

  尚秋水清笑一聲,道:“即刻便知!”

  也不見尚秋水用力,那柄巨斧即離岩而出,輕飄飄的似是沒有一點重量他又摘去束發金環,隨手擲於地上,身周罡風四起,吹得一頭黑發飛卷如旗!

  在紀若塵的愕然注視下,尚秋水以纖麗身姿,擎猛惡巨斧,奔騰如雷,刹那間已衝至木屋之前,而後一腳踢開房門,衝了進去!

  木門一陣顫抖,發出吱吱呀呀的刺耳聲音,竟未被踢散,又緩緩的自行關上

  木屋中黑沉沉一片,在門開的短短時刻,以紀若塵的眼力也看不清屋內究竟是何情形尚秋水衝入屋內之後,他只見木屋輕震數下,窗口處又有一道光芒閃過,就此再無聲息

  在山崖之間,明月之下,那一座木屋孤零零地懸在那裡,孤寂而安寧

  若不是腳下岩石上深深的斧痕,以及隨著夜風送來的尚秋水那淡淡體香,紀若塵幾乎要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個夢

  眨眼間半炷香功夫過去,木屋仍然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裡,安靜得讓人發瘋

  紀若塵終忍不住向木屋奔去,他心中實在有些記掛尚秋水的安危更何況剛剛尚秋水衝向木屋時,那一往無前的決絕氣勢,完全不象是同門切蹉,倒似是……

  倒似是一個面對千軍萬馬的絕色女子,非但不逃,反而毅然衝陣一般那是怎樣一種絕望的剛烈啊!

  紀若塵忽然清醒過來,不禁為自己腦中湧出的諸般奇怪念頭大吃一驚這尚秋水十分古怪,總是會給他以種種似有還無、莫名其妙的壓力,逼得他胡思亂想一番

  他正胡思亂想之際,忽然似有一陣微風從身邊拂過紀若塵刹那間停步,凝視著眼前徐徐飄落的數根黑發,整個人已如在冰水中浸了多日,木然得幾乎不能呼吸!

  紀若塵緩緩轉過頭去

  在他身後數丈的地面上,插著一柄深黑色的巨斧,斧頭已大半沒入到岩石之中,正是忘情!

  適才這把巨斧似從冥冥中飛來,與紀若塵擦身而過,削斷了他幾根頭髮,這才無聲無息地落下,而紀若塵幾乎全無所覺!

  只是斧已在此,那麽人呢?

  吱呀一聲響,木門再次打開,一個身影若斷線風箏般飛了出來,輕輕地落在紀若塵腳邊

  木門又自行合上了,門開的瞬間,紀若塵仍是只能在木屋中看到一片黑暗

  紀若塵看了看木屋,又望望腳邊那全無傷痕、卻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尚秋水,隻覺頭皮發麻,陣陣寒意暗自湧起

  尚秋水勉強笑了笑,向紀若塵伸出一隻手,道:“若塵兄,請拉我起來……啊呀!”

  紀若塵一見尚秋水伸手,就知他傷到了根本站不起來的地步,於是暗中咬牙,握住了尚秋水的手,將他拉了起來可是他一聽尚秋水口中的若塵師兄變成了若塵兄,雖只是少了一個師字,可當中含義似乎大有不同尚秋水重傷之余,中氣也不足,偏他聲音還是極動聽的,這一句請托,聽來柔柔膩膩,宛若呻吟

  紀若塵受了驚嚇,手猛然一顫,差點就把尚秋水給扔回地上去

  紀若塵悚然而驚,忙在半空拉住了尚秋水此刻容不得猶豫,他一咬牙,深吸口氣,再回想了一遍年幼時孤立雪原、獨對惡狼時的情形,終於激起一道視生死於無物的狠辣,一把攬住尚秋水的腰,將他扶了起來

  尚秋水咳嗽數聲,又向巨斧一指,有氣無力地道:“若塵兄,忘情……”

  紀若塵看著那重達八百八十斤的巨斧,面有難色,道:“這法寶太大,你還是把它變回去”

  尚秋水苦笑道:“我真元都已耗盡,哪還有余力變它呢?”

  紀若塵無法,隻得單手抓住斧柄,吐氣開聲,運起真元,一把將忘情提起忘情一入手,紀若塵才切身體會到八百八十斤究竟是何意味,沒走出多遠,手上已有些酸澀之意,再回想尚秋水剛剛揮舞忘情,直如無物般的輕松,心下不覺對這細膩柔媚的北極宮高徒有了全新的估量

  紀若塵不願驚動常陽宮弟子,一手扶著尚秋水,一手拖著忘情,遠遠繞過常陽宮,向索橋行去

  行出一段路時,紀若塵終忍不住問道:“秋水師兄,剛剛那是……”

  “切磋”

  “切磋?切磋怎麽會傷得這麽重?你是不是和姬冰仙有私仇?”

  尚秋水輕笑道:“冰仙是我的好姐妹,我和她又怎會有仇呢?其實冰仙下手已經十分十分有分寸了……嗯,我傷成這樣,是因為我們之間和尋常切磋畢竟還是有些不同的不同之處在於我找她是拚命,她打我可只能是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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