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殷殷曲膝抱頭,翻滾著迅疾向東方飛去此時她早已傷重難支,陷入昏昏沉沉之中,根本未曾發覺遠方天際處出現數點紫芒,正迅疾飛近,轉眼間已可看出那是數道紫火天雷張殷殷速度雖快,卻也快不過天雷去
忽然間陰風大起,濃雲密布,一騎黑甲戰騎破雲而出!他身覆極厚重鐵甲,手持三丈猊狻吞日戟,胯下丈二烏黑魔駒,四蹄踏雲,斜斜切入張殷殷與天雷之間,隨後吐氣開聲,一戟挑向最前方的天雷!正是吾家!
紫電天雷看上去不過拳頭大小,然而觸到戟鋒時,轟然化成一片數十丈方圓的雷網,將吾家網住,灼得鐵甲嗤嗤作響,黑霧四溢吾家胯下魔駒也不能得免,身上粘染了大片雷光,不住灼燒炸裂,它自口鼻中噴出大團黑氣,竭力將雷網推開
吾家一聲暴喝,全身上下的鐵甲猛然炸裂,化成大團攜帶著至陰至寒地氣的陰氣黑霧,生生將身上的雷網湮滅!吾家雖得入人間,但並未投胎轉世,而是為蘇姀以秘法加持,方得以魂體方式存於世間身上鐵甲、掌中大戟,於吾家而言皆是魂體的一部分,就如尋常人的身體發膚一般鐵甲爆裂後,吾家雖然滅了一顆紫雷,卻已元氣大傷
然而這只是第一顆紫雷,後面還有四顆正接續飛來!
吾家已無暇向張殷殷看上一看,猊狻吞日戟一兜一轉,將余下四顆紫雷都圈了過來剛剛僅一顆仙雷就逼得吾家自損魂體方能應付,現在四顆仙雷齊至,威力豈是相加那麽簡單?
四顆仙雷互相激蕩,還未接觸,刹那間僅憑雷氣侵消,就已令吾家猊狻吞日戟上遍布裂痕!吾家早已預料到這等結局,分毫不見驚慌,雙目極幽深處忽然亮起兩點火焰,隨後從眉心中射出一顆豌豆大小的黑色晶珠來這顆晶珠是吾家在悠悠歲月中積聚凝煉的全部陰氣所化,最是純淨不過
陰珠既出,四顆仙雷登時如同蒼蠅見血,齊齊舍棄了張殷殷,轉向陰珠撲來吾家哼了一聲,撥馬便走,向北方疾馳而去,那顆陰珠則始終懸於他眉心處四顆仙雷於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北方疾追而下
吾家胯下魔駒踏雲追風,逝如飛電然而仙雷威勢煌煌,速度卻似更勝一籌!
百裡之外,吟風心有感應,劍眉一軒,左手曲指一彈,又是七道仙雷發出,向張殷殷追去於吟風而言,吾家不過是個不自量力的小鬼而已,區區鬼魂之軀,也想硬抗仙雷?須知吟風縱橫無定天河之際,不知斃了多少天妖巨魔,所修仙法、所引天雷,無一不是極端克制妖魔之物吾家一介鬼魂,除非修為高出吟風許多,不然哪有可能擋得住吟風所發仙雷?雖然吟風也未曾想到吾家居然可以破去自己一顆紫雷,但其余四顆他是萬萬破不掉的,連逃也逃不了
在吟風神念感應中,前方百裡之外便是一飛遁的魂識隻消足下仙蓮再轉七周,他便能追上一,那時吾家當在引偏的四顆仙雷下灰飛煙滅,而那隻小狐狸也該被七道天雷擊成飛灰
如此,世間清淨
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常**於今時今日,吟風第二次體會到了這句古話
七道天雷剛剛飛出裡許,忽如蝶入花叢,爭先恐後地飛入一隻如蘭花般綻開的纖手中隨著那隻引人無限瑕思的素手五指合攏,七顆威力絕大的天雷齊齊幻滅,惟一顯示它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僅是玲瓏拳周幾絲毫不起眼的電花而已
吟風瞬間停住身形,望著百丈外那衣若新雪的絕代佳人,面上略顯凝重,寒聲道:“原來是隻天狐”
蘇姀攤開右手,輕輕地抖了抖,似是要抖落天雷湮滅後的余灰可她掌心晶瑩若玉,片塵不染,七顆天雷齊爆,也未能在那隻手兒上留下半點焦痕,哪來的什麽灰?
見吟風停住,蘇姀淺笑道:“什麽叫作是隻天狐?連個名字也不問人家,這便是仙家禮儀嗎?”
不過是說兩句話的功夫,一的殘魂已飛出數十裡吟風面色一寒,托著天雷的右手緩緩抬起,森寒道:“你既算修**形,也隻好騙騙無知凡人,仍不過是隻妖畜而已!吾巡守仙界四野時,不知斬殺過多少凶厲巨妖,你一隻小小狐狸,也敢在此賣弄道法?吾今日殺機已開,你休要不知死活念你修為至今也算不易,速速退下,吾便恕了你擅擋仙雷之罪!”
蘇姀掩口輕笑,向吟風盈盈施了一禮,道:“小女子多謝上仙不殺之恩,不過說到退開嘛……小女子鬥膽問上仙一個問題如果仙帝抽了您七八個耳光,再吐口仙痰在您臉上,然後說您可以退開了,您會怎樣呢?”
吟風勃然大怒,喝道:“大膽妖狐!我本不願在此世大開殺機,你卻偏要撞上門來!今日便讓你這無知孽畜知曉何謂仙家正法!”
他雙目一瞪,眼中即刻發出兩道紫電,穿空而至,擊向蘇姀!
蘇姀身後忽若春花綻放,十隻狐尾依次展開,身形瞬間橫移數百丈,輕輕松松地躲過了兩道紫電,然後笑道:“上仙好大的氣性,這就忍不得了?不過說來也難怪,仙家嘛,原本氣量就是很小的其實姐姐我呢……”
蘇姀溫柔如水的聲音忽然滲出一片冰寒:“……早在一千八百年前,就已經不肯忍了!”
她驟然一聲清嘯,現出了本體,原來是一隻足有百丈大的十尾天狐!蘇姀狐尾輕擺,已若冰面滑行般繞到吟風背後,前爪揮動間,數百道足可開山裂石的勁風已破空襲至!
只聽吟風一聲冷笑,本體忽然消失,原地留著的則是一座八角玲瓏寶塔此塔見風而漲,眨眼間已變成百丈方圓、數千丈高、據地頂天的一座寶塔!
此塔一現,蘇姀隻覺周身如被千萬根利針刺入,更有令她深覺恐懼的氣息撲面而來隨後她眼前一暗,已被攝入塔中
塔中茫茫,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左右不見疆野緊接著無窮無盡的紫電天火忽從四面八方湧出,將蘇姀圍定,狂轟猛燒,瞬間煉得她毛發焦枯,皮開肉裂!原來吟風祭出寶塔收攝蘇姀後,更將右手托著的天雷盡數灌入塔中,要將蘇姀煉化
這座玲瓏塔自然也非凡物,乃是仙帝所賜,名為鎮妖塔,又經吟風祭煉百年方始功成,乃是諸界六道妖物的大克星既使以蘇姀之能,一時不察,也被鎮妖塔給收了
收煉了蘇姀後,鎮妖塔又變為三寸高下,靜靜浮於空中,只是從塔身上微小的窗口中隱約閃爍的紫色光芒,可以窺見一二鎮妖塔內的熊熊烈焰世界
吟風毫不理會鎮妖塔,足下仙蓮旋動,鬢發飛揚,便要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千裡,將一的殘魂斬落至於鎮妖塔就先放在這裡,此乃認主仙物,自己於今世花費三年時光方始祭煉而成,雖然威力遠不及仙界的鎮妖塔正體,可放在這裡別人也收不去就算是真有人有此大威力能夠收了此塔,誰又敢這樣做?而那隻天狐,在自己引來的九天紫雷灼煉下,能夠支持到自己回來亦算不錯了
仙蓮剛旋動半周,連氣勢都未蘊滿,忽然停下!吟風緩緩回頭,雙目神光四溢,盯住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青衣少女
她身上仍是素素淡淡的青衣,沒有什麽多余的飾物,恬靜溫柔的氣息一如往昔,正是雲遊天下的青衣小妖但在吟風眼中,青衣下身實際上是巨大的蛇軀,盤在空中蛇鱗上隱現古拙雲紋,紋理上光華隱隱,就此將她托在空中她那少女身姿,不過是個簡單的幻術而已,可以騙騙世間凡人,當然瞞不過吟風眼睛
青衣右手指著吟風,食指指尖處伸出一根藏青色的鱗鱗長鞭,鞭梢處多了個麒麟獸首,一顆顆鋒利的麒麟牙距離吟風咽喉不過七寸
吟風面色緩和下來,徐徐道:“原來是女媧娘娘的後人,難怪天資無雙你身上流的是貴胄之血,何以要來阻我鋤滅妖邪?”
青衣搖了搖頭,道:“上仙看錯了,青衣不過是一介小妖而已,與上仙追殺的妖邪還很有淵源,原本就是一家”
吟風皺眉道:“娘娘雖不入仙界正藉,卻受眾仙敬佩你身有娘娘血脈,即使以前未曾覺醒,也自與那些妖物雲泥有別,怎可混為一談?”
青衣歎道:“我們爭這個也爭不出結果來青衣忘不了根本,不管有誰的血脈,都不過是個小妖而已,過去是,現在也是,沒有今後而在上仙眼中,無論是人是妖,都不過是些螻蟻罷了,又怎會去管螻蟻們會想些什麽,做些什麽?隻管打殺便是可是在螻蟻眼中,或許另一隻螻蟻便高過了天,高過了地青衣呢,就是這樣一個螻蟻而已”
吟風雙眉越鎖越緊,道:“也就是說,你一定要阻攔我了?”
青衣輕歎一聲,面對吟風升騰的殺氣,混沌鞭卻未有分毫動搖,略有些疲倦地道:“是的不過我……不想殺你,殺了你又能怎樣呢?所以你回去”
吟風仰天長笑三聲,方道:“即便我法寶出盡,法力隻余小半,你又有赴死之心,可你就殺得了我嗎?”
青衣淡道:“殺不了你,也能讓你元氣大傷那時候,你是想只靠著青墟宮的人來守護顧清不受打擾嗎?哦,對了,似乎你已經下山很久了呢這麽長的時間,會不會有什麽客人想去拜訪一下你的顧清呢?”
吟風面色數變,內心掙扎,卻終是放心不下顧清,於是向青衣冷笑道:“好!你很好!”
說話間,他足下仙蓮旋動,向青墟方向徐徐飛去
見吟風回頭,青衣也即收了混沌鞭,依然恬恬淡淡地微笑著,道:“日後上仙想打想殺,盡管來找青衣便是”
吟風哼了一聲,更不回頭,隻向鎮妖塔一指,要收回這件法寶至於蘇姀,想必已被煉成灰了
誰知他連運三次神念,鎮妖塔卻是動也不動吟風此時已分明感應到有數道濃烈妖氣潛入青城山附近,雖然面上平靜,心內卻是焦燥,當下加運神念,命鎮妖塔煉化完天狐後自行返回,自己則帶出一路紫雷,疾向青墟飛去
鎮妖塔忽然傳出一陣細微的喀嚓聲,隨後不時有細絲般的紫火從塔中透出,遠去的吟風心中一動,暗叫不好之際,但聽一聲巨響,鎮妖塔已炸成無數碎片!
突然湧現的大團天火雷電之中,蘇姀徐徐升起
蘇姀面色冰寒,臉上從來不去的笑意早已消失殆盡,雙眸充溢殺機她身無片縷,將一個天下無雙的胴體**裸地現於世間鎮妖塔中盡是天火,又有什麽衣服法寶能夠抵抗得住天火灼燒,當然盡數化作灰燼
蘇姀早看到青衣,當下不急答話,先運神識將方圓數裡掃了一遍,確定無人無妖,方望向青衣,好一會才歎道:“原來是你……近來可好?”
青衣道:“當然不會好,可也不見得壞,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直到該睡去的時候叔叔還是老樣子,悶在那個小島上不動要不……姐姐去無盡海去看看叔叔,陪他說說話,我想他其實挺無聊的”
青衣本是初次與蘇姀見面,不過早就聽過了蘇姀的許多往事,她又是冰雪聰明,阿姨兩字本已到了口邊,卻是硬生生地被換成了姐姐
蘇姀臉上微紅,支吾道:“他……嗯,這個……有什麽好去看的?”
過得片刻,初時的羞澀去了,蘇姀忽然意興闌珊,歎道:“唉,看了又有什麽用,他還不是那個樣子?這次我也是大意了,以為有一跟著我那個笨徒弟就不會有事了,沒想到這個謫仙居然如此厲害說起來,這次一也毀了,可他不還是什麽都不打算做嗎,我又何必去呢?”
對於蘇姀,青衣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既然是她自己,又何嘗快樂了?
此刻的一已然到了無盡海
他隻余一縷殘魂,渾渾噩噩,隻知憑本能向無盡海疾飛,渾不知身後已發生了這許多事轉眼之間,他已跨過茫茫無盡海,停在了海中央那矗立了不知幾千年的孤島上
一的殘魂單膝跪地,垂首道:“一有負主人期望可是一千八百年前我能夠忍得下,一千八百年後,我卻無論如何也忍不得了”
那個千年來安坐不動,悠然望著海天盡頭的無盡海主人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即不高亢,也不低沉,而是溫和圓潤,從四面八方而來,無論你身在何處,都如同在你旁邊講話一般:
“這世間有人曾道,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一次的事沒有必要去忍,其實一千八百年前也可以不忍,所以你沒有做錯什麽,起來”
一並未起身,而是反問道:“可是有件事,我想了一千八百年也沒有想明白既然不必忍耐,為何主人始終置身局外、坐視不理呢?”
無盡海主人不答,隻向遠方一指,問道:“你來看,那裡都有什麽?”
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目力可及的盡頭,茫茫天海聯成一線一便道:“有天,有海”
無盡海主人笑了笑,道:“你不明白,是因為你只看到了天,看到了海若你能看到海天之外,輪回之始,就會明白了”
一若有所思,然後苦笑道:“我現在知道了,能知道自己為何會想不明白,原來也是種境界寒冰獄中那道人原來早就知道了自己為何會看不穿,我最終還是較他差了一籌啊!可惜,一今日明白,已是有些晚了”
無盡海主人道:“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你可以去了”
一再拜,然後一縷殘魂化煙飛散